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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眾人都上了馬,莫雲瀟仍是不急,魏夫人說:“荷露,時辰不多了,我帶時雨先走一步!”
她說罷,便躍馬揚鞭,一聲“駕!”,坐騎奮起四蹄就奔了出去,“夫人等我!”莫雲澤則緊隨其後。
“荷露,快走吧,你還磨什麼?”李清照也有些著急的問。
“稍等片刻。”莫雲瀟說完便又轉身,望著馬有賢和張迪,說:“今次是要冒一點子風險的。禁軍我要分一部去保護玉如和我兄弟。”
二人對視一眼,便齊聲答應。
“你二人一人帶一半的人馬,一部隨我走,一部去追玉如。”莫雲瀟用手攏住嘴巴咳嗽了一聲,問道:“不知二位誰願隨我去?”
張迪將眼睛一瞪,說:“我可隨魏……”
“好,那就張迪吧。”莫雲瀟打斷了他的話,又拋下一句:“若是不盡心,我可要到官家那去告你!”
張迪氣的面色通紅,但也無可奈何,只得徒然一嘆,耷拉著腦袋跟在莫雲瀟的身後。
“莫雲瀟,我可沒帶過兵。”張迪說:“此次我不過是監軍,並非統帥。你如此安排,若是出了岔子,官家怪罪,那你可要當心。”
這時莫雲瀟已翻身上馬,笑著說:“好啊,大不了我去見官家,賣賣委屈,博得官家憐憫,諒他也不會將我難為。可你呢?差事辦的不好,總得有人受罰。不是我,那必是你了。”
張迪眼睛一瞪,低聲道:“莫雲瀟!你不要欺人太甚!歷來後宮妃嬪哪個不巴結皇帝的身邊人?有我在,你就休想進宮去享富貴!”
“可我偏偏要進宮去享富貴,這可怎麼辦呢?”莫雲瀟笑著望著他,直讓他火冒三丈。
“進了宮……進了宮……你也定是個楊太真!”張迪也跨上了馬來。
“哈哈哈,萬千寵愛於一身,那我可求之不得了。駕!”莫雲瀟爽朗的一笑,隨即一甩馬鞭,催馬直向前奔了去。
……
夜風依舊緊迫,在林野間穿梭而過,夾雜著淒厲的號子。雲湘披著自己的衣裳,蜷縮在一個並不算寬敞的山洞中。
說是山洞,不過就是一個土坡上人工開鑿的洞穴,冬天時會有趕路之人在此點燃狼糞取暖並歇宿,因此也就不怎樣陰涼。
雲湘縮在洞裡,披著的衣裳散發著一點點餘熱,那是剛剛被這書生烤乾之故。
書生坐在洞口,呆呆的遙望夜空。他的面色很呆滯,或者說是很凝重,就如雲湘在草廬中看到他的表情一樣。
“想必,他也有一段傷心的往事?”雲湘這樣想著,不由得竟起了幾分對他的親近之感。
她微微垂下頭,忽聽書生吟了一句:“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
“萍水相逢,竟是他鄉之客。”雲湘禁不住補了一句。
書生略一躊躇,回過頭來望著她,見她也正望著自己,臉上帶著一絲矜持的微笑。
書生也笑了,說:“這篇《滕王閣序》,原來二姑娘也讀過。”
雲湘微微點頭,說:“是呀,初唐四傑的詩奴自幼就讀過。還有元白樂府,魏晉文章也略讀一些。”
“哦,是了是了。”書生輕輕用手拍在額頭上,笑道:“莫家的姑娘賢淑溫良,書自然是讀的,不比那些村姑拙婦,雖也有嬌俏可人的,可惜胸無點墨,不值一哂。”
雲湘知道他是變相的誇讚自己,已是微微歡喜,再看這人面板白皙,五官均勻,兩道濃眉之間有掩映不住的王侯貴氣,模樣雖比“小潘安”宋明軒略遜,不過氣度卻遠勝宋郎,說不得日後還可魚躍龍門,得個進士。
想到這裡,雲湘已喜不自勝,一顆心不由自主的已許了他。
於是雲湘問道:“只不知,先生何以會有此感慨?莫非先生也另有一番苦衷?”
