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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目有不捨,但宇文邕還是釋懷一笑,“蕭青薔,朕是喜歡你,但強取豪奪的事情,朕還不屑於做。既然你心不在這,那朕強留你也無益,還不如放你離開,給你自由。”
他頓了頓,溫柔又認真道:“朕做不到讓你喜歡朕。但至少,有一件事,朕可以做到的——就是讓你快樂。朕給你你想要的,你離開去過你真正想過的生活吧。”
說罷,宇文邕長久地凝視著我,深深的,似要把我刻在心裡一樣。
我萬沒想到宇文邕會說這樣的話,心裡有些觸動,便由著他瞧著我。
長久的凝視後,宇文邕拿出一個木盒子,開啟,裡面是一枚藥丸,他道:“這是‘相思無解’真正的解藥,服下它,你便可以自由了。”
我取過藥丸,正要服下,忽聽到一聲大喝:“不能吃,藥有毒!”
我頓時一驚,循著聲音一看,宇文神舉正急急忙忙地奔過來,一把搶過我手中的藥丸,重複道:“這藥有毒,不能吃!”
近處的泠兒聽到聲音,也急著趕了上來。
宇文邕斥道:“神舉,你胡言亂語的做什麼!”
宇文神舉依舊言辭鑿鑿道:“臣沒有胡說,這根本不是解藥,盒子裡的解藥早被人換了。這是毒藥,一旦服下,一個時辰後就會毒發身亡!”
我震驚道:“那解藥在哪裡?”
“解藥,已經被人毀了。”
宇文邕怒問道:“這怎麼可能是毒藥,宇文神舉,是誰教你這些混賬話的!”
宇文神舉反問道:“不是陛下叫孝伯把解藥換掉的麼?”
“是臣做的。”亭下走來一人,是宇文孝伯,他冷冷的掃視著我,“臣知道,陛下擔心蕭青薔離開後,她手中的天下地誌圖會落入他人之手,造成威脅。只要她死了,天下間便再無人知曉天下地誌圖的下落,陛下大可放心。”
宇文孝伯目光轉向宇文神舉,生氣道:“早知你會壞了陛下的大計,我就不該把這事告訴你!”
宇文邕怒道:“誰叫你去做這些事的!”
“夠了!”我總算從這一連串的打擊中緩過來了,冷冷地打斷他們君臣演的一出好戲,“宇文邕,我沒想到你這麼卑鄙無恥,竟然想出這樣的法子來暗算我,我差一點就被你給騙了!”
宇文邕忙道:“青薔,你聽朕說……”
“你住嘴!”一想到解藥被毀,我就激動得不能自控,“我不會再相信你說的話了,騙子,都是騙子!”
想我出山來,遇到的,都是利用、威脅、強迫、恐嚇,身邊都是算計,從來身不由己。我恨的,仍好好活著,享受富貴權柄,萬里江山;我愛的,視我為別人的影子,把我的心傷了個透。我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一條命,如今連這條命也沒有了,我到底還剩下什麼?
往事交織著當下的,一樁樁,一件件,如雪片一般躍過腦中,我陷入了極度的絕望,雙眸化作赤紅,衝宇文邕聲嘶力竭道:“到底為什麼?你要這樣苦苦相逼,非要置我於死地!”
“青薔!”
宇文邕還想過來解釋,電光火石之間,一把小匕首極快地刺入他的小腹。
宇文邕雙目圓睜,似是沒想到我會突然刺向他,痛苦絕望與報復的快意交織在我的心頭,我流著淚笑道:“宇文邕,我活不成了,你也別想活!”
宇文邕痛得臉色發白,“青薔……”
宇文神舉見此,著急地一掌將我推開,扶住了宇文邕,“陛下!”
“你竟敢行刺陛下!”宇文孝伯狠毒地看著我,恨不得將我切成兩段,衝周邊的侍衛大喝,“還不快來護駕,將行刺陛下的妖女拿下!”
泠兒見情勢不對,馬上便拉著我往亭外跑,有七八十個侍衛衝了上來。我正是滿心怨憤與絕望,對上這些侍衛,便不管不顧,拼了命地打起來。
正打著,忽然又有一撥人從雪坡上衝下來,與宇文邕的侍衛打了起來,其中一個陌生的男子一力護著我和泠兒突出了包圍圈,也不管身後那幫人了,拉著我和泠兒上了馬車,就要駕馬逃離。
“你是誰?”我戒備地看著這個突然出現,又救出我們的陌生男子。
陌生男子卻不看我,只是對著泠兒道:“夫人,我是裴文舉,你見過我的。”
泠兒仔細地瞧他的面貌,恍然一悟,“你是齊國公身邊的侍讀,裴文舉?”
裴文舉點點頭,道:“正是。夫人,您放心吧,在下一定護送你平安離開。”
說著馬鞭一揮,奮力馳車,濺起一地的如沙如粉的白雪。
——
在車上,泠兒見我愁眉緊鎖,便道:“姐姐,你為何不告訴我,你是中了陛下的‘相思無解’,受控於他,才不得已為他做事的呢?”
