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在學校的林蔭道上,我總是會想起盛一諾和餘夏,想著他們在這條路上曾對我說過的種種,曾做過的種種。
莫準原本是要陪我來的,我最終還是拒絕了,作為普通朋友,我不應當佔用他太多的時間,況且這次回來,是需要我一個人面對、承受那所有的一切的。
剛到這個城市的第一時間,我去了原本住的小區,敲開盛一諾家的門,一個陌生的女人走出來問:“你找誰?”
“盛叔叔不住這裡了嗎?”
“你是說之前住的那家姓盛的啊,他們三年前把房子賣給我們後就走了。”
“那你知道他們現在住哪兒嗎?”
“不知道。”
他們也像我一樣離開了這個傷心地,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相見。
周圍是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這兒新建了樓,那兒新換了樹,那兒還建了一個噴池……一切都好像是剛進大學那年似的,充滿著未知。
還記得大學開學的前一天,我們三個豪氣萬千地買了一打啤酒、一堆零食跑到小區外面的小公園裡說是要告別青澀時代。誰知理想很豐|滿,現實超骨感,我喝了一杯就暈乎乎地再也不想碰第二杯,任憑盛一諾怎麼勸,就是不肯再喝。直到現在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喜歡喝啤酒那麼難喝的東西。
餘夏喝多了之後話很多,他喜歡說很多我們沒有聽說過的天文宇宙之類的東西,惹得盛一諾頻頻打斷他,說他要是生在古代就是一個迂腐的老學究。
喝醉的盛一諾呢,他喜歡對天長嘯,一遍又一遍地喊:“我們要永遠在一起,我和蘇北要永遠在一起,我和餘夏也要永遠在一起。”
最後……
公園保安把我們三個趕走,聽說,那天晚上餘夏和盛一諾回去都吐得厲害,盛一諾爸爸吼他的聲音,整個小區都聽得見。
“蘇北?”
“顏安言?”
顏安言挽著一個帥氣男人的手出現在我面前時,我感到有些猝不及防。我還沒調整好心情,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曾經的情敵和救命恩人。
“我跟我同學聊兩句,你先一個人轉一下吧!”顏安言對身邊的男人說。
男人心領神會地離開,把空間留給我們兩人。
不知道該說是久別重逢還是狹路相逢,我和顏安言就這麼一人端著一杯咖啡坐在了曾經吵過架的長椅上。
“你以前不愛喝咖啡的。”她說。
“嗯?”我有些訝異。
“關於你的一切,我都知道。”顏安言抬頭,幽怨地看著遠方,聲音裡帶著隱隱的悵然若失,“都是餘夏告訴我的。”
“你們……當初為什麼會分手?”在跟許詩涵聊過之後,我的心裡就一直帶著這個疑問。當初在我最痛苦的時候餘夏帶著她頻繁出現在我面前,怎麼突然就散了呢?
“沒有在一起過?又哪裡來的分手?”顏安言緩緩地給我講了一個我所不知道的餘夏,“蘇北,你可能一直不知道,我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你生日那天,也是我的生日。我看到了盛一諾給你準備的禮物,在籃球場看到了林茉茉和許詩涵為你唱的歌,遇見了為你奔波的餘夏,我真的很嫉妒。我找到餘夏,我希望他能在我生日這天給我一個擁抱,哪怕是沒有感情的也好。看到一味乞求流淚的我後,他心軟地抱了我一下,也剛好你在那個時候出現了。”
那個擁抱……原來是這樣的……我之後所有的悲傷都是為了什麼?
餘夏,你究竟瞞了我多少?
“盛一諾死後,餘夏找到了我,他讓我假扮他的女朋友出現在你面前。我也奇怪過,為什麼他始終不肯跟你在一起?他沒有說,只是告訴我,對於盛一諾的死,他的心裡有著無限愧疚,他不想讓這份愧疚和不安影響著你,讓你也沒辦法好好地活。”顏安言掏出紙巾擦了擦眼淚,“我嘲笑過他的傻,嘲諷過他的自以為是。想過即便他心裡有你,我也可以不在意地和他在一起,想過他只要點頭,我做什麼都可以。可當我看到他為了你瘋狂時,我絕望了,我知道無論我這輩子做什麼,都無濟於事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蘇北,你還是這麼自私,你總是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裡去忽略身邊的人,很多事情,其實你只要細心一點就會發現,可是你沒有,這樣你只會一直錯過。”她整理好心情站了起來,眼睛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男人,溫柔地笑,“只要學會放下,總會遇到那個對的人,你也該是時候放下了。”
她沒有再看我,徑直走向了那個男人,然後親暱地挽著對方的胳膊離開了。
我們本就不是可以親切道別的關係,她這樣不拖泥帶水地離開,也是我想要的。
坐在長椅上,看著當初讓我傷心的方向,顏安言的話帶給了我很多的震驚,我不知道還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又或者是永遠都不會知道的。
離開學校,我變得茫然起來,腦子裡亂成一團,現在,也只有盛一諾能拯救我。
盛一諾的墓碑前,我輕輕放下一捧漂亮的向日葵,他曾對我說過,他是向日葵,永遠都向著我這個太陽。
現在的我,是被烏雲蓋住的太陽。
蹲下去除掉一兩棵雜草,看得出這兒常年有人打理,所以才沒有亂得厲害。我坐在他的墓碑前絮絮叨叨地說著這些年發生的種種,還有這些年不來看他的抱歉。
“蘇北?”
