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問我還記不記得十六歲的模樣,我肯定會對他說記得,也肯定會對他說我遇見了一個人,並且和他從十六歲快走到十八歲了。
以前學過唯物主義,量的變化會導致質的變化。和莊離在一起久了,那些發生的小事情就好像在歲月中發酵,不知不覺就變了味道。
我一直以為莊離是幸運的,因為他的家庭背景很好,上帝還賜予了他出色的外表,每件事情都好像非常順心,直到他帶我去了他家。
莊離的家在城外的一處莊園。正逢初夏,我遠遠地看見白色的圍欄上開滿了淺粉色的薔薇。藤蔓密密麻麻地攀爬,嬌小粉|嫩的花在濃密的翠葉中綻放。幾乎是一瞬間,我便喜歡上莊離的家。
“你們家真漂亮。”我由衷地讚歎道。
莊離不以為然。
大門的右手邊有一座很漂亮的玻璃花房,翠綠色的植物很茂密,很多叫不出名字,陽光透過玻璃灑落一地溫暖的光。
我剛想進花房參觀,卻被莊離拽進屋內。
我看到了莊離的父親莊衍之。他坐在陽臺上的椅子上喝茶看書,當他回過頭的時候,我被他陰鷙的眼神嚇得心驚肉跳,忍不住緊緊地拉著莊離的袖子。
莊衍之身上那種久經磨礪的氣場,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懼,似乎一切都逃不過那雙銳利的眼睛。
他探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壓得我喘不過氣。
莊離漫不經心地站在我前面,冷著一張臉,低聲說道:“丁藍尹,我女朋友。”
莊衍之的視線重新回到書上,同樣漫不經心地說道:“你玩玩就行。”
“我認真的。”
“你認真玩也可以。”
“這次……”莊離頓了頓,說道,“不同。”
莊衍之的臉色突然沉下來,他把手裡的書狠狠地砸向莊離,怒道:“滾!”
莊離微微偏頭,書從他的臉側飛過,他面無表情地拉著呆滯的我上了樓。
雖然明知道莊離說的都是假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裡還是隱隱感到喜悅。
他帶著我去了頂樓,那裡有個小花園,修得格外漂亮。中間的空地上擺了一張秋千椅,斑駁的光影落在上面,就像一幅畫。
我坐在鞦韆上,不斷地晃盪著。莊離站在旁邊,眼神不知道落在什麼地方。半晌,他突然開口:“你問我一點什麼吧。”
他想說點什麼,只是缺少契機,我便隨了他的願。
“你和你爸之間看上去……不太好。”
莊離走了幾步,坐在我身側,我能聞到他身上那種冷冽的味道,讓人有些羞赧。
他淡淡地說道:“今天已經算好的了。”
我很難想象,那麼優秀的莊離竟然和他的家人之間存在那麼大的問題,也很難想象他那句話背後藏著多少苦澀。
我忍不住去拉他的手。莊離的手掌乾燥寬大,指節分明,指甲修剪到合適的長度,乾淨大方。只是這雙手永遠都是涼的,涼到人的心裡。
莊離轉過頭看著我,幽深的雙眸漸漸染上了悲傷,讓我心裡一緊,無端跟著難受。
他低聲說道:“我媽媽曾經很喜歡這鞦韆椅子。”
“她人呢?”
“死了。”
這兩個字讓還沒講出口的故事戛然而止,彷彿空氣都停止了流動,我甚至能聽到他的聲音在顫抖。那麼冷靜高傲的人,內心也有柔軟的地方。
他繼續說道:“她死的時候,我爸懷裡還摟著別的女人。”
“她是怎麼死的?”
莊離沉默良久,時間彷彿停止了。後來,他什麼都沒說。
看著他,我的同情心氾濫,於是我壯著膽子輕輕地擁住他。
那個瞬間,我能感覺到周圍的氣息變了。莊離渾身緊繃,眉頭微皺,但最終沒有推開我。
在後來漫長的記憶裡,我一直記得那個擁抱,那麼輕,混合著莊離冷冽的味道,讓那個初夏熠熠生輝。
後來,我一直期望以後家裡能擁有一個那樣的陽臺,周圍爬滿粉紅色的薔薇花,中間擺放著鞦韆架,在盛夏的夜裡,和愛的人吹著風,聞著花香看星星。
如果沒有那個人,我希望今後陪在我身邊的人是莊離。
當這個想法在腦海裡一閃而逝的時候,有些東西的初衷已經開始發生變化了。
十八歲,未滿。
青春裡無數次想象的未來,如同漫畫少女般的心思,在進入緊張的高三後偃旗息鼓。
除了和莊離偶爾的約會,我所有心思都投入到學習中。
別人家的家長每天送這個送那個,丁楚山和慕蓮茹從來不過問。在他們心目中,我最好考不上,高考完直接去打工,節約上大學的費用。
我怎麼甘心?
