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苻融、裴元略寒暄幾句後,秦皇才看向裴盛秦等人,讚道:“你們也很不錯!”
“多謝陛下誇獎!”眾人齊聲道。
除了苻融裴元略二人與秦皇同輩,其他人都是秦皇子侄輩,甚至南安王還是孫輩。面對小輩,秦皇自然要隨意得多。一句不錯,便已是很大的鼓勵。
“小裴卿,朕之諾言,丕兒已經告訴你了吧。”
“微臣必不負陛下浩蕩皇恩,亭侯之賞,微臣勢在必得!”裴盛秦昂首笑道,這時候有必要展露出少年人的傲氣。
秦皇滿意地頷首道:“你的亭侯朕已備好,等你來取,莫要辜負了朕對你的期望。”
“啟奏陛下,臣還要參拓跋珪一本,在臨沂時,臣的兒子被歹人所擄,所幸為俠士所救。此舉定是拓跋珪所為,他是在報復盛秦彈劾他,請陛下為臣做主!”裴元略憤聲道。
“此事朕已知曉,沒有證據,拓跋珪定不肯承認。”提到拓跋珪,秦皇同樣面色一冷,道:“不過也無妨,私通南蠻之事,足夠為他定罪了。明日朕要舉行早朝,屆時裴卿父子可將王凝之帶入殿內與他對質,看他還如何狡辯!”
苻融附聲道:“請皇兄務必要攘除兇惡,還小裴公子一個公道!”
“朕會的,融弟放心。”秦皇還不知裴盛秦與苻融曾秉燭論策,只當是苻融感念救命之恩,這才站出來為裴盛秦說話。
裴盛秦的努力是有用的,至少秦皇如今已經認定拓跋珪是奸臣了,就等著證據確鑿好收拾他。不過裴盛秦也並不是很樂觀,王凝之那邊倒是安排妥當了,不過這書信卻是拿不出來的。到時候空有人證沒有物證,只怕難以把拓跋珪一棍子打死。
“罷了,若是一棍子打不死,以後尋機會再多打他幾棍子便是!”裴盛秦心中暗道。
就在此時,秦皇才看向縮在角落裝透明人的張天錫,似笑非笑道:“張兄弟,江左風景可好?”
“啟,啟奏陛下。風景不,不好...還是咱大秦好!”張天錫快哭了,讓我安安靜靜地當個小透明不行嗎?”
“不對吧,朕可是聽說,江左之地靡靡之音,是天上人間。朕還特別邀了慕容兄弟前來,想一同聽張兄弟說說江左風光呢。”秦皇順手指了指站在一邊的一個大臣,“慕容兄弟,你說是吧?”
那大臣同樣一副哭喪臉,表情與張天錫頗有幾分相似之處,他說道:“陛下所言極是,臣對江左風光也很好奇,歸義候便說說吧!”
“這是慕容家的人?”裴盛秦微微扭頭,悄聲問一旁的王國安。
“他是新興候慕容暐。”
哦,慕容暐,裴盛秦想起來了,這傢伙是前燕末代皇帝,建元七年朝廷平燕,把他捉回了長安,是個和張天錫差不多的慫包。又問道:“陛下怎麼與這倆慫包稱兄道弟的?”
“噗。”一旁的王鎮惡聽到了兩人對話,一不注意便笑出了聲,忍著笑給裴盛秦解釋道:“我朝掃滅諸國之前,曾與涼燕兩國各約為兄弟之國。就算後來...”
