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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雅:幽冥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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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剛剛進入夏天。

春日陽光留下的溫度漸漸如火焰般滾燙。

矗立在村口的參天守護樹下,少年恩寶擦著眼皮上不斷流下的汗水。

此刻日上三竿,太陽似乎是想要燒焦地面的一切般蒸騰著熱氣。

“今、今日這日頭格外長啊!”

恩寶側目,佯裝透過樹葉的縫隙望向天空。

饒是此刻天氣熱到令人窒息,和他一起坐在守護樹樹蔭下大石塊上的姑娘卻依然淡定自若,彷彿置身於冰窟之中。

恩寶依然一邊觀察著姑娘的眼色,一邊說著話。

“這老天爺未免也太過分了,要是再這麼悶熱下去,怕是連那些好不容易躲過瘟疫的人都得熱死過去。”

只見那姑娘一頭如洶湧波濤般水潤亮澤的黛藍捲髮,一張臉白淨得彷如那寒冬臘月裡的白雪,那如山茶花般紅豔的嘴唇邊還有一顆絕美的痣。

少年正是被這副神秘的模樣所吸引,和那幾只一直在姑娘身邊打轉的蝴蝶一起在姑娘身邊徘徊了許久。

一直不動聲色聽少年發牢騷的姑娘終於靜靜開口說道:“上天可是非常嚴厲的,只是這一帶所遭遇的不幸並非天意。”

姑娘溫柔軟語,讓恩寶本就小鹿亂撞的一顆心怦怦狂跳起來。

生怕自己羞澀的心跳聲被姑娘聽見,少年急忙佯裝不忿,朝著空中揮舞了幾拳。

“切,我可都知道,都怪那個傢伙,那個該死的‘惡鬼’。”

今天天亮時分,姑娘突然出現在了村口。

她如那拂曉的晨霧般輕輕地來,身穿飄逸的花衣裳,手裡還拿著一把詭異的劍。

一眼看去便知此女非同尋常,她眼神犀利地看著齊聚的村民,也是用和此刻一般冷靜的嗓音說道:“我是循著歹毒殺氣一路來的這裡,此地必有我能幫忙的地方。”

她沒有看錯,近來村莊正被攪得昏天暗地,

正是因為那個突然來襲的“惡鬼”。

一日,那廝趁著月黑風高之夜而來,尖叫聲震耳欲聾,看見誰就襲擊誰。

但凡被那廝滿是惡臭的黑手碰過,身上就會瞬間長出噁心的水皰,手中的鐮刀和棒槌什麼的也很快會支離破碎。

誰也不知道這廝到底來自何處,又為什麼要襲擊人。

就連村裡那些叫得上名字的大力士也找不到法子對付那廝,被打得屁滾尿流。

大家能做的只有在那廝來襲的每一個未知的夜晚束手無策地任由他發起猛烈的攻擊,僅此而已。

那惡鬼外形可怖,像是一坨腐敗潰爛處長出的黴菌,總是在自己一手釀成的慘狀面前露出一雙猩紅的眼睛哀嚎。

他就是腐敗與瘟疫的化身,每一夜都會讓曾經寧靜的小村莊變成一片可怕的殺戮之地。

人人稱他為“瘟神”或“惡鬼”,談之色變。

而這姑娘此刻就坐在守護樹下,為了直面這個可怕的惡鬼而苦等著惡鬼猖獗夜晚的到來。

“這定是個心有怨懟的孤魂,他心中積怨太深,才會將其身心都變成瘟疫……”

姑娘語氣冷靜,低語道。

聽到姑娘語帶心疼,像是將那惡鬼視作淋了雨的小狗一般,少年大吃一驚。

“姑娘該不是覺得那個兇惡的傢伙可憐吧?”

“是,很少有靈魂生來便如此邪惡,有的只是被人世間的磨難折磨得遍體鱗傷的孤魂罷了。”

“可是……”

恩寶歪著腦袋。

“可是……姑娘不是說要幫我們的嗎?”

