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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是祝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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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她怎麼樣?”有一年蘇校去老宅送東西,冷不丁地聽見上司問道。

問的是給祝緗補課的家庭教師,破天荒地撐了三週的紀翹。

她們當時就在客廳。祝緗耷拉著腦袋,被紀姓家庭教師治得服服帖帖。

“看著挺聰明啊。”蘇校看了幾眼,下了結論。

那天正是黃昏時,現在想起來也是個奢侈而平靜的下午。紀翹的影子落在地板上,鍍了層很淡的金光。她正講著題,偶爾會抬頭掃一眼祝秋亭這邊。

蘇校說得挺對,她是聰明人,而且不好矇騙。

紀翹喜歡觀察祝秋亭,卻不想讓他發現。

這還是第一次,她大方地仰頭望向他,眼神平靜得像月光下的深湖,深處卻燃燒著一團火。

祝秋亭很熟悉這眼神。

無數人在他身邊來去,那些慾望或直白或迂迴,就在眼底。無論藏不藏,他都能明晃晃地看清他們。

有些人要財,有些人借勢,有些人看他是好風,只望好風憑藉力,送己入青雲。

她也是。

唯一的不同,是她要他。以前她的眼神,是要從他身上搜尋一些什麼,今天卻不是。

祝秋亭望著她,扶著車門的手背青筋根根分明。

“紀翹,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他語速比平時要慢一些。

“知道,”紀翹笑了笑,微屈起左腿,細長的手指夾著煙,眼睛一直盯著他,“意思就是,從現在開始——”

她在腦海裡搜刮一番,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乾脆略略後仰,挑開副駕駛座前的手套箱,從裡面摸出把她常年貼身帶的短匕。

“就算你想朝我開槍,我就當你走火了。”

紀翹怎麼也沒想到,初中時用過的非主流簽名,有一天會從她嘴裡說出來。

說得這麼真情實感,大概是太傻了,男人臉色看上去……不大好。

因為很快,她聽見祝秋亭說:“你要真想死,不用那麼麻煩。”

紀翹盯了他半晌,失笑道:“你真來啊?那來吧。”

她攤開手,目光湧動著柔和顏色,低聲道:“你說得沒錯,我是累。”

紀翹衝他笑了笑:“活著累,喜歡你也累。

“比跑武裝越野累很多很多。所以我就想,跟你商量一下。”

“實在不行。以後,我們倆……”紀翹試探地看了他一眼,左右手的食指相碰點了點,提出了今夜最有建設性的一句話,“以後葬一起?地方你定。”

這話簡直振聾發聵。

祝秋亭失語良久,他不喜歡從她的嘴裡聽見死字,以及相關的一切不吉利的誓言。但他現在什麼也來不及想,只是把人按回副駕駛位,繫好安全帶,自己坐到駕駛位一腳油門轟了出去。

汽車躥出去那一瞬間,紀翹腦海裡僅存的想法是,車再好有什麼用,不穩也沒用啊!差點把她甩飛。

祝秋亭像到了爆發的臨界點,紀翹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夜景,決定奉行沉默是金的原則。

紀翹掰著指頭,漫無目的地瞎想,人生中難得告白失敗一次,真是值得紀念的一天;這條路不是回明樾的,他好像越開越偏了;不會真要滅口吧,男人怎麼都這麼反覆無常;啊,好想開窗吹風;今天的月亮真彎;這車也不算一無是處,真跑起來還蠻舒服。

中途,祝秋亭的手機還響了一次,第一次沒接,第二次他才扣上藍芽耳機接起。

紀翹趁勢瞟了他一眼。

不到三秒,就聽見祝秋亭說:“滾。”

沒等那邊回答,他把藍芽耳機摘了扔出窗外。

紀翹默默地貼緊了座椅:“你要去哪兒?”

他再開都能開到附近崇島了,現在都快午夜了,整條街都見不到幾輛車。

祝秋亭單手握著方向盤,騰出隻手來點菸咬著,專注地盯著面前夜路,像沒聽見她說話。任沉默蔓延許久,他才在黑暗裡扭頭看了她一眼。

他什麼都沒說,但那個眼神已經足夠構成答案,那是非常直白的掠奪……與火焰。

紀翹看明白了,抿著嘴把玩自己的手指,而後問得十分平淡:“祝秋亭,承認有一點喜歡我,有那麼不堪嗎,還是世界末日?或者你想說,照片是別人塞到你錢包裡的?那天你讓我刪的——”

她話音剛落,一個急促的剎車,差點給她甩出車窗外。

“哎?!”

紀翹頭咣地磕在前頭櫃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祝秋亭抬手,扯鬆了襯衫領口,還沒說什麼,紀翹的手機就不要命地響起來。

她盯著他,沒準備接,結果他鬆了安全帶,俯身靠過來,從她褲兜裡抽出手機,滑到了接聽。他手肘搭在窗沿上,深深吸了口煙過肺,吐出來的煙很淡。

“小翹,你之前問我的事,我現在有答案了——”

是徐修然。

紀翹臉色微微一變。

早不來晚不來,怎麼偏偏趕上現在。

“她沒空。”

祝秋亭把電話拿過來,垂著眼,面無表情:“有什麼事下輩子再說。”

他摁斷通話,直接關了機。

“我們是可以試試。試試看,我是喜歡你,還是喜歡……”

祝秋亭解開袖釦,笑了笑,沒繼續說下去。

這款黑色轎車的軸距比一般車長很多,後排空間也更寬敞。

紀翹被他拉去後座,近在咫尺的吻落下之前,她也望進他眼裡,輕聲開了口。

“好。那我也再試試,看是之前的人行,還是你行——”

她溫熱的氣息灌進了他耳朵,祝秋亭也沒被激怒,只是笑了笑。

他把車停在了人工湖附近,湖邊月亮高懸,夜色濃得化不開。

紀翹剛要變換位置,後腦勺便被他牢牢扣緊了。

男人喉結動了動,於黑暗中無聲吻住她,舌尖抵著齒間進去,她沒作任何抵抗。

沒有抵抗的心情,也沒有抵抗的力氣。

紀翹在拖地的時候,悟出了一件事。

她真正在意的,不是徐懷意跟祝秋亭在一起吃飯。而是他們能平等地坐下,那種可以隨時並肩而立的姿態。

當時她煩躁得不知道該怎麼辦,就想像現在這樣,迫切地抓住什麼。

祝秋亭心硬,嘴唇和指尖卻是軟的。

他的手溫度偏涼,順著毛衣握住她腰,用力掐了一把,好像能掐出水。他沒有多停留,很快沿線而上,輕柔地覆住她。

他好像要在她身上所有地方留下他的痕跡。她似要化在祝秋亭手心中的一團雲,散成一縷一絲被拋向天際。兩個人緊貼著彼此,好像這世上除了這片刻的溫存,再沒有任何值得眷戀的。

他以前總是衣冠楚楚,有時候到最後衣衫都是完整的,她元神都散掉了,壓根騰不出意識和精力仔細觀察他。

紀翹身上永久性的疤痕不在少數,遍佈全身,有早年訓練的痕跡,有後天造成的傷,只有腹部基本沒有。在任何時候,保護臟器都是下意識的反應。

但他有更多痕跡,縱橫交錯,槍傷刀砍,五花八門。

紀翹愣住了。這男人身上最大的標籤無非四個字,得天獨厚。

祝綾的幼子,借其庇廕,早年不會缺保護他的人,後來他成了祝秋亭,更不會缺。能為他擋子彈的人不在少數,可這些傷,明顯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

“能不能專心點?”

