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是一對年輕的夫婦，他們一左一右站著，手裡牽著一個小男孩兒。男孩胖的跟個球似的，肉嘟嘟地很是很可愛。夫婦倆都衝著鏡頭甜蜜地笑著，唯獨小男孩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嘴角抿成一條線，眼神裡也充滿與他年紀不相符的憂愁。

這張照片是卓然小學三年級和父母一起出去旅遊的時候照的。照完這照片之後不久，他的父母就在一場意外車禍中去世了。而這張照片，則是他們生前留給卓然的最後的回憶。

林卿妍之所以這麼驚訝，是因為照片上那男孩兒她認識——不僅認識，還有一段很深的“孽緣”。

這男孩兒不是別人，正是當年一進校就被她強制收為“小弟”的鄰居家的小孩兒。當年年紀小不懂事，開學不久就發現這小胖墩兒異常內向。也許是因為小小年紀就嚴重超標的體重讓他有些自卑，所以總是一個人待在角落，不跟人說話，也從來不參加班裡的活動。久而久之，大家就自動無視他了。林卿妍一開始是看他可憐，所以便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動去找他說話。結果這一搭話，就開啟了一段難解難分的‘孽緣’。小胖墩兒大約是出於感激還是別的什麼情緒，慢慢對林卿妍敞開心扉。於是林卿妍便趁熱打鐵，以‘因為我罩你，所以你就是我的人了’的強盜邏輯，強行將小胖墩兒收為自己的小跟班兒。什麼打飯買零食抄作業帶班值日打掃衛生一類的髒活兒累活兒，全由‘小弟’承包。不過雖然她自己欺負小胖墩兒，卻不許別人欺負他。這孩子從小跟著媽媽看臺言，被‘我的人只能我來欺負’這種劇情深度洗腦。

一開始小胖墩兒還很聽林卿妍的話，讓他往東他絕不敢往西。林卿妍對他的這種‘服帖’非常的受用，走哪兒都把小弟帶著。這樣的‘蜜月期’持續了三年，直到那一次事件的發生……

那天放學小胖墩兒被高年級的小混混堵在巷口欺負，還讓人扒光了衣服。林卿妍走那兒過，平時總是默不吭聲的小胖墩兒第一次破天荒地開口向她求救了。

然而他心目中的太陽，他最信任的那個人沒有救他，反而加入了群嘲的隊伍。之前在他被迫給林卿妍當小弟的那兩年，也有人勸過他離林卿妍遠一點，說林卿妍只是在利用他。但他覺得不是，雖然她表達親近的方式和常人不一樣。無論別人說什麼，他始終相信兩人林卿妍是真心待他的。

就在那一天，他心中的神倒了，堅持了許久的信念坍塌了。

事實上……卓然當時遇到的這幫人，很不幸的就是最‘不能惹’的那類人。就算當時號稱‘年級一霸’的林卿妍，見了這幫人也得斂了性子乖乖的。林卿妍知道帶頭那人家裡是混黑道的，像他們這種平民家庭的小孩子，還是能慫就慫，能躲則躲。你慫了，他反而就失去興趣了。

林卿妍對於當時的事已經記得不是很清楚了，但唯獨小胖墩看她的眼神，她至今都記得。她親眼看到那雙烏黑明亮的眼睛中的信任一點點消失，繼而變成失望，和絕望。

林卿妍本來是打算事後跟小胖墩兒解釋一下的。

不過那天之後小胖墩兒再也沒來過學校。

林卿妍終究沒能跟他解釋，因為不久之後她就聽說小胖墩兒搬走了。

人不中二枉少年……林卿妍現在想起那些‘欺負’小胖墩兒的日子來，都覺得老臉有些掛不住。甚至於，多年之後午夜夢迴時想起那雙乾淨明亮的眸子，她依然會覺愧疚。

不過誰又能想到……當年的卓弟已經變成了今天的卓哥了，並且還再次出現在她面前。當年躲在她身後唯唯諾諾的小胖子如今竟變成了能擋在她身前呼風喚雨的卓隊。有句話怎麼說來著——今天你對我愛答不理，明天我讓你高攀不起！

生活啊……你不仁我也不義！林卿妍覺得自己被打臉打得啪啪啪的。

林卿妍揉了揉蹲的有些發麻的腿，緩慢站起身，轉頭看向卓然：“你……咳……要不是因為找到這個，你還打算瞞我多久？！”

卓然漠然道：“自己沒認出來，也要怪我？”

林卿妍嘟囔：“你這改頭換面的完全變了個人似的，叫我怎麼認？？而且……我記得你之前……你之前不是叫徐然嗎？怎麼連名字都改了……”

卓然：“父母去世後，為了方便讀書這些，就跟著收養我的姑父姓了。”

林卿妍張了張嘴：“抱歉。”

卓然：“沒什麼，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如果不在意的話，又怎麼會至今都將父母的照片帶在身邊，寸步不離。林卿妍心裡這麼想，卻沒有戳破。

她忽然心頭一動：“那你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搬走的嗎？”

卓然：“嗯。”

林卿妍：“哦……我還以為……”

卓然挑眉看向她：“以為什麼？”

林卿妍：“……”

林卿妍覺得轉眼間兩人氣場就變了，以前兩人相處時，她是進攻者，卓然是防守者。現在兩人的立場像是倒了個個兒。

懦弱在林卿妍的字典裡可是不被允許的。不就是做錯了事嘛，勇於認錯不就好了。誰還沒有過年少輕狂一樣……

林卿妍輕咳一聲：“那個，小時候的事，對不起……”

卓然抱著胳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這句對不起，是了為什麼？”

林卿妍：“當時那些高年級混混欺負你的時候，我沒救你，還跟著他們一起嘲弄你……”真正到了需要啟齒的時候，才感覺字字句句都說得那麼艱難。

“但是，”林卿妍緊接著道，“我一直想跟你解釋。那個帶頭欺負你的人，陳龍飛，他父親是T城的頭號狠字。我當時……也是不想把事情鬧大。我當時是想著如果我們反抗了，恐怕會遭到更惡劣的霸凌。抱歉，是我太懦弱了。”

卓然略一點頭，表示知道了。

他安靜地看了林卿妍一會兒：“還有呢？”

林卿妍摸了摸鼻子：“……還有？嗯……逼著你當我小弟，老是讓你幫我跑腿、買零食什麼的……”

卓然的表情看不出什麼情緒：“沒了？”

林卿妍這下真被問得有些暈了：“難道我還幹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嗎？我不記得了……你大人有大量，提醒一下？”

卓然看著林卿妍的樣子不像是撒謊。她好像確實不知道那群人用菸頭燙他，扒光他的衣服將他扔到女廁所，甚至將他打到三根肋骨骨折的事情。那些人後來再堵他的時候還說林卿妍是因為嫌麻煩沒去，所以他以為這事情她有參與。這起惡性霸凌事件最後甚至間接導致了他父母的去世。畢竟……他們就是在趕去學校找人理論的路上出了車禍。

不過既然林卿妍當年對這些並不知情的話，她以後也沒必要知道這些事情。

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