經歷方才一番變故,我已是心力交瘁,渾身像失了力氣般,道:“我是不想你擔心。”
泠兒握住我的手,心疼道:“這麼大的事,姐姐怎能一個人扛著呢,你應該告訴我的,讓我為你分憂。”
我內心酸楚,道:“你自己已經夠苦了,我怎能再把你捲進來呢。”
“姐姐。”泠兒目有淚花,隨即又展顏一笑,“我知道姐姐是為我好,不過,姐姐的事,我是一定要幫的。姐姐,其實‘相思無解’的解藥並沒有毀掉,而是在,我的手裡。”
我頓時一驚,怔住了,“在你手裡——怎麼在你手裡的?”
泠兒笑道:“是宇文神舉給我的,他知道宇文孝伯要毀掉解藥,便事先把解藥換了,交給我。宇文孝伯毀掉的,只是一顆普通藥丸罷了。”
聽泠兒這麼一說,彷彿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我心頭一絲歡喜漫上來,“泠兒,是真的麼,解藥真的還在,在你的手裡?”
泠兒笑著拿出一個小紅木盒,道:“是真的,解藥就在這裡,姐姐你儘可以開啟一看。”
我激動地打開藥盒,裡面赫然放著一顆藥丸,巨大的喜悅衝擊著我,但歡喜過後,我感覺到一絲不對,問道:“既然解藥已經給你了,那宇文神舉何必多此一舉揭穿宇文邕,徒生風波呢?”
泠兒垂眸笑道:“他那是沒想到宇文孝伯會把藥換成毒藥,一時著急,亂了方寸。”
為了叫我放心,泠兒又道:“姐姐若是還擔心,等到了地方,便找個大夫驗一驗這藥的真偽如何?”
泠兒說的也有道理,確保萬一,我決定,等到了落腳的地方,便去醫館驗一驗這藥丸的真假。
裴文舉不敢放鬆,每到一處便換一匹馬,幾乎是日夜驅車,每日只睡一兩個時辰,連日奔波,終於在一個小鎮落了腳。
一到小鎮,我便去醫館找大夫,找了幾個大夫,確認藥丸沒有問題之後我才敢服下。至於我體內的毒是否清除,大夫說還需觀察兩日,叫我兩日後再來看診。
裴文舉帶我們在一家小客棧歇下,因為周齊兩國交戰,宇文憲被宇文護派往齊國參戰。臨行之前,他安排裴文舉派人暗中保護泠兒,如果情勢危急,便把泠兒安全送到他身邊。此時宇文憲等眾將領正準備進攻洛陽,裴文舉依照吩咐,把我們帶到了齊國境內洛陽城外的一個小鎮。
宇文憲來信,叫泠兒在鎮上住上一段時日,待他打完洛陽一仗,便派人來接泠兒,請她放心,好好照顧自己,等他得勝歸來。
一字一句,情真意切。看來宇文憲對泠兒,是動了真心的。可看泠兒的樣子,我便知道,她是不願意待在宇文憲身邊的。果然,一到半夜,她便同我悄悄計劃,等確認我體內的毒解了後,我們兩個就此離開,讓宇文一氏再也找不著。
過了兩日,醫館的大夫為我診過脈後,笑著告訴我,體內的毒已清,日後只需好生保養便可。我如釋重負,一直以來那種積壓在心底的恐懼和不安盡數消盡,只覺滿身輕盈舒坦,好似要飛起來一樣。
出了醫館,我的事已了,想到泠兒和宇文憲,便問泠兒,“泠兒,你真的要走麼,其實宇文憲對你情深義重,你跟著他,也未嘗不好。”
泠兒立即否定道:“他對我的好,來生來世我再報答他,但要我以身相報,我是萬萬做不到的。我又不喜歡他,與其在他身邊徒惹他傷心,還不如早早離開。”
見她如此,我也不好說什麼,只能在心裡默默為宇文憲哀嘆。
泠兒興高采烈道:“姐姐,我們去大漠吧,去感受一下大漠的風光。”
我想起慧遠大師說過的話,道:“泠兒,我們留在齊國吧。”
泠兒一怔,“留在齊國,可我們去哪兒呢?”
我目光堅定道:“去鄴城。”
泠兒臉色一白,失望道:“鄴城——姐姐,我們可以不去麼?”
我勸撫她,“泠兒,周國跟陳國,我是不能再呆了。大漠多風沙,不適宜居住。如今可以呆的,便只有齊國了。鄴城是齊國的都城,地處繁華,而且,那裡有我的故人。所以,鄴城,我們是非去不可了。”
泠兒默默低下了頭,許久才道:“姐姐,過去,我為大冢宰做過很多事情,為了偽裝,也有過很多名字,馮泠兒不過是其中的一個,並不是我的真名。現在,我們自由了,不用受控於人了,也沒必要以假面示人了。姐姐,你能叫回我原來的名字麼,就像小時候那樣。”
聽到她話裡的懇求和期盼,我笑了,柔聲道:“阿袖。”
她的眼睛綻放出光彩,道:“姐姐,我是阿袖,只是阿袖。不是馮泠兒,也不是什麼別的人,我永遠都是你的阿袖。”
我輕摸著她的頭,笑道:“走吧,阿袖。”
註釋:
①標題出自宋代楊萬里的《三江小渡》“不管風波去又來”<!--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