男人似乎沒察覺到她的心事,只沉聲在她耳邊問。

“不是想試試——”

祝秋亭嘴角掛著笑意,低聲道:“那就好好記著。”

他能感覺到體內的血液奔騰。

這個人是他的咒與劫,也是他的愛與甜。

活色生香。他算是明白了這四個字的真正含義。五感都變得通明,在這一方狹小空間內覺察到,早春這才踏過山高水長,借溫柔鄉,在他命裡降落了半宿。

紀翹在日出後二十分鐘醒來,醒來時還是在後座,是晨風把她吹醒,醒來時發現身上裹著件大衣。

她聽見駕駛座的人正低聲同別人講話。

“他有意見,你讓他直接來找我。我從來不強人所難,只要債能兩清,橋歸橋,路歸路,錢給他們就是——”

“祝秋亭。”

紀翹意識沒回籠,小聲叫了他名字。

男人迅速回頭看她一眼,掛了電話。

“醒了?我要去一趟A市,你想去就近的酒店還是回市裡的四季。”祝秋亭把腕錶戴好,想了想又把之前她給的防身物件還給她,“拿上。”

紀翹輕鬆接住,抱在懷裡,整個人還沒完全清醒,說話都慢半拍:“明樾為什麼……不能回?”

祝秋亭看了她一眼。

紀翹想了想,抵著額笑了,拖長音:“噢——對,你,把吳扉給惹了。”

他做事不會給人留後路。吳扉挽不回損失,自然會來找始作俑者。紀翹跟吳扉打過交道,他手段陰毒,她能避則避。這種時候,不回常住地也是為了安全。

祝秋亭望著她,似乎在透過她看著什麼。

紀翹看看他,警惕地默默攏緊大衣:“我沒力氣了。”

祝秋亭忽然問她:“什麼時候知道的?”

問得沒頭沒尾,但她知道他在問什麼。他們曾在那個酒吧裡見過面,在她失去了全世界的那個晚上。

紀翹一頓,視線下意識落到他手腕上。

“有一次在酒吧包廂,中途你被人叫出去。”

在某些方面,紀翹跟祝秋亭很像。他們靠野獸般的直覺捕捉重點,在分析之前已經抵達終點。她當時只是覺得很熟悉,他壓下來吻她時,動作的順序,瞬間的感知。看到他手腕處的青色文身後,紀翹猜了個七七八八。

只不過,她永遠都只盯著前方,不是喜歡回頭看的人。所以她本來不打算問祝秋亭。

老實說,紀翹對當年他為什麼出現在那個酒吧,半點興趣都沒有。

“行。”

祝秋亭說。

他硬朗的眉骨被晨曦金光細緻勾勒,淡然的神態和昨夜判若兩人。發動車的時候,他突然道:“以前我也在E國待過。”

車駛入清晨的街道,後座的紀翹沉默良久,徑直道:“你想讓我誇你什麼?”

“口音很標準。可以嗎?”

祝秋亭這是唱的哪一齣,紀翹根本搞不懂。

“祝總,您不是要去A市嗎?走好。”

車停在四季酒店門口,紀翹下車後探頭彬彬有禮道。

祝秋亭瞥了眼門童,熄了火,下車,要笑不笑地上下掃她一遍:“裝不熟前,你要不要考慮,把那些痕跡遮一遮?”

紀翹閉了閉眼,默唸氣出病來無人替。

“先進去等我。”祝秋亭對她說,“我去辦點事,飛機是下午的。”

紀翹頷首,轉身飛快地閃人了。

進了大堂,紀翹還沒來得及去辦理入住,卻被人一把拽住了。如果不是紀翹極快地穩住重心,她能給地板原地拜個早年。她抬頭沒看見人,低頭垂眸,一張漂亮精緻的小臉這才撞進視線。

“你叫什麼名字啊?!”

對方穿著、首飾都價值不菲,整個人從裡到外都寫著三個大字,慣大的。

紀翹輕鬆地掙開她,挑眉:“你哪位?查戶口的?不是的話,”紀翹右手在空中虛撥兩下,“起開。”

“你……”

吳梁美剛起了個頭,目光落到她胸口的吊墜上,如遭雷擊地愣住了:“你——”

紀翹被對方擋住去路,周圍已經有目光掃過來,搞得好像她欺負弱小一樣。她的耐心很快見底:“妹妹,有話快說,你了半天,復讀機成精了嗎?”

吳梁美記得很清楚,上次在維港旁餐廳門口,祝秋亭誇她的項鍊好看,還說要給誰買。她父親幫了他那麼大的忙,難道……不該是回報給她的嗎?定製的限量款怎麼會在這人的脖子上?

這次從K城北上,吳梁美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找祝秋亭。

本來還覺得巧,到了沒多久,隔著道玻璃看見祝秋亭的座駕,結果副駕竟然下來一個女人。

“你跟祝總是什麼關係?”

吳梁美穩了穩心神,告誡自己,不能跟這種沒有教養的人過不去。

面前小女生拿捏起來的高貴典雅姿態,還挺可愛,把紀翹都逗笑了。

“你猜。”

紀翹發現,逗這種喜怒哀樂都很明顯的人,還挺有意思,勾唇笑開:“唉,算了,不逗你了。我就是他未來孩子的媽。”

吳梁美愣在當場。

紀翹不說這話還好,這麼一發言,吳梁美懸著的心反而落下了。

祝秋亭絕不可能和這種淺薄的人有什麼交集。

吳梁美正要說話,忽然敏感地回了頭,杏眸裡閃過驚喜,下意識地拉住男人:“祝——你來了?”

祝秋亭去了趟禮品店,剛進大堂就被人抓住袖口。他看到紀翹也在,便停住腳步,不動聲色地移開手臂,禮貌淡漠地問道:“你哪位?”

吳梁美臉色驟變,慢慢癟起了嘴,很快轉身小跑著離開了。

紀翹一直抱臂看熱鬧,笑容還沒浮出來,被祝秋亭掃了一眼,迅速收了回去。

“腿長那麼長是用來亂跑的?”

祝秋亭蹙眉。

他語氣不太好,但遞過來的東西看著還挺像回事,是個暗藍色的長方形禮盒。

紀翹自動遮蔽他說的話,接過東西看了眼,是一支鋼筆。

祝秋亭說:“不是對知識挺渴求的?我不在的時候,沒事多用用。”

紀翹瞪眼:“渴求?什麼……時候?”

祝秋亭勾了勾嘴角,問她:“徐先生A大本科、哥大碩博,你記得不挺清楚?”

紀翹反應了幾秒:“啊,徐修然嗎——”

祝秋亭垂眸看著她。

紀翹及時收聲,無奈道:“好,那該寫什麼呢,您指導下?”

他拉過紀翹的手腕,食指指腹在她掌心中認真地寫字,寫的是三點水,一撇一橫。

紀翹能感覺到,是非常清晰的兩個字:活著。

累了也得活著。紀翹握了握手心,沒說話。

祝秋亭率先放開她手腕,淡淡地發了話:“滾吧。”

紀翹低頭看著鋼筆,不知道為什麼,又多問了一句。

“那撐不住的人,掉到懸崖下了,他們也得繼續嗎——”

祝秋亭上前兩步,抬手慢悠悠地扣住她深色大衣的扣子,一顆又一顆。

“我會接著。”

他用只有他們聽得見的聲音道。祝秋亭從來不需要任何人理解,但他好像——

需要她在身邊。

紀翹彎了彎唇,膽子極大地勾過他脖子,親了一口,極響亮的一聲。她聲音都清脆含笑:“好。”

四月,春寒料峭。

在A市坐鎮的蘇校等了大半天,等來了老闆誤機的訊息。

離會議開始只有一個小時,他的頂頭上司發來簡訊,短短兩行字,資訊量致死。友情提示他,這次收麻煩債由蘇校來完成,跟資方的會議他也先頂上。

私人飛機也能誤?之前航線沒批下來,坐紅眼航班也沒見他多耽誤一秒……

蘇校算是見識了,滿嘴跑火車這事考驗的就是臉皮厚度。林域從申城飛過來幫忙,落地後就一句,最近沒事別去找祝秋亭。

蘇校逼問半天,林域才瞥了他一眼:“港口那邊有點事,吳扉還在國內呢,這時候能亂走動?”