“是,我確實這麼說過。”

姑娘面帶溫柔的微笑,繼續說道。

“所以我打算今夜會一會惡鬼,與惡鬼談談。”

“什麼?!”

少年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可、可是……談談?那傢伙可是窮兇極惡的惡鬼!!!”

“可其實冤魂本就不想毀天滅地或帶來不幸,他們不過是希望有人能傾聽自己的訴說罷了。我想突然闖入這個村莊的惡鬼也是一樣,若能敞開心扉去接近他,也定能有法子平息他可怕的憤怒。”

“可、可是……鬼啊魂啊的,打從一開始就沒辦法溝通啊!我實在是不明白姑娘是要如何找他談……”

可即便少年滿肚子狐疑,問題不斷,但姑娘只是淺淺一笑,說著“都有法子的”。

姑娘的微笑是那麼的溫暖又和煦,不禁讓恩寶都暗忖原來姑娘有法子啊,差點就聽信了姑娘的話,覺得惡鬼平平無奇。

她竟要與那惡鬼談,光靠談談能解決什麼問題?

“那傢伙將這片原本寧靜的地方夷為平地,害死了那麼多無辜,當然要嚴懲才是。”

“可並非只有見血才叫本事,此番造業必會遭致更大的業障。”

姑娘語氣溫柔,像是在哄著恩寶。

“想來公子也曾有過無人傾聽而孤單寂寥的時候吧,那時候就會覺得彷如在水下般胸口憋悶,感覺自己都不如路邊的一隻螻蟻吧。再遭遇委屈冤枉之時,這種痛楚和不忿便會加倍,也便會有人不惜摧殘自己、傷害他人。大部分惡鬼都是如此,這些原本良善的靈魂不過是在表達生前的怨念。”

“……”

“這些四處害人的靈魂會漸漸迷失自我,變得面容可怖,甚至會忘卻從前的自己。犯下重重業障,怕是去了幽冥也還不清,終究只能將自己引上殞沒之路……”

姑娘倍感遺憾,一時沉默,良久後才望著少年,似是在勸說。

“我明白惡鬼的所作所為讓公子很是痛苦,但還望公子能保留一分對他們的憐憫之心。這些靈魂即便死了也去不了幽冥,只能在黃泉邊苦苦徘徊,接受業障藩籬的折磨。還望公子能誠心為他們祈福,願他們能平安踏上幽冥之路,在幽冥接受正當的審判。我也會如矗立在這裡的守護樹一般全力以赴,抵禦此地受侵襲的厄運。”

語畢,姑娘伸出手輕柔地撫過守護樹的樹紋,便見這棵參天大樹彷彿回答她一般,樹葉隨風輕輕搖擺了幾下。

少年恩寶仔細地端詳著眼前的姑娘。

姑娘長相清秀,堪比大家閨秀,她身邊那把精緻的劍也昭示了姑娘武士的身份。

可她竟無心用劍對付那鬼,反倒覺得那惡鬼可憐,想要與之交談。

看樣子倒不像武士,而更像是仙姑。

可若說眼前的這位姑娘是仙姑,卻與仙姑素來的形象不符。

她不像是少年見識過的任何一位仙姑。一雙眼清澈明亮,彷彿水滴一般,周身也未見狠戾的陰氣,而是有著試圖理解孤魂野鬼的溫暖眼眸和深邃洞察。

恩寶突然想起自這姑娘出現後他聽到的無數警告。

或許是村裡厄運連連的關係,大家在姑娘面前都卑躬屈膝,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但背後卻惡語相向,滿是對她的蔑視和恐懼。

“你可別被這麼漂亮的姑娘給騙了,這姑娘一看就非同尋常,興許也是來尋找獵物的鬼或怪物呢。”