“就算後來陛下將他倆捉回長安,也不打算違背昔日的兄弟之約?”裴盛秦秒懂,畢竟秦皇還是很厚道的。換個皇帝,別說跟你倆繼續稱兄道弟,怕是連你倆全家都得殺光,這叫以絕後患。
“正是如此!”王國安笑道:“只不過陛下如今對他二人仍以兄弟相稱,他二人卻不敢再對陛下兄弟相稱了。”
這是一句廢話,大庭廣眾之下,如今慕容暐和張天錫要是還敢把秦皇叫成“苻兄”,只怕立即就會被御史言官的唾沫給淹死。秦皇不論尊卑那是寬仁,那是優待俘虜。你們倆亡國之君要是不懂尊卑,那就是作死了。
一旁的張天錫無奈之下,只好說起了東晉如何如何不堪,他的行為是如何如何的作死。他自然清楚秦皇的意圖,很明顯,這是要借他出逃被抓之事來敲打同為亡國之君的慕容暐,他不會天真的認為秦皇是真的想聽什麼江左風光。
“這做人吶,就是得知足!陛下待臣好啊,大秦朝待臣好啊!臣是吃了豬油蒙了心,才受了那朱賊蠱惑,做了這般無恥之事,臣悔吶!新興候,你可前萬別學我啊,那南蠻子就是想利用咱,哪裡會真心待我們。還是陛下對我們好啊!”張天錫邊說邊哭,還邊打自己耳光賣慘。那清脆的巴掌聲傳入慕容暐的耳朵,聽得慕容暐膽戰心驚的。
“這姓張的如此模樣,怕是被天策軍捉回來後沒少受苦頭。幸好那朱序沒找上我,菩薩保佑,菩薩保佑。”慕容暐此刻已在心中大感慶幸。
好不容易張天錫說完了,看著慕容暐面如紙色,秦皇知道目的已經達到了。便擺手道:“罷了罷了,張兄弟也是受了朱賊蠱惑,朕不會怪罪的。慕容兄弟,你便送張兄弟下去休息吧。”
“微臣遵旨。”慕容暐磕了個頭,便扶著顫巍巍的張天錫退了下去,此刻張天錫已經把自己打得暈頭轉向的,沒人扶著可走不動。
苻丕疑惑道:“張天錫此人不忠不義,父皇便這樣放過他了?那慕容暐依兒臣看,也是個首鼠兩端的小人,要是朱序找上他,只怕他的表現不會比張天錫好多少。以兒臣看,這兩人便該藉機除之。”
秦皇笑著擺手道:“不必,他們也折騰不出什麼東西,留著做個擺設也好。”打發張天錫和慕容暐,秦皇說話要隨意了許多。字裡行間,驕傲之意盡顯,秦皇從未看得起那倆貨色。
“你們先下去休息吧,朕與王相還有事要議。老張,你去為裴卿父子和融弟、登兒安排住處。”
“諾。”侍立秦皇身後的張公公應道。
裴盛秦一早便注意到,他們進來時書房裡已零散站了幾個大臣,其中便包括了當朝左丞相王永,也就是王國安之父。
看來秦皇應該是原本正在議事,只因他們到了項城,這才臨時召見他們一番,順便把慕容暐召來敲打敲打。
一行人隨著張公公退出書房,苻丕與王國安兄弟原本便有住處,告辭之後便各自離去了。
“幾位大人是要住城內還是城外?”
王國安早已介紹過,武臣可以選擇不住縣衙周圍的帳篷,而去城外軍營居住,順便整軍。
苻融身為徵南大將軍,負責總領百萬大軍,卻並沒有自己直管的隊伍。他的親兵人數不多,幾乎都戰死在了淝水。因此苻融就住在城內,苻登和裴元略父子則選擇了去城外軍營。
“南安王與右將軍父子便自行出城吧,雜家就不送了。”張公公為苻融安排了帳篷,便要告辭。他是秦皇的親信宦官,還得回秦皇身邊伺候,自然不可能把三人一直送到城外的軍營。
“有勞公公。”三人向張公公告辭。
一路出城後,向執勤軍官詢問了隴西軍與天策軍紮營的位置,兩軍並不在一起。項城外數十萬秦軍,歸屬統制複雜,為了方便管理,劃出了很多片軍營。隴西軍足有五萬,安排在了城西的大營,天策軍只有五千人,則安排在城東的一處小營。
苻登拱手道別:“右將軍,小裴公子。就此別過,明日早朝再見。”
裴元略與裴盛秦同樣回禮道別。
回到了天策軍所在軍營時,裴盛秦心情本是很好的,天策軍得到了秦皇正名,這是喜事。可是當他看到一臉緊張在營門處等他的麻姑時,便想到了今天扎到手腕的毒針,頓時好心情便毀了一半。
“總有一天,我要收拾你這個女反賊!”