一個蒼老的聲音打斷了我的自言自語。
我循聲抬頭,盛叔叔和阿姨抱著花站在我面前,看著他們蒼老的模樣,我的眼睛一下子就酸了,哽咽地說:“叔叔、阿姨,好久不見。”
看到我,阿姨的眼淚簌簌地流下來,上前緊緊抱住了我:“這些年你都去哪兒了?我們一直都很擔心你,又一直沒有你的訊息。”
“媽媽帶我換了一個城市生活,沒有告訴你們,真的很抱歉。”
“我們知道諾諾的離開讓你過得也很苦。”阿姨鬆開手抓著我的肩膀說,“你是我們看著長大的,我們太瞭解你了。可是小北,你還年輕,不能揹負著諾諾的死過一輩子。”
“這是諾諾留給你的。”盛叔叔從包裡拿出一封信遞給我,“這是我們收拾諾諾遺物的時候找到的,我們每次來都會帶著,希望能遇到你,我想,看完這封信,或許你能釋懷一些。”
“謝謝你們。”
離開時,阿姨硬拉著我想要帶我去她們家坐坐,我還是拒絕了。
最後,我還是回到了當年我們喝酒聊天的小公園,坐在我最愛的鞦韆上打開了盛一諾的那封信。
我和餘夏曾不止一次地嘲笑過盛一諾的字醜,現在看到,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蘇北,對不起。
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有勇氣把這封信給你看,也許是三五年後,也許是十幾二十年後,又或者是我們白髮蒼蒼了,我才會拿給你,說一句,老太婆,這是我年輕時候寫給你的。
那個時候,我希望我們在一起,有了自己的家庭、兒女,我們頭髮花白地坐在陽光裡,我把這封信給你,你看完之後笑著對我說,原來你那時候有那麼多小心機。
說了這麼多,終於還是要告訴你這些。
你還記得你生日那天嗎?十八歲的生日,我決定在那天對你告白。
那天早上,當我推著給你買的腳踏車走到你家樓下時,看到了同樣也推著新車的餘夏,我們面面相覷,最後還是我先張口說:“餘夏,我希望你能放手。”
我是那麼喜歡你,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我也知道相較於我,你是更喜歡餘夏的,可是我不在乎,我只想陪在你身邊,和你在一起,那時的我堅信著,只要我一直在,只要餘夏退出,我就有機會成為你身邊的那個人。
對,我就是這麼篤定著,然後對餘夏說出了我這一輩子最後悔的一句話。
我說:“餘夏,我喜歡蘇北,我希望你能放手,不然我們朋友都沒得做了。”
看吧,我是這麼的奸詐,我竟然用友情要挾他放棄你。
他最終還是同意了,那輛嶄新的腳踏車被鎖進了倉庫再也沒有見過天日。
後來你出來了,他說給你的生日禮物是一個擁抱,我知道,那是一種告別的方式,告別他對你的喜歡。
從小到大,我都覺得自己是個光明磊落的人,唯有這次,我對不起餘夏也對不起你。
看到你為他傷心、難過,我開始不確定自己到底做得對不對,內心也越來越迷茫。
心裡的壓力也越來越大,我每天都想搖著你的肩膀告訴你這一切,每天又害怕你知道這一切。最後我把這些用最老土的方式寫在了信紙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敢給你看。
蘇北,對不起。
餘夏,對不起。
信的最後幾行被淚水暈染,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寫這一切的時候是多麼難過。
眼淚吧嗒吧嗒地滴落在信紙上,我輕聲說:“盛一諾,你的字還是那麼醜。”
多年積攢的眼淚在看完這封信後忍不住宣洩而出,我雙手捂住臉,眼淚從指縫流出,滴落在泥土地上,濺起一圈塵土。
“蘇北。”
在我哭得不能自已的時候,餘夏竟然出現了,他站在我面前,無聲嘆息。
我把頭靠在他的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問:“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不告訴我?”
“對不起,對不起,蘇北,對不起。”
他們都在跟我重複說著抱歉,可最應該說對不起的那個人,是我,不是嗎?
餘夏和我一樣,是在淚眼婆娑中看完盛一諾的那封信的。我們並排坐在鞦韆上,夕陽落下,讓世間的一切都暈染了一層淡淡的金色。我把頭靠在他的肩頭,想著三個人曾在一起的快樂過往。
記憶裡關於盛一諾的片段,還有他小時候哭鼻子、假裝堅強的模樣無比清晰。他現在應該正在天堂用一面很神奇的鏡子看著我們吧,或許他正嘲笑著我們兩個幼稚呢!
盛一諾,我現在還沒有辦法平淡地想起你,我正努力地把你收進心裡被保護得最好的那個角落,小心翼翼地,再也不讓自己受傷,不讓你難過。
只是可能,偶爾的,我還是會想起你的笑臉,想起你拉著我和餘夏的手說:“我們一起去看海吧!”
就像是阿姨說的那樣,我不能揹負著你的死過一輩子,那不是你想要的,我要開心地活,努力地活,讓你看得見。
心裡那個表面癒合內心潰爛的傷口被豁開,鮮血淋漓之後,它會慢慢結痂、癒合,留下淡淡的傷口。
或許那個時候,我想起你、提起你的時候就會不再流淚……
“蘇北,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我想去看一次海,他喜歡的那片海。”
“那就去吧!”餘夏站起來拉著我往外走。
沒有行李、沒有準備的我被餘夏拉到了機場,買了兩張最近時間去廈門的機票,開始一段說走就走的旅行。
“蘇北,我跟你說,我最近翻看了好多好多的旅遊雜誌,我發現我特別想去廈門,那裡真的好適合你,我要在那裡給你拍很多很多的漂亮照片。”
“蘇北,我們上了大學之後是不是就可以去廈門了?”
“蘇北,我們先約好,大一的暑假一起去海邊吧!”
盛一諾,我終於要去到你心心念唸的那個地方了,看那片你喜歡的海,拍一套你想拍的照片。
如果你還在,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