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五十兩。剩餘的二百一十兩,十五戶人家按著各自出的勞力另行分派,平均每家十四兩。
這十四兩中還得把他們平常吃用的糧食刨去,再除去添置的衣物、日用品,以及偶爾請郎中瞧病。
一年忙碌下來,每家能攢下三四兩銀子已經不錯。
而在楊家,她每年單是月錢就有二十四兩銀子。
可見當佃戶實在不容易。
秦嬤嬤約莫看出她的心思,笑道:“咱家裡祖上老太爺良善,都是先把官府的稅和花費拋去之後再抽四成收益,別的人家毛算出來多少利,直接抽四成或者五成,其餘稅收花費都從剩下的銀錢里扣,分到各人頭上,一年忙碌下來能得四五兩銀子已經不錯。還有的,不管年景如何,每畝地一律按著二百斤糧食算,遇上不好的年頭,白白出一年勞力不說,還得倒找給主家錢。”
楊芷不解,“怎麼會倒找銀錢呢?”
楊萱搶著回答,“要是遇到水災或者旱災,地裡莊稼都沒了,主家還是要照常抽利,豈不就是農戶從自己口袋裡貼補出去?”
秦嬤嬤連連點頭,“就是這個道理。這樣下來,第二年就買不起種子,又得跟主家賒賬,等到秋收,利滾利算下來,得來的銀子還不夠還債,這一年還是白乾。””
楊萱想一想,哀求道:“娘,咱們以後還是這樣收租好了,不要跟別人學,你說一年忙碌下來反而還欠債,讓人怎麼過?”
辛氏微笑地看著她,“這是你曾高祖留下來的規矩,為的就是行善積德,已經傳了好幾代人,肯定不能隨便更改。”
楊萱點點頭,略略放下心來。
或許正因如此,所以田莊上的佃戶才對楊萱非常尊敬又非常感激吧。
佃農們家裡都很清苦,輕易不沾肉星,自己家裡養的雞不捨得吃,卻每隔七八天就會宰一隻肥肥的大公雞送給楊萱。
男人們偶爾到山上獵到野兔或者山雞,也會清理乾淨送過去。
張家媳婦最擅長做野味,燉出來的兔子肉能把人的鼻子都香掉。
住在附近的小孩子禁不住饞,探頭探腦地在門口轉悠。
楊萱食量小,吃三四塊肉已經足夠,便讓張家媳婦切兩隻白蘿蔔,濃濃地燉一鍋湯。開鍋後,將門口的小孩子叫進來,連肉帶湯每人盛一碗,讓他們坐在院子裡吃。
聽著他們歡聲笑語,楊萱也會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
不知她死了之後,是誰接管了田莊?
會不會苛待莊上農戶?
張家媳婦連著生了三個閨女,做夢都想要個兒子,她死前張家媳婦又懷了胎,也不知第四胎生得到底是男是女?
楊萱決定,等有機會一定再去田莊住幾天,看看前世的那些人過得怎麼樣。
日子過得飛快,小年那天結結實實地下了一場大雪,不等殘雪完全化淨,啟泰十八年的最後一天到來了。
楊修文帶楊桐去祠堂祭祖,向祖先們彙報這一年的所作所為。
辛氏擬定了午飯和年夜飯的菜式,交給廚房準備。
楊芷則跟著素紋學習怎樣剪窗花。
前世,楊萱寡居在家,很久沒有這樣熱鬧地過年了。她一會兒跑去廚房看看菜式準備得如何,一會兒看看窗花剪出來多少,一會兒又到門口看婆子們貼春聯。
東竄西跳的,倒是真正像個期盼過年的九歲小丫頭了。
大年初一,那盆一品紅應景地開了花。
花朵兒不算大,茶盅口一般,可勝在顏色純正,極豔麗的大紅色,不帶半點雜質,在綠臘般光潤的枝葉襯托下,尤顯喜慶華貴。
辛氏非常高興,不迭聲地道:“大吉大利啊,真是好兆頭,今年定然有喜事。”
楊萱“吃吃”地笑,“那當然,家裡添丁就是最大的喜事。”
楊修文便瞧著辛氏笑。
辛氏產期在二月中,已經診出來是男孩。
範先生說出脈相那天,楊修文歡喜得喝了一小壇春天裡釀的梨花白,又藉著酒勁兒一連取了好幾個名字。
楊家子嗣向來不旺盛,剛得楊桐那年,楊修文便決定不用那些金玉之物命名,也不選清貴文雅的字,反而根據門口兩棵梧桐樹,起了楊桐這個名字,以期孩子能平安長大。
兒子既然用了“木”,女兒就決定用“草”,都是極尋常的名字。
如今見一品紅開了花,而且這個吉兆很大可能是應在胎兒身上。
楊修文心思活絡起來,拊掌道:“就這麼決定了,就用‘桂’字,給孩子取名楊桂。”
“桂”音同“貴”,而且“圭”乃是古代帝王舉行朝聘或者祭祀禮時所用的一種玉器。
辛氏覺得不妥,卻不便在大年初一拂了楊修文的興頭,遂笑道:“桂字不錯,不過也得看看孩子的八字,再做決定。”
話音剛落,文竹笑吟吟地回稟道:“夏公子來給老爺太太拜年,大少爺正陪著往這邊來。”
辛氏本就對夏懷寧印象不錯,此時因為這一品紅更是覺高興,忙叫瑞香把事先準備好的荷包取過來,又往裡添了對銀錁子。
不多時,楊桐與夏懷寧並肩而來。
楊桐穿寶藍色錦緞長袍,腰間繫一塊竹報平安的玉佩,氣度清雅溫文;夏懷寧則穿件鴨蛋青素面潞綢棉袍,身上雖無飾物,可他目光沉穩,笑容篤定,在氣度上絲毫不輸於楊桐。
夏懷寧先跪地給楊修文與辛氏請了安,又與楊萱姐妹寒暄過,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楊萱身上。
屋裡熱,楊萱沒穿大衣裳,只穿件嫩粉色繡著綠梅花的夾棉襖子,湖藍色的夾棉羅裙。髮髻旁卻是插了對鑲著紅寶石的赤金簪子,耳垂上也綴著紅寶石的耳釘。紅寶石約莫小指甲蓋大,極是耀目,襯得那張巴掌大的小臉熠熠生輝。
楊芷經王姨娘提點過,冷眼旁觀著,正將夏懷寧的目光瞧在眼裡,暗歎一聲,“果然萱萱說得對,這人就是沒安好心,哪裡有這麼盯著別人看的?”
夏懷寧並沒有在楊家耽擱多久,磕頭之後略坐了坐就告辭離開。
楊家卻另有不速之客。
便是現任淮南鹽運使的秦銘。
與他一道前來的是秦太太及其兩個女兒。
秦銘跟楊修文在外院竹韻軒私談,辛氏則熱情地將秦太太母女三人讓進正房院,又遣人叫了楊芷姐妹過來相見。
秦太太先拼命奉承了楊芷兩人好相貌好氣度,又介紹自己的女兒,“這個是姐姐叫秦笙,已經十二,小的九歲,閨名秦箏。”
秦箏?
楊萱一愣。
這名字她以前聽過,豈不就是當初因為跟蕭礪說親,憤而削髮堅決不從的那個?
夏懷茹曾當笑話般談起,說街頭都傳秦家姑娘有才學,大的擅長吹笙,小的擅長彈箏。
楊萱不由多瞧了秦箏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