蘇校已經麻木了:“噢。”

想了想還是很無奈,他又問道:“哎,不是。祝緗現在不是在私立學校住宿嗎?暗中多派點人手,不行嗎?”

林域把行李箱一腳踢進辦公室角落,面無表情道:“你真不知道還是裝的?姓紀的還在他身邊。”

現在是敏感期,明樾那邊她不方便去住,以防吳扉搞偷襲。

紀翹雖然不在乎住哪兒,可也不喜歡住酒店,但祝秋亭這樣安排,她也沒再說什麼。

而且明樾有一點不好,樓層太高,一層只有一戶人,要是有什麼動靜,也沒人聽得見。

祝秋亭看上去隨心所欲,實則萬事都會在心裡反覆思索,前因後果推演明白了,細節都謹慎確認過,才會真正實施行動。

紀翹學來了他這一點,開啟綜藝節目當背景音,盤腿低頭認真地看起酒店消防平面圖。

時針跳過八點半,敲門聲忽然響起。

紀翹走過去:“誰?”

門外沒人回答。反正門上掛著安全鏈,她也沒耐心再問,一把拉開,蹙眉:“聾了嗎——”

紀翹的話頭戛然而止。

祝秋亭黑眸平靜地垂望:“你說什麼?”

紀翹微笑:“剛看了紀錄片,正在思考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龍。”

祝秋亭嘴角輕牽了牽,垂眸掃了眼安全鏈。

紀翹趕緊撥開,急忙轉移話題:“你不是晚上的航班嗎?怎麼回來了?”

祝秋亭道:“取消了。”

他脫下西裝外套,視線落在她身上。全黑吊帶絲綢睡衣,面料光滑,極貼曲線。

紀翹對他這個簡單的回答明顯不滿意:“那改到什麼時候了?明天嗎?”

祝秋亭鬆了鬆領口,倚在牆沿,壁燈從側面打過來,照得男人姿態散漫又性感。

“聽你的意思,很遺憾我沒有走成?”

紀翹站得筆直如松,正氣凜然,目不斜視。

“我是擔心你公事受影響。”

祝秋亭目光從床上的薯片、酸梅,掃過正熱鬧放綜藝節目的電視裡,最後又回到她身上。

她不開心他不爽,她開心了他還是不爽。這才幾個小時,這麼樂不思蜀?

紀翹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麼,大腦飛速運轉,藉口這個東西,要找得不露破綻,讓人滿意,也不容易啊。

祝秋亭說:“過來。”

紀翹表面雲淡風輕,實則小心謹慎。剛靠近他,就被拽著手腕拉了過去,他整個人俯下身去,輕靠在她肩窩。

“我走了多久?”

紀翹伸出手腕瞥了眼表:“五個半小時。”

祝秋亭攬著她腰的手緊了緊,他手心偏涼,隔著薄薄一層布料抱著她,卻漸漸生了溫度。

那一聲輕不可聞,但就在她耳邊。所以她聽見了。

“怎麼能這麼想。”

即使天天親吻,日夜親密,把你揉進骨血,也還嫌不夠。哪怕你的愛只朝我傾斜一點,奪目秘境就鋪天蓋地地向我顯現。

紀翹僵了一秒,下一刻立刻環住男人勁瘦有力的腰,淡定挑眉:“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今天晚上獎勵你——夢見我。”

祝秋亭埋在她肩頭,低沉地笑了笑。他忽然直起身,單手穿過她柔順的長髮,託著她後腦勺吻了下去。

這個吻不激烈,反倒溫柔細緻,磨人又纏綿。

紀翹還不夠見多識廣,所以目前為止,在所有碰到的美好的人事物裡,這個吻能排前三,排到十七歲遇見的夏日玫瑰色晚霞之前。

祝秋亭半夜還有個影片會議,所以這個吻最後沒有持續太久。

紀翹繼續盤腿看綜藝,把各種型別的藝人湊到一起,摸爬滾打地比誰體力更好。

祝秋亭洗完澡出來,換了深色浴袍,坐在單人沙發椅裡,拿了把刀削蘋果。蘋果皮很久沒斷,薄薄的刀刃快速地劃過,沒多久一個完整的蘋果就出來了。

“哇,削得漂亮。”紀翹真誠的感慨飄了過來。

祝秋亭沒理她,小刀轉了個方向,切起塊來。

“刀功真好,不知道吃起來怎麼樣。”

祝秋亭嘴角一勾,抬眸看她:“更好。”

紀翹臉唰地垮了:“我餓了。”

祝秋亭:“吃這個能飽?”

紀翹抱著枕頭,看著坐在沙發椅上的男人,忽然意識到一個事實:

——他是她的。

她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神態慵懶似是帶著霧氣,輕哼了聲:“再看看你,就飽了。”

祝秋亭難得噎住:“你還真是有出息。”

紀翹聳聳肩:“誰讓我喜歡你。”

祝秋亭揉了揉太陽穴,這種直球砸得他頭暈:“你以前——也是這樣嗎?”

中間有三個字,紀翹沒聽清:“以前什麼?”

祝秋亭凝視了她幾秒,而後垂下眸:“沒什麼。”

“過來吃,本來就是你的。”

他用紙巾擦了擦手,但還是有些黏黏的果汁留在指間。祝秋亭有輕度潔癖,等會兒他還有跨國影片會議,起身要去洗手間,卻被人一把摁了回去。

“切都切了,一起嚐嚐。”

紀翹說。

她用銀叉插了塊蘋果,咬了一半在齒間,俯身把另一半送到他唇邊。

祝秋亭望著她,眼眸漸暗。

蘋果是清甜的,汁水漫在唇齒間,充盈著果香味。

“我喜歡過很多人,”紀翹直起身來,把腕錶解了放在圓桌上,彎著眸笑了笑,“但我不會跟誰分蘋果吃——你開會吧。”

祝秋亭雖然早就知道自己完了,但望著她懶散修長的背影,突然意識到,其實他並沒有做好準備,他會完得有多徹底。

屋裡的燈要調得暗一些,才能看出來這間八十平方米套房的位置好,景觀好。

房間裡有一扇恢宏的落地窗,鍍膜材質,看得見外面,窺不到裡面。夜景流動變幻,雲都比平時清朗些,車水馬龍的景色像條飛舞燈帶,鋼筋鐵骨的高樓大廈破空而立。

風景一好,人談情說愛都有氣氛。就算各坐一端,各忙各的,感覺也跟自己待著不一樣。

“結束了?”

見祝秋亭點頭,紀翹適時給出了提議:“那做點正事吧。”

她到底是看眼色的高手,又有情人伴侶間的默契。

祝秋亭悠悠地合上電腦,雖然桌面早就休眠。

“好。”

紀翹沒想到他答應得這麼幹脆,有點詫異。

他非常討厭休息時被人打攪。蘇校曾有一次記帶著緊急檔案大半夜跑去祝宅,硬是把門敲開了。最後那個開發案是簽了,蘇校的年度獎金也飛了。

她沒想太多,從床邊一躍而起,衝到了隔壁,把什麼東西拖了出來。長方形的,裝在禮品袋裡,有點分量。

紀翹蹲下,把袋子一扒,露出廬山真面目來。

火車軌道。

紀翹:“這個很難買的。我下午在附近店裡看到的,這個單元是最後一組,我搶到了。”

她語氣相當自豪,姿態神情像是辛苦一年種出全鄉最高蔥王的老農,滿是驕傲,讓人看了都忍不住跟著歡喜。

祝秋亭沉吟幾秒,問:“你想讓我誇你嗎?”