“那些美麗又陌生的東西都很危險,他們會直搗人心房,將人重傷,再將靈魂奪走。”

“多和她說兩句搞不好就要提早一命嗚呼了,還是任由那姑娘忙活她自己的事吧,要不然搞不好你會最先被她給吃了。”

可少年卻沒有在姑娘身上感受到任何駭人的東西。

就連一丁點的惡意或殺氣都沒有。

姑娘只讓他感覺到了溫暖和體貼,一如精心照拂著青草茂盛生長的初夏的太陽。

姑娘還讓他感受到了那種對人族以及非人族的所有生靈的心疼和憐憫。

就像是“遠在人族之上的生靈”,簡而言之就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溫柔又憐憫地俯瞰眾生一般……

……

“你簡直太蠢了!”

腦子裡突然閃現的這一荒謬的想法讓恩寶猛地一驚。

這想法實在是天馬行空,要是讓隔壁大爺聽見了,定要斥責自己犯糊塗,搞不好還會給自己來一記爆慄。

“或許是因為她肩頭那隻展翅的金色鳳凰,或許是因為她髮簪上那朵嬌滴滴的花,畢竟我這輩子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是這身打扮的嘛。”

少年的耳朵被染得通紅,像是為自己辯解般在心裡嘀咕著。

這時少年恩寶猛然又想起一件事。

那就是幾年前去世的母親曾時不時在煤油燈下給自己講起的古老傳說。

那是有關很久很久以前存在過的神秘生靈的傳說。

恩寶突然覺得,這姑娘倒有些許像傳說裡的主角。

雖然樣貌、氣質和品行,每一樣單挑出來都不能說完全符合,但這姑娘卻與少年這麼多年來腦海中描繪出的主角模樣非常相似。

“……”

恩寶思量了許久,終究還是怯生生又小心翼翼地開口說道:“那個……姑娘,你可聽說過‘丹雅姑娘的傳說’?”

“丹雅姑娘的傳說?”

“是,這是我娘生前經常給我講起的古老傳說……我看還有許久才到晚上呢,姑娘要是不介意,我想給你說說這故事。所以……若姑娘不介意……”

姑娘像是被這始料未及的提議嚇到,瞪大了一雙眼睛。少年見狀,雙頰唰一下就紅了,耷拉著腦袋,覺得自己不該提這件事的。

恩寶暗忖著完蛋了,姑娘定會覺得自己沒出息,定會厭我惱我,覺得我就會說些不入流的話……

然而,姑娘很快便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並說道:

“公子,你可真是體貼入微呢。”

片刻後,姑娘往旁邊挪了挪,讓出一個空位,伸手招呼少年過來坐。

“來,你快過來坐吧,你的故事一定很有趣。”

“!”

自從與姑娘獨自相處以來,恩寶一顆心就撲通直跳,此刻更是如擂鼓一般哐哐作響。

他這輩子還沒被人喚過一聲公子。

“你給我冷靜點,冷靜啊。”少年生怕自己怦怦的心跳聲被姑娘聽見,惴惴不安,輕輕地坐在了姑娘的身旁。

他深呼吸一口後,小心翼翼地張嘴開始說道:“嗯,說起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天上還有鳳凰在翱翔,海里還有雙頭龜在馳騁……”

……

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天上還有鳳凰在翱翔,海里還有雙頭龜在馳騁。

在那高高的雲端之上,生活著至高無上的眾神以及奉眾神之命行事的差使——“天人”。

持劍眾神之王——“蒼穹王”和黑暗之神——“幽冥王”各自掌管著生靈與亡魂。

陰陽兩界歡聲笑語不斷。

人們提起幽冥,總會想起貧瘠的山谷、鬼火以及長相可怖的鬼怪,覺得那些孤魂野鬼會在幽冥各處受罰,哀嚎聲不絕於耳。

然而幽冥寬廣無邊,關於幽冥的各種謠言不過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其實和凡間比起來,幽冥要更寧靜、更美麗,

