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而來,費無極派出的追兵不止,伍子胥恍如驚弓之鳥。
他面色陡變,目光中閃過了一絲驚惶,一邊飛快地抱起了白公勝,一邊急回頭。
此刻,從屠宰鋪方向一前一後飛奔過來兩名壯漢,看樣子一個跑一個追。
前面的壯漢膀大腰圓,滿臉橫肉,腋下夾著一卷草蓆。後面的那名壯漢面容醜陋,個頭比伍子胥矮不了多少,裸露著肌肉虯結的肩頭,雙目深陷,額頭突起,形如舂米用的水碓,看起來極其兇悍。
“胡五,還我草蓆來!”遠處,還有一名氣喘吁吁地老者,邊跟著跑邊叫。可是因為年老體衰的緣故,他佈滿皺紋的老臉上大汗淋漓,上氣不接下氣。
伍子胥見多識廣,瞬間判斷出二人不是衝著自己來的,放下心來。但兩人為何追逐他弄不清原委,也不敢多事,便急急閃在一邊。
而聽到呼喊聲,前面那個應該叫胡五的壯漢跑得更急,颳起一陣風般從伍子胥身邊一掠而過。
眼見就要轉過街角,後面的醜漢微皺眉頭,猛然一跺腳,身子如同一隻老鷹騰空而起,餓虎撲食般飛出,將胡五撲倒在地,草蓆扔到了一邊。
胡五也是一個大塊頭,體壯如牛,可是與醜漢一比相形見絀,被死死地壓在身下,無論怎樣拼命掙扎都無濟於事。
醜漢騎在胡五身上,伸手一把抓住了對方的脖領子,左手按住了壯漢,右手攥起醋缽大小的拳頭就是一通狂擂,直打得對方口鼻竄血,連聲告饒。
“專諸,別打了!”此時老者跑過來,見狀於心不忍反而勸道。
其實,醜漢便是回到吳國做了屠夫的專諸。
胡五是街上有名的潑皮,剛才從賣席老者手中搶了一床草蓆轉身就走。
專諸正在屠宰鋪裡切肉,聞聲趕到,他謹記離山前王詡的教誨,二話不說就仗義出頭。
此刻周圍已經聞聲聚集了數名百姓,有人強行拉住了他的胳膊,道:“專諸,你饒了他吧,再打就出人命了!”
專諸上來了牛脾氣,一把甩開,又狠狠地擂了胡五幾拳。
“你家娘子來了!”這時,又有人指了指街口提醒道。
伍子胥轉頭看去,果然從屠宰鋪走出來兩個女子,一名粗手大腳的年輕婦人,攙扶著一名上了年紀手拄柺杖的老嫗。
“專諸,快住手!”那名年輕婦人遠遠叫道。
以為搬出了家人有用,沒想到專諸仍不理會,手上依然不停地拳下如雨,口中直喝:“潑皮,再讓你欺負人!”
眾人搖頭嘆息。
“專諸,住手!”老婦人顫巍巍地叫道。
聲音雖輕,聽到專諸耳朵裡卻如同一聲炸雷,專諸渾身一震,馬上棄了胡五站了起來。
“滾,若是再欺負草蓆阿公,老子見一回就揍你一回!”他恨恨地道。
那個捱揍的漢子胡五滿臉是血,努力掙扎著爬起來,草蓆也不敢要,搖搖晃晃地去遠了。
專諸轉身來到老婦面前,憨直地嘿嘿一笑道:“娘,怎麼把你驚動了?”
老婦人一柺棍掄過來,嘴裡絮叨著:“你這個臭小子想氣死我啊?對你說了多少次了,要適可而止,你不聽,我打死你這個混球!”