紀翹愣了愣:“不是。”

她是何等敏銳一個人,瞬間反應過來。這是祝秋亭,入夜時分遊走於頂級會所,懂放鬆也捨得一擲千金的人。

他們對午夜正事的理解,肯定是分叉了。

紀翹發現的確難開口,該說陪我搭會兒吧,還是陪我玩玩吧?

把他當作小學生嗎?而且上次她提到無聊時喜歡搭這個,他說她真是閒。

祝秋亭手肘撐著椅把,似乎短暫地陷入沉思。

“沒。就……想給你看看……沒什麼。”紀翹說。

她埋頭把袋子拉過來,給它重新套上。

祝秋亭起身,邁開長腿,從她身邊徑直走了過去。帶起的細小風流讓紀翹一瞬間耳根燒紅,她明明不是心窄的人。怎麼現在這種小事,都能讓她難堪了。

“換個衣服,現在的不方便。”

祝秋亭腳步沒頓,撂了一句。

他換好家居服,在紀翹身邊盤腿坐下,把大盒子拉過來拆了,拆著拆著就笑了:“配有積木,可以搭訊號站。”

紀翹輕“嗯”了聲。拼搭軌道沒什麼難度,就是需要點耐心。

她以前煩心的時候,孟景就會扔給她一套這個。紀翹能裝了拆,拆了裝弄一整晚。

建隧道,拼交叉路口,搭訊號站、加油站,做路口指示,放小房子。這是她恢復平靜的妙招,從沒給任何人分享過。

拼到路口的時候,祝秋亭接過她手上一個零件,淡淡道:“他以前陪你搭過很多次?”

紀翹判斷出這是個問句,但還是確認了下:“孟哥嗎?”

祝秋亭低頭鋪著軌道,沒說話。

紀翹嘴角輕勾:“也沒有,就偶爾,他不是工作忙嗎,他們隊長找他找得勤,我就一個人拼。但都是他買的。”

祝秋亭問她:“買了很多?”

紀翹想了想:“倒也沒有,就五套。還有套塑膠的,是他跟小學生搶回來的。”

她想起那場景,忍不住笑了笑:“被人家媽媽罵了。”

祝秋亭沒再繼續追問,接下來只有兩句話——這個給我,那個給我。

紀翹反應過來,視線在他身上游走,明目張膽。祝秋亭也沒抬眼,任她觀察。祝秋亭是心裡能藏事的人,一般人根本沒法從面上窺到他心情。但紀翹是誰,他心情是晴是陰都觀察不出,她也不用混了。

紀翹遞了塊隧道主體零件,不經意道:“但我喜歡搭這個,跟孟哥沒關係。”

祝秋亭依然沒看她,好歹是答了一句:“嗯。”

紀翹:“是初中的時候,有個隔壁學校的學弟跟我說的,這好玩。”

祝秋亭這才抬頭看了她一眼,紀翹回憶得頗有幾分感慨:“當時我去比賽,受傷了,有段時間什麼都看不清。老師安排人下課來照顧我,幫我念課文什麼的。不過她們忙,把活推給外校朋友,中間有段時間來了個學弟,溫柔,有耐心,教我玩了這個。”

祝秋亭笑了笑:“那他人呢?後來沒陪你來搭?”

紀翹挑眉,笑得無辜又坦誠:“沒聯絡了唄——不說這個,當時他跟我說,搭火車軌道就像造個新世界,你要對這個世界的一切負責,讓它執行流暢,合你心意。要是隨便放棄,看它斷在半截,是不負責任的行為。”

祝秋亭沉默幾秒,忽然輕笑了笑:“你好哥哥好弟弟挺多的。”

紀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美滋滋的:“這倒是。我挺幸運的。”

祝秋亭簡直要被她氣笑了,他是在表揚她嗎?他乾脆把模組扔她懷裡:“累了。自己搭吧。”

紀翹在不要臉這點上倒是積極向他學習,並且發揚光大了。

他從她身邊走過時,被一把抱住了腿。紀翹仰著臉,抬了抬眼睛,無辜又耍賴,狡黠一劃而過。

“運氣不好也沒有今晚呀。”

陪的人對了,才叫運氣。紀翹的話有時要拐三個彎才能聽懂,祝秋亭聽懂了,可也沒料到她會這麼說。

他立在原地幾秒,在她要放手的時候,忽然轉身,又俯下身來,扣過她後腦勺吻住。

溫熱的觸碰持續的時間很短,也含著眷戀。而且,划算得很。他最後還是坐下,陪她拼了整個下半夜,等紀翹筋疲力盡睡著後,他替她蓋好毯子,便無聲地出了門。

A市是靠近晴江的三線城市,祝氏分部選址的時候,選到了郊外。

跟黎么這種在刀尖上狂舞,時不時在A股飆一把過山車的不一樣,蘇校只喜歡投資安全的不動產。

蘇校在A市的別墅離祝氏分部不遠,開車十五分鐘就能到。眾所周知,辦公室離家近是好事。

但也要看什麼時候,蘇校替無良老闆工作了整個通宵後,還要被下屬敲門吵醒,那就是兩碼事了。

蘇校從床上咬牙切齒地爬起來,想殺人的心在點開螢幕那一秒碎了。

他低頭看了眼表,六點四十五分。

怎麼會……這時候對方根本不應該在這兒,最近祝秋亭恨不得把紀翹做成隨身掛件攜帶。

門外的人突然抬了抬眼,望向監控攝像頭。

——我數到三。

蘇校會讀唇語,這四個字配上和顏悅色的神態,簡直就是死亡宣告,他趕緊把門開啟。“怎麼……”蘇校開啟門,看到男人活生生地站在眼前,確認不是做夢,舌頭差點打結。

“您怎麼這時候來——”

外界只道祝秋亭身邊只是多了個女人,跟以前沒什麼差別。

只有祝家最早跟著他的人清楚,他在內部找人,確定了關係,還願意昭告天下,意味著什麼。這時候都能放棄軟玉溫香,千里迢迢趕來,蘇校對祝秋亭油然生出一種敬佩:用這麼頑強奮鬥的精神做事業,反正他是做不到。

祝秋亭沒跟著蘇校進屋,倚著門框,開口第一句話,過問的並不是昨天他委託蘇校跟資方的開會內容。

他問的是:“報警了沒?”

蘇校腳步微頓,滿臉詫異地轉過身來:“您知道了?”

祝秋亭說:“我不知道我給了你什麼錯覺,讓你覺得這種事也可以瞞著我。蘇校,你長本事了。”

他的語氣聽著並不重,甚至有些雲淡風輕,但蘇校後背還是出了一層細汗。

蘇校兩臂貼緊褲縫,站得筆直,垂首道:“沒有。被綁的是明寥,本來要報警,但對方……我跟林域商量以後,覺得暫時沒有必要,他們一旦發現明寥……我已經調了人手來A市,現金流還要週轉幾個小時。他們平均四個小時來一通電話。”

昨天半夜得知這件事,蘇校只用了五分鐘,就決定暫時不跟祝秋亭說,至少等這一天過去。

A市的HN工廠被燒,當時的負責人就是明寥。他是年輕能幹,但祝秋亭二十一歲時已經能頂起祝家。

祝秋亭沒說過,但蘇校清楚,那場大火裡丟失的資料有多重要,那天以後蘇校一個月沒睡過整覺。

這事現在還沒完全解決。明寥現在被綁架了,綁匪那邊要贖金,要求是現金。

祝秋亭掃了他一眼:“他們要的數字,你不覺得耳熟嗎?”