丁家是普通的家庭,可是給丁宣買的畫具都是最好的最貴的。至於我,他們不過是施捨,就好像隨便養小貓小狗一樣。我甚至懷疑當初他們為什麼會收養我。
丁宣用私房錢偷偷買了很多補腦的口服液給我,還提了蜂蜜到我房間裡。
我啼笑皆非地看著丁宣滿手的東西,說道:“你想你姐姐變成一個大胖子嗎?”
丁宣紅著臉,低著頭說道:“高三很辛苦,這些給你補身體。”
我正在做數學作業,那些扭曲的函式線讓我頭疼。丁宣放下東西,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他坐在旁邊,安靜地看著我。
大概是他的目光有些灼|熱,讓我有些不自在,我忍不住抬頭,看著他澄澈的眼睛,問道:“你還有什麼事嗎?”
“阿尹,這週末陪我去看畫展好不好?”
我很想說好,可是腦子裡的第一反應竟然是莊離會不會在週末約我,脫口而出的話便是:“我怕莊離有事找我。”
一聽到“莊離”兩個字,丁宣的臉色立即變得難看起來,他的眼中有些慍怒:“你的眼中只有莊離!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
丁宣的質問讓我心驚肉跳,就好像有什麼東西突然被撕破一般,急急地想要湧出來。我故作鎮定地否認道:“我怎麼可能會喜歡莊離那塊不近人情的石頭?”
這句話說得很沒有底氣,我的手心不斷冒著虛汗,全身的反應都太不正常了。
所有的異常在丁宣的眼中無所遁形。
“丁藍尹,你撒謊的時候表面非常冷靜,比平時冷靜的樣子還要冷靜幾分。”
“你別亂猜。高三一畢業,我和莊離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信誓旦旦地說道。
丁宣還想說什麼,卻被突然衝進門的慕蓮茹打斷。她怒氣衝衝地來到我面前,看見桌子上擺放的東西,毫無預兆地伸出手給了我一巴掌,嘴裡還罵著難聽的話。
“我就說蜂蜜不見了,原來是你這個事兒精偷走了!我們丁家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學,沒想到你居然還學會了偷東西!今天我就替你父母好好教訓你!”說著,慕蓮茹伸出手還想打我一巴掌。
丁宣擋在我面前,朝慕蓮茹吼道:“蜂蜜是我拿的,不關她的事。”
慕蓮茹看著丁宣,語氣緩和了不少:“兒子,你先出去。媽媽知道不是你做的,你沒必要替人背黑鍋。”
“媽!”丁宣皺著眉頭,拉著慕蓮茹的手,急切地解釋道,“蜂蜜真的是我拿的。姐姐讀高三,太辛苦了……”
慕蓮茹聽到這句話,臉色當即變了又變,她尖酸刻薄地說道:“讀個書能有什麼辛苦的,又不會死人。”隨即她對丁宣說道,“媽媽買了水果,已經洗好放桌子上,你快去吃。”
“那你不要打姐姐,不要罵姐姐。”
“你快出去吧。”
丁宣被慕蓮茹急切地推搡著出了門。
從頭到尾,我摸著紅腫的臉,低垂著頭,沒有說一句話。
慕蓮茹抱著雙臂,諷刺地笑道:“我們丁家對你已經是仁至義盡,所以麻煩你有點自知之明,不要妄想其他。還有,離丁宣遠點,你那張狐媚臉看了讓人倒胃口。”
說話間,她將剛剛丁宣提來的東西都抱了出去。
我摸著臉,愣愣地看著書桌上的照片,心裡的酸澀不斷髮酵,像是在醞釀一場悽風苦雨。眼淚在眼眶中打著轉兒,不肯落下來。
晚飯的時候,丁楚山在外面喝酒,沒有回來。吃過飯,慕蓮茹便出去打牌。深夜的時候,丁楚山才喝得醉醺醺地回來,在屋外敲著門。
我無奈地去開門。
剛開啟門,我就聞到一股濃重的酒精味道。丁楚山半眯著眼睛,搖搖晃晃進了客廳,鞋子也不換,直接四仰八叉地倒在沙發上,滿臉通紅,皺著眉頭吼道:“給老子倒杯水!”