那裡一年四季開滿奇花異草,到處飛舞著尋找甜蜜蜂蜜的蜜蜂和蝴蝶。

身披五彩羽衣的蒼穹鳥循著清風的芳香在藍天上翱翔,那就是一片神秘玄幻的世界。

死後我們會爬上幽冥鳥的背,任由它們在高空中飛翔;再將我們放在一條又深又寬的河口處,那裡會有一位沉默不語的船伕等著我們。

跟著船伕走上一葉扁舟,不知不覺間平靜無波的藍色河水便會掀起漣漪,扁舟便會如離弦的箭一般飛出去。

待到扁舟在河中乘風破浪地走上一陣子,不知不覺間便能看到一扇雄偉壯麗的大門。

大門兩側有身穿鐵甲的勇猛武士一字排開把守。

這裡便是幽冥的入口——幽冥門了吧。

跨過這道門檻,我們才算是和自己在乎的種種永遠道別。

跨過這道門,便是狹長的幽冥之路。

這條路無比漫長,足夠回望自己這一世經歷的種種。

待到自己走過這條路,便要在至高無上的幽冥王的審判臺上接受審判。

無論你生前是人人敬仰的財主,還是路邊乞討的乞丐,經過幽冥王嚴格的審判,都難逃極樂或地獄這兩種選擇。

一步眼淚,兩步嘆息,三步不捨。

能夠安撫這些惴惴不安前行的亡魂的,唯有路兩旁盛開的幽冥廣闊花田。

幽冥這方美麗的花田裡長滿了奇異的花朵,

這其中有能讓人長出新肉的花朵,有能治癒疾病的花朵,有能讓亡魂再次呼吸的花朵。

甚至還有寄生著新生兒靈魂的難以估量價值的花朵。

所以每一日都有許多小偷出沒,盯上這片花田裡的花。

貪財可不分種族,無論人族還是魔族,都有小偷上門,指望撈一票大的一夜暴富。

被這些肆無忌憚的小偷席捲一遍後,花田瞬間便一片狼藉,隨著時間的推移,花田的受損越來越嚴重,漸漸到了難以復原的地步。

所以幽冥的花田便開始隨時有侍衛把守,

他們便是幽冥的天人差使——花田守衛。

這群特殊的武士奉幽冥王之命,留守花田,守衛這片土地和花朵。

他們身穿厚厚的鎧甲,揹著幽冥王賜予的神妙之劍,在幽冥夜以繼日地看護著花朵,監視著行經此地的靈魂,恪守本分。

故事的主角——我們的丹雅姑娘便是花田守衛之一。

在幽冥無數武士之中,丹雅的武藝屈指可數,尤為出眾。

丹雅姑娘奉命守護生死秩序,她威風凜凜地站在高處,照拂著來往於廣闊花田和幽冥的靈魂。

她本就能力出眾,再加上堅毅果敢,做事向來不拖泥帶水,幽冥王也對她寵信有加。

然後這一天,正當丹雅姑娘如往日般在花田巡邏時,耳邊突然傳來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嗚嗚。

既像是什麼小獸的喊叫,又像是賊人栽跟頭後的哭泣。

丹雅姑娘循著這陣怪聲一路往前扒開茂盛的花叢,便察覺出了古怪。

面前這個人渾身是傷,手腳只有自己拳頭般大小,身上裹著血和泥,披頭散髮,小臉柔軟而白皙。

這個受傷後如小獸般蜷成一團哼哼唧唧的小傢伙正是一個人族孩童。

更何況這孩子周身血液滾燙,分明還有氣。

丹雅姑娘大為震驚。

她見過從凡間而來的各種採花賊,卻從未見幽冥花田有“活生生的人族孩子”到訪。

人族的孩子本該死後才能跨入幽冥門,為何會以這副慘狀出現在這裡?