是夜,夜深人靜,項城南秦營,獨孤軍所在處。
獨孤軍號稱漠東第一強軍,建元十二年,朝廷兵出長城滅代。劃代國故土為七郡,又分為漠東漠西兩部,各置都督。
漠西都督是劉衛辰,漠東都督則是獨孤庫仁。獨孤庫仁,塞外鮮卑人,獨孤世家家主,曾為自己取漢姓為劉,因此也叫劉庫仁。其本為北代大臣,代亡以後降秦,受封漠東都督、陵江將軍。總理漠東的雲中、荒原、蒼狼、瀚海四郡。
這獨孤軍便是獨孤庫仁麾下之軍,為大秦鎮守漠東,驍勇異常。此次朝廷南征,天下各郡皆要遣兵出戰,獨孤庫仁便分出三萬獨孤軍,交由其親信獨孤羊統轄,代表漠東四郡出征。
此刻,獨孤軍營地的主帳燈火通明,主帳圍繞著一圈士卒,防備著有人監視或偷聽。
“那該死的裴盛秦已經到了項城,明日早朝,他必要向我發難。”
一個少年坐在主座上,狠狠拍打著帳內几案,發洩著心中怒火。這不是拓跋珪又是何人?
下方坐著幾人,正是賀蘭犬、宇文牛、獨孤羊以及高雞。
其中賀蘭犬說道:“主上莫慌,咱們分明沒有私通南蠻,咱們是被冤枉的。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情,皇帝一定能明察秋毫的。”
拓跋珪冷笑道:“雖不知我如何得罪了那姓裴的,但他擺明了是要冤枉我。他既要冤枉我,又豈會不做準備?如今形勢,皇帝定然是信他多一些的。”
宇文牛驚懼道:“這麼說來,明日便是凶多吉少了,皇帝要是真信了那裴盛秦的鬼話,會殺了咱們麼?”
拓跋珪搖頭嘆道:“要是坐實了私通南蠻的罪名,就算不死,只怕也得被監禁關押起來。如此一來,我們還如何返回雲中造反?我可是要當皇帝的人,要是不讓我造反,那還不如殺了我!”
“要不...咱們今晚便偷偷逃了,然後取道回雲中?”高雞弱弱地建議,他的話剛出口,便被獨孤羊反駁道:“朝廷數十萬大軍皆戍衛在此,就連蒼蠅都飛不出去,咱們如何逃得出去?還不如點齊我獨孤軍三萬將士,直接殺出去!”
拓跋珪被獨孤羊氣到了,怒罵道:“蠢貨,你也知道這兒有數十萬大軍,咱們三萬人能從數十萬人裡頭殺出去?就算真有幾個人和我一起衝出去了,朝廷也定會派兵一路追殺,難道我還能一直從項城殺回塞外不成?”
賀蘭犬等人面面相覷,都不知該如何是好。拓跋珪是北代皇族拓跋氏後裔,他們幾人的家族原本在北代的地位,就跟琅琊王氏陳郡謝氏在東晉的地位一樣。正因放不下昔日的榮光,北代亡國之後,他們幾家才一直和拓跋珪勾勾搭搭。現如今他們幾家和拓跋珪已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拓跋珪要是涼了,他們的家族也得涼了。
“這樣,你們尋一個可信計程車卒,躲進夜香桶中,明天清晨混出城外的軍陣。”拓跋珪想了想說道,所謂夜香桶,便是裝排洩物的大桶,每日是會拖到遠處倒掉的。
“躲進夜香桶混出去?好主意啊!”宇文牛拍了一記馬屁,隨即又疑惑道:“主上能想到這般好辦法,為何不自己混出去呢?”
拓跋珪苦笑著解釋道:“咱們都是朝廷命官,尤其還是待審之身,咱們若是逃了,明日陛下尋不到我們,震怒之下定然是要搜查追捕的。你認為是咱們跑得快,還是這幾十萬大軍追得快?只有尋常士卒,就算少了一兩人,朝廷也難以察覺,如此便可讓其順利回到漠東報信。”
眾人這才明白,齊呼道:“主上英明!”