祝秋亭沒耐心耗下去,揮了揮手:“去備車,結實點的。”

蘇校站了幾秒沒動,臉色變化紛呈。數字分開一提,他突然覺得耳熟。電光石火間,他想起來了。

是港口那批貨的數……

吳扉。

他想找的根本不是明寥,而是祝秋亭。

蘇校開車,男人在後座開了錄音給他聽。是祝秋亭凌晨四點收到的東西。

背景音被清得很乾淨,明寥的聲音很清晰。

一聲疊過一聲的慘叫,少年人年紀畢竟不大,間隙還騰得出嘴來把吳扉的祖宗十八代罵下來。

他收到的地址在東郊,而蘇校的住處在西郊,開車得開一個多小時。

祝秋亭開了車窗,垂眸點了支菸,煙霧很快散出。

“吳扉能上位,是因為撬嘴厲害。除了不敢動DEA,其他人在他那兒能撐過兩天的很少。”

蘇校沒說話。

祝秋亭跟平時不太一樣,他懶得解釋那麼多。蘇校從後視鏡裡小心地望了一眼,正對上一雙黑眸。

淡漠,寡言,漫不經心。

祝秋亭雖然嘴角常帶笑意,眼睛卻總是出賣立場。

“你覺得——”祝秋亭停頓一瞬,乾脆地下了結論,“明寥不值得。”

所以拖一拖時間也沒關係,無須為一個犯錯的人打攪他。

“蘇校,”祝秋亭靠著椅背,從後視鏡裡能望見他微抬的下頜,姿態疏離又凌厲,“如果那是你呢?”

他的人,再怎麼樣也容不得外人插手。

“抱歉——”

翌日九點半,紀翹終於睡醒,準備去吃早飯,結果出了房間不看路,跟路人撞個人仰馬翻。

“沒事沒事……是您的嗎?”

對方是推車經過的服務員,溫和耐心,幫她撿起紙跟筆,無意瞥了眼紙上內容,挑了下眉:“Atopos?”

紀翹接過後道謝:“麻煩。你聽過嗎?我沒查到。”

客房走廊光線很暗,服務生個子高,紀翹看不清他輪廓,但聽見對方笑了笑:“小姐,這不是英文,是希臘文。”

紀翹捏著便箋:“噢,那是什麼意思啊?”

不切實際?不可理喻?

不管是哪個意思,都有點出乎紀翹意料。祝秋亭後腰處的這個文身,她看了幾遍才看清。早上起來,祝秋亭已經走了,紀翹坐那兒根據回憶寫出來,還以為記錯了。

但紀翹沒再關心這個,她蹙了下眉,抬頭試圖看清服務生的臉:“謝謝——”

他的聲音、語調,讓紀翹莫名覺得熟悉。

但服務生推著餐車,掉頭離開了。

走了幾步,送這個人又停下,輕笑了笑:“如果是別人送你的,小姐您很幸福。

“有本書說,在希臘文裡,它的意思是超越理智,獨一無二,無法歸類到任何範疇。”

說完,服務生頭也不回地走了。

SA洲當地勢力盤根錯節,J.r能在麥林市站穩腳跟,觸角伸及A洲,靠的從來不是運氣。

吳扉這三十年來見識了太多聰明人,但無人能出灰狼其右。

這次回國前,灰狼提醒吳扉,避開祝秋亭。

被他盯上,你會吃虧。這八個字雖然有些輕描淡寫,卻代表他們對彼此瞭解頗深。

但吳扉並沒往心裡去。

除非毫無理由硬攔——

祝秋亭就做了。他不僅做了,一封資訊還發雙份,J.r總部和吳扉手機同時收到——

貨在我這裡。

三十年前,那港口勢力被劃分給了祝綾。

祝綾自底層打拼上來,既是笑面虎又是人精,這一秒笑吟吟的,下一秒也不忌憚翻臉。但他的根基打得牢,眼光很準,步步都踏對,沒人敢跟他對著幹。

祝秋亭與他截然不同。他要擋誰的道,一向簡單、直白、兇惡。

吳扉憋了口氣,終於能回敬:人在我這裡。

祝氏和祝家是兩個方向,生意方向和大本營選址迥然不同。但明寥是很特殊的存在,他兩邊兒都沾。

明寥從小就在祝家長大,腦子靈光好用,讀完書就進了祝氏,沒兩年就在A市挑了大梁,HN工廠也在他手下。HN工廠在他手下發展壯大,也在他手下燒燬。

自那時起,明寥就不知所終。

沒人過問,人們以為他死了,祝秋亭做得出。但他其實從來沒出A市,一直忙於恢復從檔案室裡搶救出的資料。

明寥腦子好用,四肢卻不大發達。吳扉當了十年僱傭兵,動他易如反掌。

吳扉帶人在西郊的廢棄倉庫等祝秋亭,等到快正午,下屬說人來了。

話音沒落,倉庫半掩的捲簾門被唰地拉了起來。

這地界是吳扉特意挑的,有兩個好處:一是人少,二是視野開闊。倉庫內部有兩層,半包圍的結構,二層已經埋伏好了人。

在門被拉起的瞬間,男人從逆光處大踏步走進來,如入無人之境。整個倉庫一樓空之又空,水泥地粗糲,浮動的灰塵肉眼可見。

吳扉背在二樓,手肘側撐著欄杆,點了支菸,看清後不屑地笑了一聲。

他一個人來?誰信。

吳扉讓下屬去周圍探清情況,沒準備現在理他。反正已經把能叫的嘴封上,丟去房間關起來了。

祝秋亭站在那裡,頭也沒抬,平靜地問:“不下來嗎?”

吳扉轉過來,身子前傾,吸了口煙問道:“怎麼?祝總今天那麼急?”

聲音不大,但他知道祝秋亭能聽見。

吳扉撣了撣煙,菸灰簌簌落下,他又問:“祝總,我一直想知道,你怎麼就這麼喜歡跟我們作對?非要搶生意,搶了又不做,你這樣讓我老闆很難做啊。”

吳扉用嘮嗑的語氣,卻抬起右手做了個手勢。

灰狼說留著他,沒說不能讓他受傷啊。

男人在此時轉過身,面容平靜。

吳扉喉頭緊了緊,很是興奮,彷彿血霧已經在眼前綻開。

他能想象灰狼倒下嗎?儘管永遠也不會有那一天,但也太像了。

實在是像到——

吳扉完全能理解灰狼當年為什麼會用他。

現在又為何有讓他回來的執念,用他這樣的聰明人太方便了。更何況當年匍匐在腳下的人,如今竟還妄想站起來。

祝秋亭打斷了他的思緒,慢悠悠地開口,說了進來後的第二句話。

“我一直挺好奇的,丟了那麼多東西,竟然也有臉站在這裡。看來人和人的差距還是存在的。”

砰——

不知道有誰忍不住,讓硝煙停留在男人腳邊不過半米的位置。

吳扉臉色更黑,咬牙切齒地捻滅了煙:“誰?!”

祝秋亭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但總算抬起頭了。

他的目光在吳扉面上遊移,帶著散漫的探究,那種眼神像要透過衣物看穿他骨頭。

吳扉看懂了,那意思是,你哪位?

