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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伽羅收起了調侃,拿出一本小冊子,道:“我讓姑娘們把所有官員的話都暗中記下,一一說與我聽。經過分析處理,我篩選出了幾條重要情況:一,宇文護四子宇文至十三日前縱馬過市,踩死一人,重傷兩人,經侯龍恩、叱羅協、馮遷等多方斡旋排程,已無罪釋放,銷燬案卷;二,叱羅協長子叱羅金收取蜀中一千戶租賦,隱瞞三成不報朝廷,暗中私賄宇文護……”
“哼!”獨孤伽羅的話還沒說完,宇文邕已忍不住了,面上隱忍著怒意,“宇文護的兒子、部下真是越發猖狂了,草菅人命,壓榨百姓。人命在他們眼裡算什麼,百姓又算什麼!”
等宇文邕平復了些,獨孤伽羅才繼續道:“三,宇文護同賀蘭祥、尉遲綱計劃在蒲州、同州開鑿河渠,增闢農田,並免去一半租賦,減輕百姓負擔,自前日起已經實施;四,前梁降臣庾信同陳國中書舍人毛喜有書信往來,據他們在信中的內容來看,今年,可能會有陳國使臣來訪。”
一聽到陳國,我的心一顫,宇文邕看出了我的不自然,冷峻的面上透出一絲柔和,“別擔心,他們並不知曉你的下落,所以他們此行的目標不是你。”
我稍稍心安,又聽獨孤伽羅道:“宇文護也算幹了一件實事,可陳國使臣來訪,目的為何呢?”
宇文邕沉吟道:“也許是為了查探我大周的國力。”
彙報完後,獨孤伽羅把小冊子遞到宇文邕的案前,宇文邕看了一會兒,面色如深湖,冷靜道:“雖然宇文護的兒子與部下的所為叫人不恥,但他們這樣做,其實對我們也有利。他們做的越過分,就越容易引起民憤,失去民心,往後也方便我們收拾宇文護與其黨羽。”
聽著宇文邕在憤怒之下仍能清醒的分析利弊,我知道,日後他定是位有大作為的君主。
“這次回去後,你打算如何向宇文護彙報?”宇文邕問我。
我的明眸透出一些狡黠,“三分真七分假。真真假假才會叫人不能全信又不能不信,很容易繞進死衚衕。我會告訴他,玉公子和陛下都是樂痴,互為欣賞,引為知己,兩人會面只是在討論曲譜樂器。因為傳說中的玉公子是個女子,女人最易招惹非議,尤其是一個聲名在外的女人更易招人詆譭。她不想洩露女子身份,所以每次會面都只是兩人單獨會談。”
獨孤伽羅感到不解,“為何要告訴他玉公子女子的身份呢?”
我的眉間有一絲鋒芒的笑意,好似一把冰刀,“因為男人潛意識裡是瞧不起女人的,認為女人就算有再大的能耐也是掀不起什麼風浪的。因為是女人,他們就會放鬆警惕和防備,把目光轉向別處。可他們不知道,有時,最可怕的,往往是他們輕視的女人。”
“說得好,女人怎麼了,女人一樣可以翻天覆地,攪動風雲!”獨孤伽羅語激昂地回覆我,面上有一股豪氣。
宇文邕面色複雜地看著我,仰頭嘆道:“聽你這般說,往後朕可不敢惹你了。”
“其實女人的可怕大都是男人逼出來的。”我不覺微微失神,“如果不是男人太殘酷,逼得女人無路可走,我們又何必要豎起滿身的刺來保護自己呢,又有誰喜歡渾身長滿尖刺呢?”
“殘酷的男人,包括朕麼?”
宇文邕幽幽的聲音把我拉回了神,看著宇文邕意味不明詢問的眼神,我微微垂眸道:“青薔不敢妄言。陛下是一國之君,自然做什麼都是對的。”
“不用迴避,朕知道你一定在心裡罵朕殘酷呢。可是不殘酷,又如何能擔得起這片江山呢。”宇文邕的聲音裡竟帶上了一絲苦澀。
一時間,時光如雪般凝住,滿屋俱靜。
“大冢宰,青薔已在流雪坊探過了,陛下與玉公子會面是多是在談論音樂,並無其他。之所以單獨會面,是因為玉公子並非男子,而是一位妙齡女子。她與陛下都是痴愛音樂之人,惺惺相惜,互為知己。又不願洩露女子的身份,以女子之身拋頭露面最易招人非議。如被人知曉聲名極盛,大受坊間讚譽的玉公子其實是女子,恐怕流言蜚語會紛踵而來,故而,她只單獨接見陛下一人。”
“原來如此。”宇文護的眉頭微展,“沒想到,大名鼎鼎的玉公子,竟是位女子。”
為了讓他放心,我故作謹慎的樣子道:“青薔會繼續盯著他們的,如有異常,青薔會立即向大冢宰彙報。”
宇文護笑道:“你做事如此嚴謹,寡人沒有看錯你啊!”
向宇文護彙報完後,我去了一趟竹屋。一見著莫子憂,便聽說他為我尋來治病的人已趕到長安了,現暫居於益堅館,說著就要帶我去益堅館拜訪那位大夫。
推開古樸的木門,卻見屋內一人年約四十,頭點戒疤,面容和藹,上著青黑的僧衣,下著僧襪僧鞋,儼然是一副僧人的打扮,我不由一驚。
見我吃驚的樣子,莫子憂微笑道:“青薔,這是慧遠大師,他是有名的高僧,一直在各處講經傳道,弘揚佛法。他除了是名揚天下的高僧,還是一位醫術高超的大夫,只不過他佛名太盛反而埋沒了他的醫術。世人只曉他佛法高深,卻甚少有人知曉慧遠大師的醫術亦是高深。”
慧遠大師?我一瞬也不瞬地盯著眼前的人,內心的震驚無以復加,是他麼,是蕭良所說的那個人麼?
