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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婉昭儀來到陳蒨身邊,竟是為了救陳頊!她愛上了陳頊,本欲退隱偕老,豈料遭逢變故,愛侶身處險地性命不保,一片痴心反為他人所挾。為了愛人不惜屈身侍奉陳蒨,本是假戲一場,卻又假戲生情,愛上了陳蒨。
這一場愛恨糾葛,誰的錯?山盟猶在情已變,世事造化弄人,陰差陽錯,誰又分得清誰的對與錯?
真是一出狗血的虐戀糾葛,兄弟為一女相爭的戲碼!
一時間,我無語相勸,只能做一個安安靜靜的傾聽者,任他發洩一場。
“皇兄從小就天資聰穎,加上是父親的第一個孩子,父親格外地疼愛他。而我,不過是他一個可有可無的影子。即使如此,仍然無法改變大娘對我母親的嫉恨,父親去後,她就逼我母親跪在冰天雪地裡為父親守靈。母親跪了一天,整個人都凍僵了,第二天早上她就再也沒有醒過來了。”說到這裡,陳頊眼眶欲紅,雙拳緊握,隱隱縱橫的青筋幾乎要爆出,“我發誓,總有一天我要殺了她給我母親陪葬,我絕不會放過她!我忍著,藏著,憋著,努力地更自己變得強大,為了有一天我有足夠的能力,親手為母親報仇!可是,沒等我出手,那個毒婦她就自己病死了,我多年的隱忍就成了一場笑話!她怎麼可以就這麼輕鬆地死了,我還沒為我母親報仇,還沒讓她付出應有的代價,她怎麼可以就這麼死了?她死了,我該向誰報仇?”
陳頊的眼眸裡盡是迷茫、痛苦、無助,很快他的眼裡燃起了一簇火,帶著堅定的恨意,“母債子償,他是那個毒婦的兒子,他母親的罪孽應該由他來承擔!”
聽著陳頊一字一句泣血的往事,我這才恍然明白。一直以為陳頊是為了野心和權力謀位,卻原來,還有這麼一層緣故。童年缺失父親的關愛和猝然失去母親的痛苦,小小的他就學會了隱忍,籌謀,瘋狂的仇恨甚至在某一程度上扭曲了他的心靈,看似追逐權力與慾望的背後竟是深刻隱藏的無人知曉的痛苦。
“後來,我們兄弟倆跟隨了叔父。叔父一生戎馬沙場,他是個英雄,我敬重他。可他和父親一樣,眼裡只有我皇兄!十年前,梁元帝下詔讓叔父的子侄進宮入侍為官,其實根本就是去做人質。梁元帝忌憚於叔父手中的兵權,便想召其子侄入宮牽制叔父。叔父不得不從命,讓我和昌弟入了宮,叔父只有昌弟一個兒子,入宮人選必他無疑,他沒有選擇。可讓我心寒的是,他為了保護我皇兄,犧牲了我,讓我入了宮,我就是他們隨時可以利用拋棄的一顆棋子。就連我的婚事,也是為了叔父謀取利益而採取的聯姻,我被迫娶了一個我根本不愛的女人!”陳頊異常激憤,幾欲失控,“在梁宮,唯一讓我感到那麼一點希望,那麼一點溫暖的,便是婉兮,可就連婉兮,都要被他奪去了!”
“他們都只愛皇兄,父親是,叔父是,就連婉兮也是。為什麼,上天何其不公!”尖銳的悲愴和痛苦,波湧一般將人吞嚥覆沒,五臟六腑劇烈的疼痛。
說到最後,陳頊就像是一隻悲鳴的小獸,縮蜷著絕望地嘶吼,痛苦脆弱得讓人心疼。我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傳送著手心的溫暖,與他同坐在欄杆上,柔聲如三月的飛花柳絮,“他們不愛你,拋棄你,沒關係,王爺還有我,我會幫你的。上天不會一直都這麼不公的,總有一天,你會得到你應該所擁有的。傷害我們的人,他們一定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的!”最後一句,我說的如冰水激激,玉碎鈴鈴。
“青薔!”對面那人回握住了我,緊緊的,這是他第一次喊我的名字,就像山洞裡陰暗生長的小草,偶然得到陽光的照耀,急切地渴望汲取溫暖。
玉色月光無聲息地落在兩隻交握的手上,靜謐地拉長了如玉的人影,拉長了寂寂的流光,婉約若夢。
——
用過晚膳之後,腹中積食,便攜了青瀾出來散步消食,彼時秋涼如水,暮晚斜陽裡偶有大雁撲飛過,“撲哧”一下光影似的溜走了。一路分花拂葉,漸漸走遠,碧水亭兩旁花木濃郁,青草采采,密密稠稠的遮住了大半個亭子,流水潺潺抱亭而過,泠泠如玉擊,倒映著翠影天光。但聞亭內笑語如珠,人影婉約,不禁加快了步子。
