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流浹背,身體達到極限的時候,我都想起高二那一年,那個嶄新的體育場裡,前面距離我五十米遠的的領跑人,旁邊那些關注我和忽略我的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想起跑到第五圈我決定往前追趕的時候,體育老師在旁邊對我說“盡力就行”。
我當時想回答他:“我還有力氣。”
我還有力氣追上去,可我沒力氣回答他一個字。
有時候人的身體和人的精神一樣奇怪,這二者相互影響,難以和諧。但它們一旦處於和諧狀態,便可以激發出你巨大的潛力,做到平時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陽光照亮了體育場一半的面積。我跑到亮處的時候,便要迎著太陽,只得眯著眼睛,但汗水還是會流到眼睛裡,澀澀地疼,周圍幾乎沒什麼人。跑到陰面,就好過很多,路過觀眾席,會聽到陣陣加油聲。
但當時每一個在跑道上的參賽者都知道,雖然跑到陰面的時候有人給你鼓勁,到達終點的時候有人迎接你,但最難過的地方在陽面,在那裡只能一個人抗。
那天跑到最後一圈,我的步子反而輕了,並且心無雜念。除了在我前面的那個女生,我什麼都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了。
那時候我生出了一種虛幻感,甚至對自己身處何處、所做何事都有一剎那的懷疑。但最終是腳下的地面提醒了我。
塑膠跑道從腳底傳來的反彈力清晰而真實,我能感覺到背後縫著的號碼布迎風起舞。右腳小腳趾上傳來微微的疼痛感,但並無大礙。
我在最後一圈的陽面超過了前面的女生,成了領跑者,並且保持到了終點。
過了終點我看到陳若冰第一個走過來,眼眶紅紅的,卻閉著嘴不說話。我情不自禁地過去擁抱了她,也什麼都沒有說。
我抱著陳若冰的時候,感覺心臟比剛才跳得還要快,幾乎要承受不住,從胸腔裡蹦出來。
然後我看到表哥、林澈還有其他同學祝賀我,我衝他們招了招手。
之後陳若冰瞪著眼睛瞧了瞧我,說:“你頭髮亂了。”
“那你幫我梳一下?”
我倆走到觀眾席上,找到位置坐下,陳若冰站在我身後給我梳頭。那時候已經是傍晚,四月的微風清涼而溫柔。我坐在那裡,剛剛經歷了衝擊了心臟此時漸漸迴歸正常的跳動頻率。陳若冰的影子剛好被太陽投射到我的旁邊,於是我一邊坐著喘氣,一邊盯著她的影子看。她雙手小心地擺弄著我的頭髮,嘴裡叼著一把梳子。我突然覺得周圍一切變得緩慢安逸,連風的聲音都能聽到。陳若冰弄了一會兒,又覺得不滿意,重頭又梳了起來。
從頭至尾我倆都沉默著,好像說一個字都是多餘,都會破壞什麼。
小時候總聽說什麼“知心姐姐”,我想我和陳若冰就是“知心”的感覺,是在一起呆一天什麼也不說也不會覺得尷尬的感覺。我一度懷疑我和陳若冰分享同一個靈魂,或者靈魂有某種聯絡,也許是親姐妹也說不定。
當然如果真是親姐妹,那事情就簡單多了。
運動會開完的那天夜裡,我躺在床上,白天擁抱陳若冰時身體的觸感仍留在大腦裡。在那以後的無數個夜裡,我幻想自己抱著陳若冰的身體,撫摸她曾經的傷口,然後親她流下的眼淚。
每天即使不和她在一起的一小段時間,我都會在大腦中的地圖裡準確地標出她當時所在的位置。比如她現在在老師辦公室,在教室做作業,或者在實驗樓上實驗小組的課。
就像那個爛俗的比喻,陳若冰在我心裡,已經有了一個主角光環,是一個特殊的、超乎其他一切光環存在的光環。
從此,我的眼裡就只有陳若冰一個人了。
9
日子就這樣安靜緩慢地往前走。
那時候表哥他們那一屆到了高三最忙的一段時期,林澈卻在那時候跟我表白了。
如果在高一的最開始聽到他說的那些話,我會毫不猶豫地答應。只是,他說得太遲了。
有時候我會想,是不是自己和陳若冰在一起太久了,才會生出一些奇怪的情愫出來。那不是喜歡,至少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喜歡。如果我先和林澈談了戀愛,是不是就不用過得這樣辛苦。
可人生不是數學題,代入一個新的假設,就可以得出一個理所當然的結果。
那段時間,我幾乎沒法像以前一樣自然愜意地和陳若冰相處了。上學的每一天都成了一種痛並快樂的經歷,一場不知結局的歷險。
我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覺得陳若冰對我疏遠了,儘管我們每天在一起的時候仍舊很多。我和她再在天台上吹風的時候,會故意地找一些話題。有時候沒什麼可說的,我就會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
我再也沒有了以前那樣坦然、自在的心態了。
那時候,表哥那一屆的男生沒什麼時間打球了,我就跟同年級的一夥男生玩。當時五班有個叫劉宇飛的,有著小麥一樣的膚色,彈跳超好,是那會兒為數不多的可以灌籃的男生中的一個。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每天上完最後一節課,他都會雷打不動地站在門口喊我去打球。
有時候我會跟他去,有時候有別的事情,我就會在座位上對他大喊一聲:“今天不打了!”然後他會說一聲“好”,扭頭拍著球離開。“砰砰砰”球砸在地上的聲音會在樓道里響好久。
後來有一天中午,我和陳若冰吃完午飯,發現小賣部來了一種新的話梅乾。於是一人買了一包,溜達到二號樓和三號樓之間的連廊上。連廊的兩側都是窗子,窗子下面是兩排長凳。陳若冰在靠著操場的那一側坐下來,一邊吃話梅乾一邊盯著窗外。我站在她旁邊,趴在窗臺上,也盯著窗外看。
“最近又寫小說了嗎?”我問她。
“沒有,沒什麼腦洞。”陳若冰想了想說,“之前咱們寫的那個故事,我覺得你改得很好,但是……”
“但是什麼?”
“不太現實吧。那個年代的女子,不成親,沒有孩子,可能連最基本的生活都得不到保障。況且,從小受的那些教育,很難衝破思想的禁錮。”陳若冰說到這,舒了一口氣,“她不會快樂的。”
“可能吧,”我扭過頭看她,“可以寫穿越,穿越就好了。現代人的話,思維就不一樣了。”
“現代也一樣的。”陳若冰看著遠處說。
這時候操場上傳來了叫好聲,是兩三個坐在場邊的女生,穿著初二的校服。球場上,劉宇飛正和隊友擊掌慶祝。
我無暇估計這些,此時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