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沐不鹹不淡地哦了聲,沒了反應。
袁永心不知他何意,等了半天,見他還是一副神遊太虛的模樣,急惱了:“請二公子做好準備,時間不多了。”他說著欲轉身離去,被康沐一把拉住。
“你保護父王、大公子和三公子出城。”他頓了頓道,“我留下。”
“你想留在這裡白白送死嗎?我們退守晟州,再做計議,尚有一線機會。”
“你說得很對。”他點頭,“你帶兵退守晟州,保護父王,再做計議。”他清亮的眼眸異常堅定。
袁永心怔怔地,好一會才明白,氣得甩開他的手:“你要我丟下你?這不可能!你換別人帶國主逃吧。你想送死那我就等在這裡,他們酈軍衝進來我還能殺幾個解恨呢。”
“輕重緩急你得分清楚啊。”
“國主死活我可不在乎,嶽國存亡也與我無關。”
“你說什麼!”康沐大怒,重重捶在床沿上,盛怒之下,傷口崩裂,鮮血溼透衣衫。
“我……我是說可以一起走嘛,你跟國主一起撤離不就行了?”
康沐嘆了口氣:“酈軍入城,要是一個人都找不到,必定會一路追蹤,到時候一個都走不掉。華堯恨我入骨,恨不得把我千刀萬剮,我留下來,他就不會急於追殺父王,你們就有逃脫的可能。”
“那你就更不能留下來了!”
康沐冷笑著:“放心,我沒那麼容易死的,我還沒和華堯鬥夠呢。傳鄧益和劉伯宏領我密令,我另有安排。”
第 7 章
安排好棄城事宜,康沐躺在床上,侍者浮沉靜靜地守在邊上。
“你不走嗎,很多人都逃了吧?”康沐側頭望著浮沉。
年幼的浮沉雖然難掩心中恐懼,但仍然定定地坐著:“大家都沒走,都想陪著二公子,只是您傷勢嚴重,怕擾了您清淨,所以都不曾進屋。”
康沐垂下眼瞼,輕聲道:“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你哥哥他……”
“我都知道了,二公子您不要說了。”浮沉連忙打斷他的話頭,畏懼他將要出口的話。浮沉二兄弟是孤兒,流浪街頭被康沐收留,哥哥浮路編入康沐麾下狼騎兵,弟弟浮沉入府留在康沐身邊。也就在前一天的攻防戰中,浮路陣亡。
“我對不起你們兄弟倆。”
“若沒有二公子我們不過是路邊的死狗,能安逸地活那麼多年,已是奢侈。”
康沐自嘲地笑了笑:“我不過是在拿他人的性命成全自己的氣節。”浮沉還想說什麼,康沐擺手止住,“我想睡會,你也下去休息吧。”
康沐睡著了,他做了個夢,他夢見自己身著銀白色鎧甲,坐在一匹萬里挑一的青驄馬上。面前是一馬平川的平原,一望無際,背後狼騎兵整齊列隊,神情嚴肅,個個精悍,頭頂上旌旗飄揚,獵獵做響。巨錘擂起巨鼓,他從魚鱗皮鞘中拔出戰刀,那把戰刀散發出森然冷光,寒氣逼人,他舉起刀,自上而下凌空劈斬。馬蹄揚起黃色的塵土,他在陣前縱馬,每一次與敵人對沖,都砍下一顆頭顱。
似乎是夢裡的衝殺聲太過震耳,把康沐吵醒了,他睜眼,不見浮沉,而是一身材威武的人立在床邊。認得他,就是他在自己身上留下撕裂般的傷口,韓彥卿。
韓彥卿沉默地與床上的康沐對視,如鐵塔一般,好一會才低聲道:“能站起來嗎?主上要見你。”
康沐點了點頭,掙扎著撐起上身,只要稍用到腰腹的力量,就徹骨地痛。當他轉身時疼得忍不住哼了聲,韓彥卿欲伸手攙扶,被他凌厲的眼神一掃,便止住了。
華堯在殿堂中緩緩踱步,欣賞著它每一處精巧的設計。嶽國是富饒之地,百姓溫飽便追求些雅緻精美的物件,貴族尤勝,因此頗有些能工巧匠。雖然華堯更喜歡簡潔粗獷的風格,但並不影響他考慮抓些工匠為酈國效力。
每一塊青磚純淨得沒有一絲雜質,每一扇窗的雕花都各顯情趣,每一根立柱都繪有祥瑞之物。樑上的彩繪色澤鮮豔,不知用何染料繪成,繞樑垂地的紗幔由純手工織就,案前的香爐竟是內扣三層,鏤空雕成,矮榻上的錦緞光滑細膩,質地如水,而這榻就更不用說了,其上繁複的雕花令人眼花繚亂。
華堯坐在這康易常坐的矮榻上,看著康沐步履蹣跚地走進來。見他面無血色,站立不穩,華堯不由冷笑:“來人,給康將軍看座。”
“敗軍之將,不奢求一坐。”知他不懷好意,康沐斷然拒絕。
“看康將軍重傷在身,我也是一番好意。”他的話,從來由不得別人拒絕,兩個親兵搬來圓凳,強行將他按下。可這圓凳凳面堅硬,又無靠背,康沐腰間重傷,又怎會坐得舒坦,不一會便汗流浹背。
經過大半月的圍攻,折了太多將領,若不是嶽國從戰略上來看誘惑太大,華堯差一點就要放棄了。此時恨不得衝上去將他大卸八塊,表面上卻仍然笑眯眯的。
如果說第一次見面兩人相距遙遠,第二次混戰之中,匆忙混亂,那這一次算是正式的面對面了。
殿內靜靜地,誰都不說話,華堯目不轉睛地盯著康沐,玩味著他臉上因為忍受巨大痛苦而微微扭曲的表情,可還是恨,已是如此境地,他的脊樑還是筆直的,毫不見萎靡。恨,恨不得將他的脊樑骨一節節敲碎。
康沐外表鎮定,其實也心中忐忑,用眼角瞄著華堯,這個當世霸主,殺人如麻,吞併大小諸國如秋收般迅速,早就盛名在外,誰不畏懼?此時他正斜椅在上,安靜如靜臥的獅子,隱藏起強大的力量,表情高深莫測。康沐並不惜自己性命,只是擔心城中百姓,擔心手下將士,擔心父母兄弟,多少人的命只在這人一念之間。
開始不斷有將領來彙報元都控制進度,華堯一一讚其功勞,命其退下休息。
“傳令!凡男子十歲以上,女子二十以上,一個不留,其餘充沒為奴。”華堯突然揚聲命道,一親兵得令而去。
終於來了嗎?康沐暗道。華堯下這道命令時,是看著康沐的,可康沐不見絲毫波瀾,只是淡淡地將視線投向遠方。
就在這時,李古海進殿,他掃了眼坐在一旁的康沐,沒有像其他將領一樣朗聲彙報,而是湊到華堯跟前:“主上,末將請罪,元都城內的糧倉已被燒了。”他說完又瞟了康沐一眼。
華堯皺眉:“那麼百姓家裡的糧呢?都讓他們交上來,反正很快他們都用不上了。”
“呃……大部分也都自己燒了,已經派人挨家挨戶搜了,來不及燒的遠遠不夠……”
“他們燒了自家存的糧?”華堯驚道,視線也掃到康沐身上,恨意又重了三分。他思索片刻,又道,“你與張繼秀各帥一部,立刻向晟州,瀨陽進發。另外,再傳我令,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