我認命地去端了杯溫水遞到他面前。
丁楚山緊抓著杯子,看了我一眼,突然傻笑起來,說著醉話:“丁藍尹,你爸爸是個蠢貨……我當初收養你,就是看在你爸爸……”他擺擺手,抓過杯子大口喝著水。
“看在我爸爸怎麼了?”我小聲地問道。
“看在……看在……”丁楚山一直默唸著這兩個字,然後倒在沙發上不省人事。
話沒說完,我心裡存著疙瘩,不過我可不敢把丁楚山叫醒繼續問他。
我拿了一塊毛毯蓋在他身上,又被他煩躁地踢到一邊。
後來我在陽臺上坐了很久很久,久到想起了爸爸媽媽還沒去世時的事情。
縱使那些記憶如此久遠,我還能感覺到那時候是快樂的。而如今,我再也無法擁有那樣的快樂。
手機螢幕突然在黑夜中閃亮,刺眼的光中,我看到莊離發來的簡訊。
“晚安。”
短短兩個字,讓我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原本的傷感化作欣喜。
原來我竟然如此依賴莊離。
週末的時候,我早早起床出門。莊離沒有約我,我卻如此想見他。剛開啟房門,丁宣就站在我身後,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他啞著聲音問道:“你去哪裡?是不是去找莊離?”
我“嗯”了一聲,換上鞋子。
他突然沒頭沒腦地說道:“對莊離動感情,你會輸得一塌糊塗。”
“我知道。”
但我執意要去找莊離。
丁宣落寞地轉身,低聲說了一句“你根本不知道”,然後回了臥室。
我也沒多想,急急地出門去找莊離。
莊離沒在家,打電話也沒人接。莊衍之就站在陽臺上冷冷地看著我,那樣的眼光依舊讓人有些害怕。
我努力擠出一絲微笑,問道:“叔叔,請問莊離去哪裡了?”
原本以為他不會告訴我,想不到他說道:“今天是他媽媽的忌日。”
以前隱約聽莊離提起過他媽媽安葬的地方,於是我急忙趕去。
天空開始下起小雨,雨水打溼了頭髮,也打溼了衣裳。整個城市都籠罩在煙霧中,一片朦朧。
看到莊離的時候,他穿著一身黑衣,站在雨中,面無表情地看著墓碑。整個空山也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氣,將莊離的身影融入這翠色中,彷彿隨時都會消失一般。
我沒有過去,而是安靜地站在不遠處。
此時此刻,莊離需要的是安靜,他在惦念,也在緬懷。
站了一會兒,莊離終於轉過身。他看見我的時候,有片刻的失神。
我幾步走過去,忍不住擦去他髮梢細小的雨珠。
莊離突然一把將我摟進懷裡,他懷中的冷意讓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滿山寂靜。
這樣的安靜將那個突如其來的擁抱襯托得很長。
他太用力,讓我有些喘不過氣。我輕拍著他的背,有些艱難地說道:“莊離,我快喘不過氣了……”
他這才鬆開我,背過身去,低聲說道:“爸爸有外遇,她得了抑鬱症,出門的時候發生了意外。她死的時候,爸爸還摟著別的女人。”
這是我聽過莊離說的最長的話,我心裡一疼,輕輕擁住他。
此時無聲勝有聲,說再多的話都是徒勞。
莊離繼續低聲說道:“小時候都是媽媽帶我,爸爸從來不管我,所以我恨他。”
他的語氣裡是滿滿的恨意。記憶中,莊離很少有如此失控的時候,只有提及他的家人,他才會有那麼點兒人情味,不然總是一副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
面前的這個莊離才是真實的。
我輕聲說道:“莊離,你起碼還有爸爸,可我連爸爸媽媽都沒有了。不管怎樣,你都有家人。而我,沒有家人。現在的家,我根本感受不到任何愛意。你爸爸……肯定很關心你,只是沒有表露而已。”
“他關心我?”莊離諷刺道,“他心裡只有外面那個女人,只有他的公司、他的事業,我也是他事業的犧牲品。”
“不是的,你肯定不是犧牲品。你好好和你爸爸溝通,你終究還是他的兒子,身上流著他的血。”我柔聲安慰道。這樣的莊離真的讓人太心疼。
莊離沉默著,不再說話。
小雨繼續淅淅瀝瀝地下著,雨點落在脖子上,透著涼意,可是莊離身上一點一點暖起來。我忍不住去拉他的手,企圖給他安慰。他素來冰涼的手終於有了些許溫度。
他說:“謝謝。”
兩個字很輕,我微微一笑。
這就足夠了。
我和莊離之間多了什麼,也少了什麼。
只是我沒想到,當我和莊離拉著手去餐廳吃飯的時候會碰見丁楚山。他也看見了我,臉色當即沉下來。
丁楚山幾步走過來,黑著臉,怒氣衝衝地揚起手,想劈頭蓋臉地打下來,嘴裡還罵著難聽的話:“年紀輕輕就不學好,學別人談戀愛,骨子裡怎麼這麼賤!不想讀書就早說,老子還不想花這個錢!”