他懶得再忍。

在麥林市,這種圈起來的遊戲,還是灰狼琢磨的。

三。

二。

一。

吳扉眯了眯左眼。

風被瞬間破開。

開春以後,紀翹遇見了兩件煩心事——

一是有人不聲不響地消失了大半個月,電話怎麼打都打不通。

二是周舟長了嘴。眼看著他身上駭人的皮外傷漸漸癒合,槍傷也轉好以後,逐漸變得聒噪。

紀翹第一次見他時,斷定他不適合現在的職業。如今她也依舊抱以這個觀點。

事情說起來有些複雜。

周舟本來跟在瞿然屁股後頭跑,剛抽絲剝繭查出了點眉目,但J.r的線人還沒揪出來,就栽了。周舟被人算計了,瞿然花了很多心思撈他。

從那幫人手裡出來只剩半條命,周舟在本市獨自打拼,無依無靠,瞿然本打算把人接到家裡休養,這個節骨眼上,紀翹忽然冒出來,說呈海路附近有合適的房源,也有靠譜的上門醫護資源,問需不需要。

對瞿然來說,這一刻生出的驚悚感,無異於看到外星人在麥當勞門口啃雪糕。

紀翹,他們的監控物件之一?懷疑物件的枕邊人?怎麼會來幫他們?

瞿然警惕地拒絕以後,紀翹也沒再堅持,只說了句:“隨便,反正我話帶到了,你師父問起來,也不要去找孟了奚的事。”

紀翹身邊現在沒剩幾個人,孟景的姑姑算一個。

這次是孟了奚主動找她,說孟景原來警校結識的最親近的師兄,他徒弟跑到外地工作,出事了。工作地正好是紀翹常住地,孟了奚問她在那兒能不能幫上忙。兩人這才搭上線。

半個多月,足夠周舟逐漸好轉,從拿個小白板寫字,到自己勉強開口說話。

紀翹偶爾會來,確保他還活著,好向孟了奚交差。

瞿然在這兒算是半住下了,看著周舟他放心點,也能消解點愧疚感。

好巧不巧,每次紀翹都卡著飯點來,掃一眼周舟,坐下吃一口才走。慢慢地,三個人間話也多了一點。繞著敏感話題走,總有能聊的。

瞿然跟紀翹都曉得挑不痛不癢的,呈海路附近新開的餛飩鋪,哪場live(現場)又有人鬧事打架這類事。偏偏周舟,能說話了以後聊起來什麼都敢問。

你在祝那什麼身邊待著感覺還好嗎?有沒有什麼不對啊?他對你是真心的嗎?他是哪兒人啊?老家真的是南邊的嗎?

簡直把查戶口寫在臉上,恨不得從她嘴裡套出直接證據。

周舟不僅問,還喜歡在網上看八卦,看完還要悄悄地給瞿然講解,說這個被罵的心機上位女是同名還是——

祝氏一把手現在承認的女人,是蓄謀已久要上位的女人,連前未婚夫的資訊都給扒了個乾淨。

集齊必火元素的八卦。在本地論壇找一找,紀翹早年的風評、照片,清清楚楚。

紀翹算是在網上小火一遭,所有的評語、指點橫豎都匯成兩個字,不配。

當事人倒沒有半點感覺,逢週末過來晃一圈,吃瞿然做的菠蘿炒飯,倒杯橙汁喝下肚,確認過周舟吊著一口氣也不放棄八卦,等過段時間能活蹦亂跳了就撤。

只是瞿然沒有忍太久,在她退出周舟的房間後,很快在走廊把人堵住。

“紀小姐……”

瞿然雙臂抱胸,眉骨立體,眉眼如鷹隼般銳利地盯住她。

紀翹穿深色衛衣和牛仔褲,長髮在腦後束成一個馬尾,五官骨相亮眼,像大學生。

她靠著牆,笑了笑:“怎麼,你還是不信我真心想幫你們?”

瞿然聳聳肩:“我信。”

但要說祝秋亭不知道,誰信誰腦子有問題。

紀翹抿著唇,眼睫垂了垂:“跟他沒什麼關係。”

她抬起眼,語氣淡淡:“的確是熟人託我的,但我也想讓你多承我個人情。”

瞿然蹙眉。

多?

紀翹說:“我知道你在跟J.r的事,我也不關心你私自查案的原因,可如果你追查到傑森的資訊——”

瞿然幾乎失笑:“跟你說一聲嗎?你是祝秋亭身邊的人,你應該知道,嚴格來說,他也是跟J.r有關係的嫌疑人,我憑什麼相信你?”

紀翹望了他一會兒,那個眼神讓瞿然笑容漸收。

他彷彿並不是在看她,而是試圖透過她黏合記憶碎片,警察的直覺讓他想到了一件事,但那太荒謬了,那個名字浮現的一瞬,瞿然便壓了下去。

不,紀並不是多麼少見的姓氏。

瞿然勉力鎮定著心神,下一秒卻聽見紀翹問:“瞿警官,你聽過紀鉞這個名字嗎?”

瞿然被這句話釘在原地。他怎麼可能沒聽過,在晴江實習時遇見過幾個月,就能壓在他心頭一輩子的人。

瞿然凝視著她,輕聲道:“紀翹。”

前輩口中引以為傲的那個漂亮女兒,竟然是……紀翹?

紀翹看著他,沒說話,半晌才歪頭笑了笑:“謝禮我壓在沙發底下了。”

呈海路周圍種著許多梧桐樹,夏天時一整排放眼望去,風吹得樹葉鞠躬搖擺,陽光被切成碎金。

周舟休養的房子就靠近路邊,瞿然站在窗戶邊往下望,看見她走在兩側栽了梧桐的道上,不急不慢,偶爾抬頭望一眼清透的天空。

就像個普通的學生,他隨時都能在大學城碰見的人。走著走著,她卻點了支菸,抽了沒兩口又扔進垃圾桶,停下腳步,找了棵大樹靠著,靠著靠著便滑坐下去。

紀翹跟瞿然說的都是實話,孟了奚確實託她幫了忙,幫到瞿然是個意外。

有一件事她當然不會跟瞿然講。祝秋亭會不會知道?遲早會。他不會高興她冒險,但紀翹還是冒了險。

這個想法的確瘋狂,試圖證偽的她更瘋狂。

祝秋亭跟J.r的關係,是一開始紀翹主動走向他的原因。可現在,她發現她確實沒分清,祝秋亭到底是跟J.r有關係,有過節,還是——

他們根本就是一體的?

原先在西源的訓練場,紀翹一直住那邊的宿舍。

祝秋亭一早告訴她,那訓練場是政府徵地的一部分,她存放的東西早都沒了。

祝秋亭去A市辦事後,紀翹住不慣酒店,第二天回了家。在整理書房時,她無意間推開暗格,發現他說燒掉的東西全都在裡面——日記、獎狀、評語冊。那些是她以前留著,時刻提醒她活下去的東西。她把寫著Atopos的紙片小心地放到裡面。

她抱著那個盒子,就像抱著她被扔到身後的小半生。

紀翹想笑,又有點難過。

她還從最裡面翻出一點膠片。紀翹對拍照不感興趣,是紀鉞總興致勃勃。但這卷膠片什麼時候放進來的,她竟然忘了。

紀翹把它洗出來,發現是廢片。一團糊、一團灰融在一起,不知道拍的是什麼。但畢竟是紀鉞留下的,她也就收著了。

她躺在床上,來回翻看著,月光透過照片背面,紀翹突然愣住了。

從背面看,能勾勒出一個側面剪影。

跟紀鉞一起被綁架那年,她也見過這樣一個側影。

……

回憶太費神,紀翹不再多想。她口渴,但又懶得動,靠著樹發了會兒呆,準備攢夠力氣再站起來,手機鈴聲卻先響了起來。

她接起來,那頭的男聲音色低沉,語氣雖淡,尾音的轉圜卻像是情人的叫法。

“紀翹,過來接我。”