“可是,咱們在這邊被朝廷治罪了,就算成功往漠東報了信,又能有什麼用呢?”高雞苦著臉問道。
“這裴盛秦既是在冤枉我等,定然拿不出如山鐵證,如此陛下便很難對咱們下死手。明日早朝時我與他多加周旋,就算難以脫罪,只要不被陛下叛個斬立決便好。”拓跋珪冷靜地佈置道:“讓逃出去計程車卒帶上我的信物,回漠東去找獨孤庫仁,叫他立即起事,出兵長城威脅朝廷。”
獨孤羊眼前一亮,接著說道:“讓家主帶著大軍來到長城下,告訴苻暉,就說皇帝如果不放了我們,便要攻入長城!如此一來,苻暉自然會給皇帝報信,皇帝為了長城安寧,也只能放咱們離開了。”
苻暉是大秦二皇子,負責鎮守長城。滅代以後,長城就不再是邊關重地,而成了無足輕重的內地,守軍也稀疏了許多。加之朝廷南征抽調兵馬,長城附近州郡的軍隊也被抽調了許多。要是獨孤庫仁當真起兵,南攻長城,二皇子絕對難以抵抗。
拓跋珪點點頭:“再加一句,如果朝廷不放人,塞外七郡皆反!看皇帝是要我拓跋珪,還是要塞外七郡。”
高雞道:“可是,漠西三郡在劉衛辰手頭,劉衛辰雖亦是我北代舊臣,卻一直沒有接受主上的招攬,恐怕他不會配合咱們。另外漠東四郡雖為獨孤大人所控,但其中官員和百姓未必肯跟著一起造反...”
畢竟獨孤庫仁雖是漠東四郡的最高長官,但四郡的高階官員卻都是朝廷任命的,四郡官兵也都是大秦朝的官兵,獨孤庫仁能夠控制的,只有他直轄的獨孤軍而已。
“就算沒有漠西也無妨,漠東四郡已經足夠。我就不信皇帝寧願四郡叛亂,也不肯放我離去!”拓跋珪冷聲道:“雖說各郡太守是朝廷任命,各郡也各有守軍。但獨孤庫仁是漠東都督,又手握獨孤軍,完全足夠鎮壓四郡不肯跟隨的官兵。只要把那些硬骨頭官兵鎮壓了,底下百姓自然只能乖乖聽命。”
“可是,一旦透過家主起兵威脅,這性質可就變了。就算朝廷真放咱們回了漠東,咱們也成反賊了。”獨孤羊憂慮道。
“對啊,朝廷如今大軍都壓在東南,力有不逮,或許會暫時低頭放我們回去。但日後東南戰事了結,朝廷大軍北返,咱們區區幾郡之地,數萬之兵,也不夠看啊!”宇文牛惶恐道。
“要不,還是從長計議?”高雞試探性問道,
“對對對,從長計議,從長計議,說不定皇帝明察秋毫,識破了裴盛秦的陷害,判咱們無罪呢?”最後說話的是賀蘭犬。
很顯然,拓跋珪的四個小弟都有點慫了。雖說一直在商量謀朝篡位,但到了真的要謀反的時刻,他們卻紛紛想到了朝廷的強大。距離前秦滅北代的血腥一戰,可是還不到十年呢...
他們的擔心是正確的,歷史上拓跋珪能夠成功造反建立北魏,也是因為淝水戰敗導致的前秦內部崩潰,無數奸臣都在造反了,朝廷完全剿滅不過來。但如今前秦局勢還算穩定,大家都還沒造反,要只是拓跋珪一家造反,朝廷想平叛真的不要太簡單。別說漠東四郡了,就算真的把塞外七郡,北代故地都給他又能如何,北代當年就擁有這一切,然而前秦滅北代卻只用了幾個月時間。
“我意已決,不必再勸!”拓跋珪果斷說道:“無論如何,我早晚都是要造反的,我堂堂北代皇族,豈能臣服於他苻秦氏!那裴盛秦不過是逼得我早幾日造反罷了,等我得了天下,再將這狗賊碎屍萬段。”
拓跋珪依舊如歷史上那般,對造反充滿了自信,堅信自己能夠成功地謀朝篡位。
“只要能夠逃回漠東,我便以北代皇裔的身份起事造反,塞北百姓民心思代,眾志成城,定能擋住朝廷的圍剿!等到我開國之後,你們幾人都是開國功臣,你們的家族也將與國同休!”拓跋珪生怕幾人慫了不肯跟他一起幹,連忙給他們畫大餅。
賀蘭犬四人相視一看,都無奈嘆了口氣。他們倒是有心和拓跋珪劃清界限,奈何家族與拓跋珪牽連太深,實在是難以釐清。
沒轍了,只能跟著他一條路走到黑了,起兵就起兵吧,大不了以後朝廷圍剿的時候再想辦法投降。
於是四人紛紛道:“屬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