莊離搶先一步,挺身站了出來。
丁楚山硬生生地收回了手,不悅地大聲吼道:“哪來的愣頭青!我管教女兒還輪不到你多管閒事!”
“滾!”莊離冷冷地吐出一個字,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強大氣場。
丁楚山從來都是欺軟怕硬的主,看見莊離的穿著打扮以及他這麼硬氣,臉上流露出幾分心虛的表情。他挺直了腰桿,怒氣衝衝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說道:“晚上再回去收拾你。”
莊離冷著臉,沉聲說道:“如果明天她身上有任何傷痕,我一定千百倍地還給你。如果你不信,可以試試,莊家的人不是你想動就能動的!”
那句“莊家的人”瞬間讓我心花怒放。
莊家在全市都是赫赫有名的。
丁楚山自知惹了不該惹的人,沒敢停留太久,急匆匆地逃出了餐廳。
我笑眯眯地拉著莊離的衣服,揚著臉,問道:“我什麼時候成了你莊家的人?”
“我只是遵守賭約。”
原本興奮的心情在聽到莊離的回答之後只能默默地沉寂下去。
七個字如同一道驚雷,讓我瞬間清醒過來。
原來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他長久以來的陪伴都是因為賭約。
明明當初是我先提出的,如今被他說出來,竟然讓我如此難堪,內心升騰起的失落感不知道從何而來。
晚上回家的時候丁楚山什麼都沒過問,只是扔下一句“好好攀附這棵大樹”,便不再說什麼。
他難道天真地以為我會讓莊離給丁家帶來一些什麼嗎?我忍不住諷刺地笑了笑。
日子慢慢過去,學習氛圍也越來越濃厚。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坐在教室裡,我覺得莊離的身影特別扎眼。以前上課也會看他,只是眼神從來都是輕描淡寫的,可是如今,視線彷彿粘在他身上移不開。
孫晴依舊跟我同桌。
上語文課的時候,我呆呆地看著莊離,忽然胳膊一疼,回過神才發現是孫晴在掐我。
我不明所以。
孫晴埋著頭提醒道:“老師叫你背古詩。”
我抬起頭望著老師,又踢了踢孫晴的腳,問道:“哪首古詩?”
孫晴狡黠地笑著說道:“我騙你的。誰叫你看莊離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我真應該把你花痴的樣子拍下來,讓全班欣賞。”
我知道孫晴最怕癢,於是用手去撓她的腰,兩個人在課堂上嬉鬧成一團。
臺上的語文老師咳嗽兩聲,嚴肅地說道:“請下面的同學專心聽講。”
我和孫晴吐著舌頭,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收斂起來。
莊離突然回過頭,我看到他那張好看的臉,心臟開始不規律地跳動。
這感覺很刺|激。
晚自習結束後,莊離收拾好書包,站在教室門口。
我同孫晴告別,揹著書包往外走,莊離跟在後面。
走了幾步,我突然轉過身,蹦到莊離面前,抬頭問道:“你是要送我回家?”
“走吧。”莊離繞開我,走到前面。
他要送我回家,絕對是天下紅雨。這麼久,放學後他何曾送過我,更不用說一起上學,幫我買早飯的事情。就算在同一個班級,在一起吃午飯的時間都很少,唯獨週末的時候相處的時間多一點。好多人都紛紛猜測我和他是不是沒有在一起。
可是每當有這種輿論的時候,他就牽著我的手在學校裡繞一圈,老師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跟在他身後,問道:“你找我有事?”
“你弟弟來找過我。”
丁宣去找莊離?這是我怎麼也沒有料到的事情。
莊離停下腳步,轉過身,冷冷地說道:“他怕你受到傷害,讓我放你自由。”
“那你怎麼回答?”