書生一愣,眼神中散發出凌厲的光彩。雲湘吃了一驚,慌忙低下頭來,說:“小女口無遮攔,先生莫怪。”
書生卻是一笑,說:“二姑娘不必有唐突之念。唉,天下人誰還沒有一絲苦衷呢?”
“先生也是進京趕考的舉子嗎?”雲湘問道。
書生嘴角略一抽搐,說:“是的,今年恰是大比之年,眼看到的京師卻遇劫匪。唉,若有朝一日,我能飛龍在天,必要整飭天下吏治,還萬民一個太平盛世。”
雲湘沒聽出他這話裡的深意,只以為是個胸懷大志的好男兒,對其的好感也就更濃了一些。
“只是科舉之路向來艱辛,奴的父親常說,如今是奸臣當道,逼良為娼,故而爹爹也不許我們結交權貴。”
“不錯。”書生望著天空,靜靜地說:“朝中有奸臣,邊防有庸人。我朝太祖時就對燕雲十六州淪喪胡虜而耿耿於懷,太宗更是含恨而逝。轉眼間,百年滄桑,今人哀前人,後人復哀今人。而天下人醉生夢死,竟無人看破這其中的危機。若有一日,胡騎南下,我朝又何以抵擋?”
雲湘越聽越覺得驚詫,心中暗想:“果然是個人傑,天下人又有誰能似他這般將利害剖陳的如此深刻。”
男子回過頭來,對雲湘說:“內整吏治,外修武備,乃是我平生所願。唉,只可惜前路茫茫,這願望不知何時才可實現?”
雲湘笑道:“只要先生勤下苦功,來日做了宰執,這番大事何愁不能為耳?”
“是,二姑娘教訓得是。”男子苦笑一聲,連連搖頭,而他心中想的卻是:“區區宰執,我豈會放在眼裡?蛟龍入海,猛虎歸山,不做帝王如何施展我的抱負?又如何報仇雪恨!”
“先生,你為何口口叫奴二姑娘。”雲湘含嗔說道:“奴雖有一女兄,不過自幼不睦。奴知,奴那女兄喜歡浪蕩江湖,結交了好些個人。因此人人都稱讚她,歡喜她。可先生卻不知,她是如何欺辱奴的。她只以自己嫡出為傲,便言語刻薄。只是上元那天她竟墮入金明池險些送了命,自那之後卻是性情大變,倒對奴好些了。只是奴仍不歡喜她,也不歡喜旁人叫我二姑娘。”
書生笑道:“宅中女眷歷來如此,不足為奇。只是在下該叫姑娘什麼呢?”
雲湘嘻嘻一笑,說:“叫奴湘兒不妨,奴的孃親便是如此稱呼。”
“哦!”書生眼中光彩一閃,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便又問:“不知那夥匪徒如何將湘兒劫走的?”
雲湘嘆了一口氣,說:“此事說來話長。不過歸根結底,還得把賬算到莫雲瀟的頭上。”
“此話怎講?”書生疑惑的問。
雲湘便將莫雲瀟如何結識官家,如何入簡王府,如何與官家魏夫人一干人裡應外合將漕幫和簡王的叛亂鎮壓,而漕幫忌恨之餘,卻拿了自己。
在她的敘述中,只有將自己暗許趙明誠一段隱去未說,其餘大部分都是客觀事實,但在言辭之間難免有些對莫雲瀟的貶低。
書生聽的連連點頭,嘆息道:“真個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唉,我原以為莫家大姑娘是個女中豪傑,不成想竟也如此行騙於簡王。如此豈是英雄所為。”
雲湘聽他話裡的似乎有為簡王鳴不平的意思,便又說道:“不過簡王人稱‘花中龍’,是個輕薄浪蕩之人,莫雲瀟這人奴雖不喜,但除掉簡王也算是為天下女子雪恥。”
“湘兒,你可見過簡王?”書生問道。
雲湘一呆,然後搖了搖頭。
“這便是了。”書生說:“歷來成者為王敗者寇。天下人誰不知漢高祖乃是匹夫小人,項王才是真英雄真豪傑。可是高祖得了天下,便叫人杜撰出了什麼赤帝之子的傳說。哼!不過是掩耳盜鈴的行徑!”