專諸不敢回口,接著頭上結結實實地捱了幾柺杖,卻抱著頭訕笑著,灰溜溜地跑回屠宰鋪去了。
眾人或許習以為常,相繼散去。
望著專諸一家三口的身影,伍子胥卻暗暗稱奇。
他攔住了那名抱起草蓆要走的老者,施了一禮,指了指專諸問道:“老丈,在下有一事求教。如此壯士,卻怎麼害怕一個婦道人家呢?“
伍子胥的疑惑放在今天不算什麼奇事,問這樣幼稚的問題估計還會招來鄙夷的目光,但在那個男人佔主導的奴隸社會時期,女人的地位十分卑下,而且專諸還是一個如此高大偉岸的男人,更加大違常理。
“今日屈居一婦人之下,將來必能伸展萬人之上。”老者輕捻短鬚,笑道。
“何解?”老者的這句話大有深意,伍子胥想不通。
老者倒很健談,笑道:“那專諸是我吳趨有名的勇士,可力敵萬人,且不畏強暴,平生好義,見有不平之事即出死力相助。可有一點,為人十分孝順,衣不解帶地悉心侍奉老孃,母命從來不敢絲毫違背,就是盛怒之下聽到老孃的話也乖乖的走了……”
“真勇烈之士也!”
一席話令伍子胥瞠目結舌,讚歎一聲後更是感慨萬千。
一個市井之徒,天不怕地不怕,在老孃面前竟然服服帖帖的,如此孝心也是天下少有。聯想到慈愛的父親和友愛的兄長,他不由心有感觸,生出了與專諸結交之心。
日落時分。
伍子胥找了一家客舍安頓好了白公勝,在包裹裡翻了翻,找了一套乾淨衣服換上,孤身一人出了門。
苦於囊中羞澀,伍子胥也沒準備禮物,唯一值錢的東西,一口七星寶劍在過長江時贈給了老船伕。
想了想,他從僅剩的幾枚銅錢中刨去住宿錢,勻了幾枚出來,在酒廬中沽了兩斤酒,用一個酒葫蘆盛著徑直前往屠宰鋪。
酒為媒,意深切。
酒也不是什麼好酒,只是普通的米香麴酒,以黍米釀製而成,入口柔綿,甘冽怡暢。
殊不知他這一去,讓專諸名垂青史的同時,也將其送上了不歸路。
敲門之後,不出意外專諸開了門。
初次見面,專諸下意識地打量著來人,第一印象就是來人面相奇特,再看又覺貌相不凡。
“若是遇到面相奇特的人可以結交。”老師的那句話瞬間浮現腦海。
他心裡是這樣想的,但萍水相逢畢竟還不確定,便狐疑地問道:“來者何人?”
伍子胥實話實說:“在下伍員,字子胥,乃是楚國亡臣……”
專諸一愣,見對方談吐不凡,有意試探:“大哥請進屋說話。”
在專諸的帶領下,伍子胥進了屠宰鋪。
看得出屠宰生意還算不錯,院子裡橫放著一根長杆,掛著幾頭待宰的豬羊,還有半頭豬斜放在案板上,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強烈的血腥氣。
屋簷低矮,伍子胥竭力低頭跨進屋來到堂前,再往裡還有一間屋子,應該住著專諸的老孃,他的妻子作為婦道人家不便露面,也陪在老母身邊。
專諸接過伍子胥遞過來的酒葫蘆,謙讓了幾句放在一邊。
兩人面對面地跪在席上,專諸開門見山地問道:“大哥是楚國人,為何來我吳國?”
這一問馬上勾起了伍子胥的傷心事,他有意結交眼前的這位屠夫,便不隱瞞,將父兄遭受楚平王和費無極迫害等等血海深仇,還有自己又如何千辛萬苦才逃到了吳國一事歷數了一番。
因為是他的親身經歷,心懷悲憤,聲聲血淚。
其實專諸神勇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柔弱的心,跟著伍子胥的劇情發展時而驚愕,又時而義憤填膺地得拍案而起……最後聽到動情處,眼圈不禁紅了,跟著灑落了幾滴清淚。
伍子胥說完,已是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專諸默然了一會兒,見伍子胥漸漸情緒穩定下來,慨然道:“原來大哥乃是忠良之後,這遭遇也是令人嗟嘆!可是大哥既然身負如此奇冤,為何不去求見吳王,借兵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