卻見汪貴嬪、婉昭儀、王充華三人圍石桌而坐,談笑嫣然,脆響如珠。
我冉冉走去打招呼,“諸位姐姐好興致!”雖然我的位份比王充華婉昭儀的都高,但她們入宮比我早,年紀又比我大,出於禮貌,我還是稱她們為姐姐。
汪貴嬪一看到是我,黑亮如玉的眉冷冷一斜,不說話。王充華尷尬的一笑,“淑容娘娘幾時來的,嬪妾都不知道。”
我頓感委屈道:“你我姐妹,何必如此稱謂,沒的生分了。”
王充華也只是扯唇一笑,沒有接話。
我知道她們為什麼對我這麼疏冷,多半是因為嚴淑媛。宮中一向以“溫和寬厚”著稱的嚴淑媛深得大家的喜歡,汪貴嬪和王充華亦不例外。汪貴嬪素來與嚴淑媛交好,與我不過是泛泛之交,她雖不像其他人那般排擠我,卻也不曾熱絡,我自是不能與她們的情分相較。王充華雖與我交好,卻也抵不過她與嚴淑媛多年相交的情分,她定是不相信嚴淑媛害我小產一事的。嚴淑媛被打入冷宮後,汪貴嬪深為她不平,平日裡見著我都是冷著臉,不滿之意顯而易見。王充華雖不像她表現的那麼明顯,可到底是疏遠了。
我忽略她們的冷淡,自顧地坐到汪貴嬪身邊,甜婉一笑,“如不嫌棄,青薔便與諸位姐姐同坐了,姐姐們可別惱我擾了你們的興致。”
婉昭儀明澈的秋水眸子一睇,芙唇輕啟,“能與淑容娘娘同桌,嬪妾自是喜不自勝,哪敢嫌棄。”
自上次楓林一見之後,她似乎清瘦了不少,烏黑的雲發下如玉的臉盤越發的尖瘦,皎白如雪的臉映射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這不但無損她的美貌,反而更添了一種我見猶憐的風致,宛若一枝風姿嫋嫋的秋水仙,冰雪之姿自有纖弱之態,仙子含憂,芙蓉泣露,楚楚動人。
汪貴嬪英氣的眉一挑,這會倒是肯說話了,“方才我與婉昭儀講了個故事,頗有教化人心之效,華淑容可有興趣聽?”
“貴嬪姐姐既說了,妹妹自當洗耳恭聽。”
“說的是戰國時期,趙簡子大獵山中,獵到一頭狼,隨從中有位東郭先生,不知怎的生了惻隱之心,為狼請命,到後來,這頭被救的狼反而咬死了東郭先生。後人作《中山狼》喻作那些忘恩負義、無情無義之徒。”汪貴嬪圓亮如珠的眸子投向我,含著淡淡如浮光的一縷笑意,“諸位姐妹可要引以為戒,莫學東郭先生,救人害己,讓那些恩將仇報的畜牲反咬一口,害了自個的性命。不過那頭狼亦落不得好下場,最後被一農夫所殺,可見作惡之人是會遭報應的。做人,還是要知恩圖報的好。”
早些入宮時,我處處受人排擠,嚴淑媛倒是幫了我說了不少好話,算是對我多有照拂,汪貴嬪這是暗諷我恩將仇報,陷害嚴淑媛呢。我是陷害嚴淑媛不錯,可那也是她罪有應得。可偏偏,大家都被她那一副偽善的面孔給迷惑了,汪貴嬪和王充華對她如此之信任。此人隱藏之深,心計之縝密,足以想見。
“做人自要知恩圖報。”我素手撫著隱有淺淺不一脈絡的石桌,青青如峰巒疊嶂,旋即一翻,話鋒一轉,“可世事皆非如此簡單,世間不乏偽善之人,往往假以仁厚,背後傷人,偏生蠱惑人心,旁人信以為真。何為恩,何為仇?又何為真,何為假?是非善惡,委實難辨。”
汪貴嬪飛快直爽地接話,“何為真,何為假,何為善,何為惡,旁人自有眼睛去分辨。”
我語氣漸重,如風搖柳絮,水激浮萍,“光有眼睛還不行,還得擦亮眼睛,可別入了幻象,迷了障,三言兩語一挑撥,識人不明,便善惡不辨,助紂為虐。”
汪貴嬪口氣清冷回道,“妹妹金玉良言,姐姐定當銘記於心,我必定擦亮眼睛,好好看著,狐媚之人,早晚會嚐到惡果。”
我自當回敬她,“但願如此。妹妹定不負所願,必定叫她嘗其業果,恨生為人,出了這口惡氣!”
汪貴嬪兀的站了起來,面如冰霜,“我身子不利爽,先走一步。”
說罷,當下便走,裙底如風,行動間軟而輕盈的織著繁複芍藥花紋的鵝黃長裙冉冉雲動,像濯濯出水芙蓉的舒緩姿態。
汪貴嬪走了,王充華很快也尋了個藉口離開了,石桌旁只餘我和婉昭儀二人,相對無聲,只聞得周邊葉落漱漱,氣氛安靜得詭異。
註釋:
①標題出自宋代張舜民《秋晚三首》“久雨秋深對晚晴”<!--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