“他自找沒趣,我也不必客氣。”
莊離毫不客氣的樣子我能想象。當初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有大膽的女生遞情書,被他羞辱得氣暈過去。
莊離繼續諷刺地說道:“丁家可真有意思。你放心,他們欠你的我會替你討回來。”
丁家不欠我什麼,我也不欠丁傢什麼。丁家對我有養育之恩,雖然這些年用的錢都是爸爸當初留下的遺產。
就算我再不喜歡丁楚山,也不希望他死。
當丁宣帶著哭腔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正在上體育課。
他哽咽著說道:“爸爸死了……”
丁宣的語氣太過絕望,讓我的眼皮跟著一跳一跳的。
“你們在什麼地方?”我惶惶不安地問道。
“市中區醫院。”
我急忙換了衣服,讓孫晴幫我請假,然後匆匆忙忙地趕去醫院。
丁宣站在停屍間外,紅著眼睛,一言不發。慕蓮茹在裡面,抱著丁楚山的屍體號啕大哭,尖銳刺耳的聲音快把人的耳膜震破。
“丁楚山,你留下我和兒子,要我們怎麼生活?要我們怎麼辦啊……丁楚山,你倒是睜開眼睛啊!我們以後該怎麼辦啊?”
看到丁宣呆呆的模樣,我忍不住紅著眼眶走上前去抱住他。丁宣比我想象中瘦很多,彷彿只剩下一把骨頭,讓人心疼。
丁宣輕輕地說道:“他走了,不要我們了……”
“他出什麼意外了?”
“車禍。他們公司的人說今天他被辭退,然後喝了許多酒,開車回家就出了車禍。”丁宣頓了頓,憂傷地說道,“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離我而去……”
看到丁宣這麼難過,我的心也跟著揪起來。丁楚山對我不好,可願意將我養大,這份養育之恩我總是記在心裡,也希望將來還清這份恩情。
丁家只有他在工作,慕蓮茹一直閒在家裡,也沒有其他的收入。整個丁家都靠丁楚山的工資維持,如今他不在了,丁家會更加窘迫,家裡沉重的負擔落在一個婦人身上,慕蓮茹也會跟著絕望。
想到這裡,我的眼淚忍不住一滴一滴往下掉。
一起生活十多年的人突然走了,我的生命也彷彿空缺了一角。
處理好丁楚山的後事後,一連好幾天,慕蓮茹呆呆地坐在沙發上,兩眼無光。丁宣躲在房間裡死活不出門,放在門口的飯也沒吃多少,整個家裡死氣沉沉的。
晚上,慕蓮茹整夜整夜地哭,那淒厲的哭聲不斷折磨著人。我好心去安慰她,還被她抓傷了手。
我最擔心的就是丁宣,他已經在屋子裡待了整整一個星期,連老師都打電話來問他為什麼不上學,我只能耐心解釋家裡發生的事情。所有雜七雜八的事情都落在我的身上。
晚上,我蹲在他房間的門口,寫了張字條從門縫裡塞進去。
“如果你不想說話,就把話寫在紙上,我很擔心你。拜託。”
或許是最後兩個字有祈求的意味,沒過一會兒,門縫下傳出一張字條。上面的字十分秀氣,可是字裡行間透露著一種悲傷的味道。
“我很好,不用擔心。”
丁宣越是這樣說,我就越擔心。從小到大,他的生活一直都是順風順水,從來沒有受過什麼挫折。丁楚山和慕蓮茹寵著他,沒說過一句重話,更沒有打過他。
那樣的寵溺造就了脆弱得不堪一擊的丁宣。
“說些真實的想法,讓我安心一些。”
丁宣寫道:“再給我一個晚上,明天我會好起來的,替我照顧媽媽。”
我拿著字條,慢吞吞地從地上爬起來,然後將字條遞到慕蓮茹的手上。她愣愣地看了半晌,終於想起還有一個寶貝兒子,原本呆滯的眼神漸漸恢復清明。
第二天清晨,慕蓮茹打扮得體,不再是瘋瘋癲癲的模樣,還破天荒地做了早飯。丁宣終於開啟房門,從裡面走出來,面色蠟黃,幾乎瘦了一圈。
慕蓮茹急忙上前,拉著丁宣的手,問道:“寶貝,你沒事吧?”
丁宣搖搖頭,默默地收拾整理,與我一起出門上學。他跟在我後面,低著頭,我時不時地回頭去看看他。
走著走著,丁宣突然停下來,說道:“我不會再讓你們擔心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其實我心裡也沒底。
三個人的生活,還有我和丁宣的學費,都是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