莫子憂道:“大師,這次請你來就是想求你醫治青薔。青薔她中了毒,求你救她一命。”
“女施主,請伸手讓貧僧為你探一下脈象。”
慧遠大師低沉有力的聲音把我從恍惚中喚醒,我伸出了手,看著這位面容略帶滄桑,目光沉穩的大師為我把脈。他的眉心先是一楸,爾後鬆開我的手,片刻後道:“女施主中的是‘相思無解’,這世間甚少有人知曉此毒,能解此毒的更是寥寥無幾。貧僧有幸得在早年見過此毒,費心研製出瞭解毒之法,救活了當時的中毒之人。”
莫子憂不由得一喜,道:“這麼說,青薔有救了?”
慧遠大師道:“此毒需由甘草、七葉一枝花、幹蟾皮、苦參子、草珊瑚、白頭翁、九死還魂草、海底珍珠等多種珍稀藥材煉製成解藥,方可化解。這些藥材十分難尋,別的還好,唯獨九死還魂草和海底珍珠這兩味藥,根本無法在藥鋪裡尋到。九死還魂草長於陡崖峭壁的石縫之中,海底珍珠藏於海底,想要取到這兩種藥,那是險之又險,極有可能喪命,藥鋪裡是供不起這些藥材的。”
聽他如此說,原本剛燃起的一點希冀頓時被一盆冷水澆滅,我的心涼了半截,莫子憂仍是不死心,道:“大師不是救活過一個人麼,既然能救,那就說明此法是可行的。”
慧遠大師嘆了一口氣,“可你知道他是怎麼被救活的麼?他的親人為了救他,一個冒險上懸崖採藥,一個不辭萬里到嶺南合浦採珠。結果一個不幸跌落懸崖,死前還緊攥著藥草;一個被水母咬傷中毒,一上岸就嚥氣了,雙雙喪命。藥是拿回來了,人也救活了,可活了自己,親人卻沒了,生不如死,與行屍走肉有何異。”
莫子憂清亮的眸子漸漸暗淡,我聽著也越發心驚,強忍著內心不安的跳動,道:“既然這藥材如此難尋,那就算了吧,人各有命。多謝大師特意趕來為我治病。”
慧遠大師面有愧色,“說到底,貧僧也沒能幫上什麼忙啊。”
我勉勵一笑,“大師能在百忙之中抽身前來,青薔已經感激不盡了。既然此法不通,那就另尋他法,能不能保住我這條命,全看機緣吧。”
慧遠大師道:“女施主心胸開闊,貧僧佩服。”
“青薔冒昧問一句,大師可否認識一位姓左的故人?”我想起另一件重要之事,試探道。
“貧僧所識之人中,姓左的便只有一位左清了,不知女施主指的是誰?”
果然是他,我心中千頭萬緒,道:“左清是我的師父。”
慧遠大師淡然的臉上一驚,“女施主竟是左兄的徒弟!算起來,貧僧已有五年未見左兄了,不知這些年,他可還好。”
我的心沉沉的,不覺哀傷道:“師父,已在三年前,病逝了。”
驚愕、悲傷交織在慧遠大師的面上,“沒想到,當年一別,竟是永訣。”
“師父臨終時,囑咐我來找慧遠大師。青薔正愁著不知去何處尋找大師呢,不曾想,是子憂把大師帶到了我的面前。”
莫子憂亦是驚愕,半晌,才道:“我原也沒想到,你和大師之間,會有這樣的機緣。”
慧遠大師低沉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悲痛,“左兄既叫你來尋貧僧,必是有要事相托,你且說吧。”
我轉頭對莫子憂道:“子憂,我要交代一下師父的臨終遺言,你可否讓我跟大師單獨待會兒。”
莫子憂會意,走出房間,關上了門。確定莫子憂走遠後,我走到窗邊,環視四周,關上了窗,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往靴子上一割,從靴子的白色夾層裡掏出一枚成色均勻的青玉扳指,拿到左清面前,面色凝重道:“師父要我把這個交給大師。”
慧遠大師接過扳指,長嘆道:“這是貧僧幼時父母的遺物,亦是貧僧與左兄結為摯友的交換信物。五年前,他把一件極為重要的東西交由貧僧代他保管,並以這枚扳指為信物,待有一日有人拿著扳指來找貧僧,貧僧便可將其交出。貧僧一心遊遍四方,弘揚佛法,自然不便攜物在身,便將它鎖在一個匣子,埋在鄴城寺廟的後山。”
慧遠大師拿出一把鑰匙,交到我手上,道:“這是匣子的鑰匙,只有一把,千萬不要弄丟了。來日你有空,就去把匣子取出來吧。”
“那匣子埋在……”慧遠大師附到我耳邊,輕聲道出具體位置。
師父病逝的訊息顯然對慧遠大師的打擊很大,他把鑰匙交給我後便把自己一個人鎖在了房門,說是要打坐靜思,為師父誦經超度。我不忍心打擾他,便出來了。
註釋:
①神女本無心:襄王有意神女無心,說的是楚襄王愛慕神女,苦苦追求,而神女無心與他歡會。比喻單相思,猶落花有意流水無情。<!--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