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命令:“準備呼吸機。打電話到麻醉科,做氣管切開。”嘔血還在繼續,血壓還在下降,隨時有窒息的可能。
“麻醉科有急診手術……”
“我不管什麼手術,你叫他們下來!”
“是。”
“多巴胺20mg,阿拉明10mg,生理鹽水50ml靜推。”血壓降的太快了!“地塞米松15mg靜推,快!”
主任正滿頭大汗的插三腔管,一旁的醫生正在用簡易呼吸機維持呼吸。然後呢?!
“麻醉師為什麼還不下來!”媽的!
“已經打了電話去了……”
“值班只有一個麻醉師,叫別的人吧。”主任抬起頭提醒我。但是夜裡九點多了,麻醉師都已經下班回家,就是叫來,恐怕也來不及了。
“我來吧。”門口一個堅定的聲音讓所有的人注目。是雁文。
“你來幹什麼,不是叫你好好待著麼!”我快焦頭爛額了,該死的,這個時候他就別來添亂了!
“我可以的。暑假我和石俊饒學過插管。”石俊饒是本院麻醉科權威。
“胡鬧!”
“我不會拿嬤嬤的命開玩笑!”他怒吼,繼而,用一種哀求悲傷的目光看著我,“求你……”
我別開頭,深呼吸,對護士說:“把口罩給他。”
主任抬起頭來反對:“不行!他還是個孩子!”
“責任我來負!可以了吧?!”我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但是,不讓他做,鈕嬤嬤一樣會死。
除了呼吸機的報警聲,病房裡安靜極了,所有的人都屏著呼吸,盯著這個14歲的少年,他的動作緊湊,一手操刀一手拿紗布止血,步驟很對。雖然不熟練,也絕對不像第一次做了。原來他整個暑假在學這個。
“套管。”
“……”
“針線。”
“……”
“氣囊別停下來,繼續捏!——呼吸機準備了麼,氧氣呢?”
“都準備好了。”護士低聲應著。他點了一下頭,將外套管與面板縫緊,左手從護士手中接過呼吸機連線管套緊,調節壓力,報警音立刻停止。
操作完成。所有的人都鬆了口氣。
我靠在牆上,發現自己有些疲憊,手心裡居然有汗。摘下口罩,他的視線穿過他們,與我相交,他的唇角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我想狠狠吻他一頓!
他沒有躲避我的熱烈目光,只是虛弱地微笑著接納,然後,頹然倒地。
——他的心臟!
第10章
待他醒來,是一天後的事了。
我幾乎為我的魯莽而撞牆。後悔自己怎麼沒有顧及他的心臟,真由他那樣做了。昏厥時他的心率快達148次每分,自己應該早就感覺到心悸或者心絞痛,但他該死的就是沒說,其實他該知道,就算做了氣管切開,鈕嬤嬤生還的可能性仍然是零。他怎麼就敢如此大膽去賭這把,說什麼不會拿鈕嬤嬤的命開玩笑,他是在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難道他不知道,對我而言,鈕嬤嬤遠沒有他來的重要……握著他冰涼的手,我的心都會打顫他知道嗎?
心電監護儀上不規則但尚穩定的心率提醒著他的性命暫時不會有危險,他終於在第二天的傍晚,他醒了,第一句話便是:“嬤嬤呢?”
我並不打算瞞他:“昨晚已經過逝了。”柳姨正在忙後事。
他很平靜,只是閉上眼,輕喃:“還是不行啊……”
“我們已經盡力了。”該走的留不住,鈕嬤嬤自己也說過,這是宿命。
“那麼,我的心臟呢,沒事吧?”
我大吃一驚,這麼問,莫非他知道自己的病情,不會的,父親不至於和一個孩子談如此殘酷的事。
“……”
“本來已經含了一片硝酸甘油了,沒想到還是這樣,我真的很沒用,對不對?”他自嘲,想撐起自己,卻讓心電監護儀敏感的報警。
他真的知道。說這些時,他的臉上沒有任何哀怨與無奈,應該是很久前就知道了。我措手不及,原來想好的藉口統統用不著了。只能問:“這事,你幾時知道的?”
“十二歲,中考體檢。”
怎麼給忘了!中考後的確會有一次體檢的,這麼說,他並不是跟著鈕嬤嬤向佛才三餐喝粥吃素,也不是因為好玩才點檀香,他一直在注意自己的身體。一時間我找不到話兒了,該安慰他麼?要怎麼安慰?恐怕他早已不需要了吧。虧我還瞞的那麼緊!
“李光明你別拿這副嘴臉給人看好不好?”他坐起來,將電極從胸口撕下,呼了口氣,輕描淡寫的說,“不是沒有生命危險麼?”
“以前有過不舒服麼?”三歲以前是沒有的吧,不然我一定會發現的。
他想了想,說:“有一次三千米跑暈過……,最早在家裡也有幾次,還以為是貧血。”說著,坐在床沿,彎腰去穿鞋。
我蹲了下來,拎起鞋子,一手握住他的腳腕穿上,然後繫鞋帶,——舉手之勞而已。
他在我頭頂沒作聲,任我這麼做。一會兒,手指埋進我的髮間穿行把玩,使我停頓,這調皮的動作似乎有著挑逗意味。但他一定是無心的。
捉住他的手,抬頭看,卻見他的眼裡全是淚水,一湧而出,紛如雨下。
他是從來不哭的人啊。我慌了。
“怎麼辦,嬤嬤沒有了,再也不會有了……”他大聲哭喊著,雙手緊緊拽著我的衣服,盡情發洩他壓抑了太久的傷心,那幾乎讓我站不住,迫使自己仰著頭才能將眼淚逼回去。老天爺,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麼……
葬禮很簡單,鈕嬤嬤的老家實在找不出什麼人來,單隻有我們以及平時和她一起唸經的幾位老人。水含倒是著實哭了一場,畢竟也是受過鈕嬤嬤的恩的。
雁文平靜了許多,一直沉默著,沒有和父親他們打招呼,擦肩而過時目不斜視,形同陌路人。
95年留住了我們最敬愛的人,在除夕單調的煙花爆竹中結束了。但我知道,我們之間才剛剛開始。
新年來臨時,我們的生活出現了很大的難題,沒有了鈕嬤嬤,不但家裡亂的一團糟,連三餐都沒法解決了。雁文在學校做了張飯卡,我就只好三餐吃食堂。衣服全部送乾洗店。但是,老宅太舊了,沒有人打掃,到處便會積灰,一到雨天甚至還會漏水,櫃子裡的衣服受了潮便開始發黴,人不能穿了,老鼠倒自動的咬了去填窩。令人哭笑不得。
我詢問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