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室。

喬恩的脾氣不好，耐性更不好，他坐在輪椅上瞪著前方的隊伍，嘴裡的氣一點點從兩個腮幫裡漏出來。

“為什麼中國人這麼多？”

“你得問毛主席。”劉志偉在一旁說。

喬恩：“……”

劉志偉知道喬恩在乎的可能不是排隊，而是排隊的時候周圍的人都盯著喬恩。有喬恩在的唯一好處是沒有人會在他的前面插隊，但是喬恩自己包括劉志偉都受到了洗禮性的注目禮。

喬恩：“我想染個黑髮。”

劉志偉：“……”就算你染成黑髮也一樣很醒目好嗎。

喬恩：“你知道人類的生命都是浪費在排隊上的嗎。”

劉志偉：“……不知道。”

喬恩：“這就是為什麼我不喜歡坐飛機。”

劉志偉：“……等一下，坐飛機和排隊有什麼關係？”

喬恩：“意味著提前兩個小時到機場，還要等待安檢等待起飛等待降落等待離開安檢。”

劉志偉：“……”

喬恩：“所以我只搭乘自己的私人飛機。”

劉志偉：“……”

喬恩：“有那樣的時間我都已經成功安樂死了。”

劉志偉：“……”你還沒有放棄安樂死嗎！

輪到喬恩的時候喬恩已經一遍遍放完了腮幫裡的空氣，用下面的牙齒咬著上嘴唇用死魚眼瞪著檢查室外醫生的銘牌十分鐘之久了。他的膝蓋上放了一疊厚厚的報紙，而劉志偉還在艱苦卓絕地替他在一旁讀報。

“Jeo——jeoparo——”

“Jeopardize.”喬恩冷酷地糾正劉志偉的讀音。

劉志偉看了喬恩一眼：“Jeopardize……我覺得你自己看可能更快一點兒……”

“我有讀寫困難。”喬恩眼睛都不眨。

劉志偉痛苦地繼續讀：“Last week Lumière brother’s first film……”

醫生終於在裡面叫了：“球——喬——”

“哎來了來了，”劉志偉連忙應道，“喬恩，喬恩·威廉姆斯。”

醫生往了一眼門口，只見到劉志偉推著喬恩飛快往裡走。

“家屬留在外面啊，”醫生剛一開口就覺得不太對，“朋友也留在外面。”

劉志偉正要出去，又給醫生喚住了：“哎等等，你先把他扶到床上。”

劉志偉做這事駕輕就熟，連忙上前將喬恩扶到了床邊。

檢查的時間不算短，也不算長，劉志偉再次被叫進去的時候醫生說：“你把他家屬叫過來，這裡籤個字。”

劉志偉一看，知情同意書。

他正要一字字看下去，就聽醫生說：“你讓他的家屬看，別在這兒浪費時間。”

劉志偉還沒說話，一直瞥著這頭的喬恩遠遠地喊道：“He’s my husband（他是我丈夫）。”

醫生看向喬恩，劉志偉滿頭大汗，連忙說：“他的意思是，我是他弟弟。”

“弟弟？”醫生眼睛抽了抽，“你們有血緣關係嗎？”

劉志偉搶在喬恩開口前就叫道：“我們有法律關係！”

醫生：“……好吧，看完簽字，過兩天我們就開始用藥了。”

劉志偉其實不太看得明白，他拍下了照片傳給陸易，陸易沒一會兒就回復了：“簽字吧。”

劉志偉於是簽下了自己的大名。

喬恩被推出去的時候對劉志偉說：“‘弟弟’ is not ‘husband’（弟弟不是丈夫）……”劉志偉一把捂住了喬恩的嘴巴，回頭對抬起頭的醫生訕笑了一下。

喬恩剛掙扎開劉志偉的手，就聽將他推著遠離檢查室的劉志偉一邊快步走一邊壓低聲音問他：“你會中文？”

喬恩翻了個白眼，沒有理會劉志偉。

“你是剛學的嗎？能聽懂多少？”劉志偉鍥而不捨。

喬恩沒有理他，只是用英語說：“你為什麼要對他撒謊？”

劉志偉難以啟齒：“你知道……在中國……同性戀還是很受歧視的……”

“你不是同性戀？”

劉志偉楞了一下。

“你不是同性戀為什麼要跟我結婚？”

劉志偉連連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撓了好一會兒腦袋，最終才定定地說，“我是同性戀。”他和喬恩已經是婚姻的關係，周圍的人也聽不懂他們的語言，劉志偉是第一次這樣坦然而大聲地說出了自己的性向。說出口的時候他甚至覺得有點兒虛幻，彷彿有什麼不一樣了。

“我知道你是，”喬恩說，“不然珊娜不會讓你跟我結婚。”

他自己推動輪子上的扶手往前走了。

虛幻破滅的劉志偉：“……”那你問我幹嗎？！

劉志偉追上喬恩，只聽他一邊推動輪椅一邊說：“是不是同性戀都不應該成為別人歧視你的藉口。你也不用為他們的卑劣行徑感到自我羞愧。我最不能理解的就是，當人們看到和少數又不同的東西時感到厭惡抗拒的人永遠比感到新奇接納的人多。”

劉志偉默不作聲地將雙手放到輪椅的扶手上，推著喬恩向前。喬恩也鬆開了自己推動輪椅的手。

他們安靜地向前，在醫院走廊的陽光下。劉志偉忽然有一種走出梅雨季的感覺，哪怕他們並不處於雨季，太陽也沒有那麼熾熱。但是突然的有那麼一瞬間，劉志偉感到了一絲從未有過的放鬆。

他輕輕地問：“在美國同性戀是一件很普遍的事嗎？”

“談不上普遍，但是一件很尋常的事。”喬恩輕描淡寫地說。

“所有的父母都會接受他們的子女可能是同性戀的事實嗎？”

“不能說所有，但多數會祝福他們。”喬恩又把空氣塞滿了腮幫，看上去像個無所事事的金魚。

劉志偉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喬恩從走廊的玻璃倒影上看了一眼劉志偉：“Zeo，你是一個正常人，就跟我，跟所有人一樣，用不著為了別人不正確的看法憂鬱傷心。正確與不正確，也永遠不是一個人說了算、永遠一成不變。”

這樣顛覆觀念的話劉志偉從來沒有聽到過，他看向喬恩，有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喬恩接著憤憤地說：“就像你們中國就不該不合法化安樂死！”

-

許庭在傍晚給劉志偉發了訊息，讓劉志偉看微博。

劉志偉正坐在喬恩的床邊和他看海綿寶寶，一收到資訊就打開了自己的微博。

讓他絕對沒有意料到的幾千條at出現在了他的列表中。

喬恩把他的腦袋湊了過來：“發生什麼事了？”

劉志偉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破萬的粉絲量，再看了看喬恩：“……我第一次知道顏值即正義是什麼意思……”

喬恩：“……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