雲湘略一皺眉,說:“此也有理,不過簡王府中窮奢極欲,乃東京城中街談巷議之事,應該不虛吧。”
“是非曲直只有局中人才知,外人只是以訛傳訛,何以為憑?”書生辯駁道。
雲湘點了點頭,喃喃說道:“這倒也是。”
她想了一想,又問:“難道先生與簡王相熟?故而才有此一說?”
“我?”書生呵呵一笑,說:“簡王乃神宗之子,皇親貴胄,在下區區一介草民如何相熟?”
雲湘又要再問,但書生忽然靠過來,一把捂住了雲湘的嘴巴。雲湘吃了一驚,幾乎就要叫出聲來。
書生輕聲道:“不可言語,外面有人!”
雲湘側耳一聽,果然聽到外面馬蹄得得之聲,似乎有千軍萬馬在外面奔過似的。
她再一轉睛,見書生的手捂著自己嘴巴,但兩眼目光炯炯的望著外面,寫滿了警惕之色。
見他如此,雲湘心中暗暗歡喜。雖然他這麼做也是為求自保,但卻始終擋在自己身前,給了雲湘滿滿的安全感。
馬蹄聲還未完全遠去,書生就放開了雲湘,向洞口挪動著身子。雲湘忽然伸手將他的胳膊抓住,他回過頭來問:“湘兒,怎麼了?”
雲湘忐忑的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個勁的搖頭,似乎是在說:“不要過去,被人發現了就不好了。”
書生微微一笑,說:“不妨事,你好好待著,我只看一眼,是敵是友總得清楚。”
雲湘這才將他的手鬆開,看著他挪動到洞口。他張目一望,一個熟悉的背影赫然就在眼前,這是一個叫他又愛又恨的背影。
在這一刻,他的身上不由自主的發出了一身冷汗。“莫雲瀟?!”他咬牙唸叨了一句,只是聲音很低,沒叫雲湘聽見。
他轉過頭來對雲湘說:“不成想這股悍匪竟勾結官府。他們一定是來搜捕咱們的。”
“啊?”雲湘頓時六神無主,問道:“這可怎麼辦?”
書生過來緊緊攥住她的雙手,說:“眼下只有兩條路。第一,我送你回家去,你的女兄有曾樞密和皇帝撐腰,這些毛賊不會把你怎麼樣。”
雲湘覺得有理,便說:“那你跟我一起回去,你救了我,我家定能容你。”
書生卻含笑搖頭,說:“我去了你家倒是可以容身,不過也非長久之計,我終要另尋去處,賊人們難保不會惦記上。”
雲湘想了一想,又問:“那另一條路是什麼?”
“我帶你走,去一個賊人們斷斷找不到的地方,先躲過一時,待風波稍有平息,我再進城去找你的女兄,叫她來接你,如此更為妥帖。”
雲湘慌忙點頭,說:“如此很好。奴……奴便隨你去,你可不要拋下奴了。”
書生一笑,說:“湘兒,你如此信得過我,我又怎能騙你傷你。”
書生這話就像是凜冬中的一把火,燒得雲湘心中又癢又熱。她再也不顧女兒家的矜持,竟貼身將書生抱住,自己的頭緊緊的靠在他的肩膀上,哽咽道:“奴還不知先生名諱。”
“我也姓趙。”書生說。
“趙郎!”雲湘一滴熱淚流下,打溼了書生的衣裳:“就算趙郎是去刀山火海,奴亦往。”
書生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刀山火海自然不必去。湘兒,事不宜遲,咱們還是快快的動身吧。”<!--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