只聽得到她的呼吸聲,那邊似乎有了什麼聲響,等了幾秒,電話那頭的人接著又叫了她一聲,這回正了很多,是祝秋亭的叫法。

“說話。”

紀翹輕咳了兩聲,微啞著嗓子開口:“上火。你先忙,我等會兒去找——”

“地址。”

他想做什麼,誰也阻止不了。

不到二十分鐘,一輛黑色賓利慕尚駛入梧桐道,停在了路邊。

紀翹從坐在樹下改成坐在路沿,聞聲抬了抬眼。

男人今天一身休閒裝,羊絨薄衫勾勒寬肩窄腰。她看到他時,他正下車,甩手關上車門,朝著她大步流星地走來。

等祝秋亭站定,紀翹只是仰頭望著他,沒站起來。

他今天心情看上去不錯,她不說話,他也沒生氣,只微微俯身,用手掌捧住她臉頰,輕聲道:“瘦了點。”

夏天快來了,午後的陽光落在他肩上,卻刺疼了她眼睛。

紀翹想起黎么在境外撬叛徒開口,最喜歡用水刑。

恍惚間,紀翹聽見他輕笑,說:“為了見你,我費了不少力氣。”

“辛苦了。”

紀翹輕轉開臉:“下次別了。”

祝秋亭右手懸空,觸了把空氣。

紀翹側過頭,動作幅度很輕。

時間好像瞬間靜止了。

那短暫的一瞬,紀翹的思緒紛雜。說談戀愛,但十七天不聯絡,就離譜。

誰喜歡人是這麼喜歡的?周舟那日在病床上,豎著耳朵聽八卦,難得爆了粗。瞿然沒說什麼,光看錶情是贊同的。

紀翹不覺得有什麼。一是對戀愛沒什麼實感。以前雖有過,但他跟別人怎麼會一樣?二是紀翹對他沒要求。不是不敢,就是沒有。

這次林域和蘇校都沒接她電話,黎么抽出空來知會她,明寥做人質,祝秋亭走一趟,是為了恢復在即的重要資料。

紀翹想,即使單單為人去這一趟,他也做得到。

祝秋亭是個矛盾的人,他有自己的一套處世哲學,不近人情的決絕,與幫扶一把的溫情能同存,權衡利弊與肆意自由亦可共處。只要不越過他底線,一切都有商榷餘地。對祝氏的人來說,他的存在意味著三個字,能靠住。危樓將傾,他也撐得起。

而對她來說,祝秋亭只要是他自己,就可以了。

她的底線就一條。只跟紀鉞有關。

祝秋亭手在半空中一滯,黑眸望住她側臉,弧度精巧飽滿,眼下有些陰影,是疲累的證明。他視線落到她嘴角,微微下垂,將情緒洩露得很明白。

她在抗拒他。

男人的手指骨節修長分明,食指極細微一動,看著像要收回,卻在下一秒將紀翹下巴扣住,不輕不重地用力轉向了自己。

“你說什麼?”他輕聲道,“再說一遍。”

語氣裡聽不出喜怒,但他向來如此,火越大,聲調越低。

祝秋亭最近過的著實不是人過的日子,具體待了幾個地方他已經不記得,只記得佈局、蟄伏、周旋、交火。明寥這都算小事,對方跟當地勢力勾結,把實驗室與工廠規模擴大了三分之一,灰狼又鉚足了勁兒想咬他,差點毀了之前的計劃。

他分得清白天黑夜,只是分不清自己是誰。

唯一的想法是,快點,再快點,他想碰到陸地。為此,臨回來前一天,他在淋浴室待了很久,希望血腥氣能洗得再徹底一點。

幾秒鐘前,他著陸了,但也只有幾秒。

紀翹一字一頓道:“我說你需要休息,”她迎著他目光,非常平靜,“以後多考慮你自己。”

“後悔了?”

祝秋亭凝視著她,問道。

紀翹轉開目光:“沒。就是,”她認真地想了會兒,說,“我們也不一定能走到最後,別太費心了。”

祝秋亭看她一眼,抽開了手,起身轉頭就走。

他臨上車前,紀翹突然想起什麼,撐著膝蓋站起來,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祝秋亭坐在後座,雖然不想聽她鬼扯,但車窗還是漏了一道縫。

紀翹說:“我不太會照顧人,不給你添亂了,你好好休息。”

祝秋亭以前能忍住麻藥失效取子彈,現在隔著車窗回頭看一眼,幾乎忍不住把她丟進江裡的衝動。

奇怪的是,絕塵而去的是他,被丟在原地的怎麼好像也是他。

很多年了,真的久到許多事記憶都模糊了,祝秋亭還是記得很清楚,那個姓孟的警察出任務回來前,紀翹會逛很多店,拎著一大堆吃的、喝的回去給他辦慶祝回家的聚會。當時向他報告她動向的下屬只說到這兒,就被叫了停。他那時說,無聊的細節少提。

祝秋亭沒奢求他回來後紀翹還會辦個歡迎會,他只是希望她在那裡。當他渾身上下都被灰塵血汙沾染的時候,她靠得近一點就好,好像從前那些瘋狂渴求過的時光也能被這樣彌補。

紀翹。

這兩個字如咒語一樣,能送他上天堂,遲早也送他入地獄。

不過,哪來遲跟早,在這之上,盡是人間天堂。

他這半生,能享受自由的瞬間只有兩個,一是夢裡,二是她眼中。

醺橋是申城去年新開的高階夜店,金家二公子金裕安做生意頭腦一流,拉來明星投資入股,大刀闊斧重新裝修了一遍,一層分主廳、副廳、香檳房,二樓全部做成簡單包廂,黑金藍做底色,週末有活動時還搞限流,門口經常停滿兩排車。

最近半年已經不需要他親自督店,但這週末金老闆特地抽出空來,飛回來進店裡待了一整天。

醺橋門口安檢嚴,金老闆從狹長通道入口暢通無阻地進去。自進店開始就有此起彼伏的人跟他打招呼,他嬉笑著一一應過,目光巡視了一大圈,最後飛快地掠過了二樓。

二樓包廂區域本來就只是用帷幔簡單地隔出來,現在去除了,空間更顯開闊。炫目燈光一打,跟震耳欲聾的聲響混在一起,能把整個二樓氣氛也點燃。金老闆注意到,人群裡有一位懶得起身的,卡座沙發深處窩著藏在暗影裡的男人。

這是祝家那位,連著兩天包場請客,買了所有人單的人。

金家跟祝家關係不錯,從上一輩就不錯,之前他哥辦宴會,祝秋亭也去捧過場。現在又來捧他的,這人回夜場玩,純屬來幫他瘋增業績來了,隨便拍個照片流出去,都知道醺橋有極品在。

但金裕安的嗅覺比野獸還敏銳,只覺得他狀態不太對。

相當長一段時間裡,祝秋亭對這類吵鬧的夜生活都沒興趣了,怎麼又來殺回馬槍?

他翻了下娛樂八卦版,回過神來了。

不久前祝家這位多了個固定伴侶,雖然風評一般,但好歹是定下來了。現在他出來玩,也就明擺著沒收心,打人臉呢。嘲女方的輿論已經甚囂塵上了。有“前車之鑑”,婚史擺在那裡,她攀上祝秋亭後的言論有多難聽,可想而知。

當然,這還只是明面上的。

金裕安湊到祝秋亭身邊,把周圍人統統踢走,拎了瓶好酒笑眯眯地湊過去。

“來也不跟我說一聲?”

祝秋亭雙腿交疊,斜靠在沙發椅背裡,沒說話也沒接酒。

金裕安四下掃了眼,壓低聲音道:“這些人裡肯定沒你瞧得上的,我給你介紹幾個,那才叫絕了——”

噔。

一聲清脆的響聲。

祝秋亭從西褲兜裡摸出什麼,揚手往桌上一撂。

金裕安定睛一看,一枚白金素戒。

“這是……”

金裕安瞪大眼睛,他大概品出什麼意思了,但還是想確認下。

祝秋亭沒理他,用手攏風點了支菸,自顧自地淡淡道:“你這兒三個經理管事。那個楊經理再不收斂點,你這店就開不下去了。”

金裕安臉色微微一變。

“來散心,”祝秋亭仰頭,深深吸了口煙,耀目光源裡,脖頸喉結拉出一道鋒利漂亮的弧線,聲線懶散,“看見了,順便提個醒。你找的渠道是東南邊?能不換就別換了。最近會有新的供應方想找過來,把價格壓到最低,你要為了那點利潤換了,以後別哭著找金董給你善後。”

金裕安神色早已變換過幾遍,他是聰明人,短短几句話就能聽出竅道來,這下一身冷汗都給倒逼出來。

“祝總,謝了——你那邊,”金裕安喝了大半杯龍舌蘭下去,壓驚,“有什麼要我幫忙的,你儘管說。”

祝秋亭沒跟他客氣:“吳梁美,這名字你熟嗎?”

金裕安回過神來,仔細地搜尋了番:“海事那個會長的女兒?”

祝秋亭“嗯”了一聲,眉間浮出幾分不耐煩。

金裕安搖搖頭,無奈道:“這位千金軟硬不吃,什麼也不缺,那個脾氣,嘖,要是看上誰,她爸再拗不過她,誰都逃不過……哦,你除外,你又不欠吳會長人情,他也不敢硬逼著你娶啊。”

他瞥了眼桌上的戒指,笑得別有深意:“再說了,這不位子已經滿了?”

祝秋亭沉默了幾秒,換了話題:“前灣那邊,你手上還有商鋪嗎?”

金裕安:“啊,這個有,古雅二期那邊,新樓盤,位置超好,你要嗎?”

祝秋亭把酒一飲而盡,拿過桌上的腕錶戴上:“再說。先留一層出來。”

金裕安:“好嘞!啊,對了,我手下的媒體公司跟那些娛樂公關交情不錯,網上輿論那塊,你要覺得礙眼……”

祝秋亭俯身拿過戒指:“什麼輿論?”

金裕安沉默了幾秒。

祝秋亭問:“跟我有關嗎?”

金裕安說:“間接。”

祝秋亭懶得理,拔腿就走。

金裕安皺眉道:“但跟紀小姐有關。”

祝秋亭的腳步一頓。

現在都快後半夜了,在醺橋這種昏暗的燈光下,祝秋亭的神色變化,連金裕安這兩百度的近視眼都瞧清楚了。

金裕安有些驚訝,沒想到祝秋亭身邊真沒人跟他提過。

很明顯,祝秋亭身邊人並不認同她的存在,跟輿論想法很可能趨於一致,也就放任不管了。

至於當事人,看樣子連枕邊風都懶得吹,那些難聽的話也就自己照單全收了。

評論裡平和點的,說“撈女”“又當又立”“高階服務人員”“上位心得應該出書立傳”,激進點的,幾乎不堪入目。

祝秋亭把金裕安剛剛遞來的手機扔還給他,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那天在街邊鬧了不愉快後,他休息了三天,出來了兩天,紀翹依然一個電話也沒打過。

黎么說,她買吃的去私立學校看祝緗了,去呈海路附近逛街了,還去諮詢了下租賃店鋪的事,聽說是想接孟了奚過來。紀翹很能規劃,他知道。或者說,他比誰都清楚。

剛做祝緗的老師那段時間,他開的工資不低,紀翹兩年存了七位數存款,學理財翻了倍,都是在為未來做打算的。即使未來可能結束在下一秒,她不會管那些,她永遠是向前看的。

只是那些規劃裡,從來不會有他。

就算有……

祝秋亭踏出醺橋後門,初夏晚風吹得他心頭火氣更盛。

那也是劃清界限。說不定下次見面,她就要跑來說,也許分開更好。

祝秋亭沿著小巷走了沒幾步,便停下來順了順氣。想起她,他太陽穴都氣得隱隱作痛。

昏黃路燈下,祝秋亭垂著頭,摸出一支菸來,卻找不到火,指間夾的這支菸,就好像他的處境。命運的伏線看似清晰,其實一早就定好了,一條筆直絕路,連火星兒都沒有。他自己選的,現在卻偏離了軌道,把她也拉了進來。

祝秋亭靠著牆,想著。從紀翹說“我們試試吧”開始想,這麼短的日子裡,他就像躲進了另一個星球,給她送個戒指吊墜,也要偷買個配套的,戒指裡刻著“beloved”(深愛的)。他是瘋了,在新的軌道里食髓知味地發了瘋。這麼多年,為了讓她儘量置身事外,他什麼都能做,那是因為害怕。現在把她拉到身邊,不介意讓所有人知道,也是因為害怕。

紀翹,紀翹,紀翹。

這兩個字似刻在骨頭裡。

陰雨天會痛,豔陽天更痛。而痛才會讓人覺得活著。

“你要在那裡站多久啊——”一道聲音漸弱,“我腿都沒知覺了……”

祝秋亭脊背一僵,循聲往下望去。

自醺橋後門出來的小路是個下坡道,兩側停了不少車。

對方從車後鑽出來,手上捧著個圓圓的東西,抬眸盯著他,眉頭蹙起來,嘟囔道:“都兩天了,你應該差不多了吧?”

紀翹今天穿了條黑色的吊帶長裙,手臂肩背線條很漂亮。她就著路燈的光,站在那裡抬頭看了他一眼。

祝秋亭倚在牆上,垂眸凝視著她。男人本來就身高腿長,黑襯衫黑西褲上身,整個人被夜色包裹起來了。

但是,平心而論,紀翹覺得,無論是換成誰站在這兒,被他望一望,都會有這種錯覺——被愛了很久的錯覺。這就是外殼太好的壞處。

紀翹清了清嗓子,掩蓋住緊張:“那個,我想了想,有些事想問你。但今天不合適,我改天再問。”

祝秋亭嘴角輕翹了翹,溫聲問道:“那你今天想說什麼?”

紀翹走近一些,舉了舉手裡的圓盒:“這個,我做的蛋糕,可能就是賣相不太好,但應該還是能吃的。”

她花了一千塊,抽時間上了三節課,失敗了五次。

紀翹單手捧著蛋糕,指了指半藏在雲後的月亮。

“五月四號了,今天。”

“祝秋亭,”紀翹一字一句道,“生日快樂。”

他抬眸看向她。

“祝秋亭,”在男人扣過她腰壓在牆上的一剎那,紀翹又開了口,聲線不自覺地輕顫,“我不喜歡讓別人失望。”

她看著他,手掌緊緊抓著他襯衫,一字一頓道:“你也別讓我失望。”

祝秋亭掌心在她髮間摩挲,沒有吻下去,忽然問她:“你的戶口本在哪裡?”

四個小時後,紀翹蹲在明亮的民政局大廳。

腳軟。

男人從後面拎起她,面容平靜:“平時不是挺能嗎?子彈都敢吃,關鍵時刻膽子這麼小——

“祝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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