這個孩子該被視為幽冥的入侵者嗎?

是啊……

一切都該按照幽冥的法度進行。

按照幽冥法,若活人打破生死秩序,擅闖幽冥,便該立刻奪取此人的肉身,將其靈魂打入地獄,就算是個弱小的孩子也不例外。

丹雅姑娘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從腰間拔出劍來。

正當她雙手握劍,準備朝那孩子揮去時。

“娘……”

那孩子滿是血的乾裂嘴唇忽然動了動。

“娘,娘……”

聲音雖小,但那淒涼悲傷的呼喚卻讓丹雅姑娘停下了手裡的動作。

幽冥武士向來視死亡為業,冷情冷性,所以孩子的哭啼聲對這些武士而言無異於路邊的蟋蟀聲。

可是不知為何,這是丹雅姑娘當上武士後第一次拿不定主意。

就算她有心想要斬斷念想,卻怎麼也揮不下劍,就像是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生生將自己的兩隻手往後拽。

猶豫了很久後,丹雅姑娘終於將拔出的劍收回劍鞘。

她的劍只會指向那些盯上花的賊人,等確定這孩子是採花賊,再揮刀也不遲。

丹雅姑娘並未要了孩子的命,而是伸出雙手將孩子抱起。

丹雅姑娘也並未將孩子送去可怕的地獄,而是將孩子帶回了自己在花田附近的家,小心翼翼地將孩子放在瞭如羽毛般柔軟的床上。

丹雅姑娘一直守在孩子的身旁,直到孩子重新振作起來。

丹雅姑娘對孩子的照顧無微不至,有時會用水浸潤孩子乾裂的嘴唇,有時會用手帕擦拭孩子流下的汗水。

仔細瞧過才發現,孩子的狀況遠比之前在花田裡的一瞥要嚴重得多。

這孩子遍體鱗傷,像顆小栗子似的圓頭圓腦,看起來奶奶的,怕是才只有五歲吧?

本該滿是燦爛笑容的一張臉此刻毫無生氣,全是滿滿的哀愁。

到底是什麼讓這樣一個年幼的孩子突破艱難險阻來到了幽冥?

是什麼讓這孩子不顧自己的性命踏上這場難以想象的冒險之旅?

這個小生命的呼吸聲無形中強烈地牽引著丹雅姑娘的一顆心,她下意識地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孩子的手。

然後她閉上眼睛,將手中緊握的那隻手輕輕抵在自己的臉頰上。

她暗想著,自己是有多久沒有看過、聽過甚至摸到過有呼吸的孩子了。

透過那柔軟的粉色肌膚,強勁有力的生命之歌撲通撲通傳來,而孩子每次呼吸時還會傳來極低的呼呼聲。

幽冥武士那顆冷冰冰的心被這隻柔嫩小手傳遞出的溫度一點點焐熱。

睡吧,睡吧,我的寶貝,我的寶貝乖乖睡吧。

丹雅姑娘哼唱起這首既有些陌生又有些思念的歌謠,在孩子身旁久久佇立。

“天老爺,求您讓我見到我娘吧!”

孩子終於睜開了一雙眼,猛地就從床上爬了起來,根本就不給人喘息的機會,噗通一聲就跪倒在了丹雅姑娘面前。

“我叫夜兒,今年五歲,我爹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雖然家中貧窮,但我和我娘卻過得很幸福。不久前突然有賊人闖入家中,娘就被賊人給捅死了。”

“此後家中便獨留我孤身一人,每每閉上眼睛便能看到瞪大雙眼吐血而亡的娘;就算我堵住雙耳,也還是會聽到孃的哀嚎,實在是難以入眠。”

“所以為了尋找我娘,我便一路藏在卷屍席裡,躲在幽冥鳥的羽翼下,埋伏在死去老爺爺破破爛爛的長袍之下。我偶爾會憋住氣,還經常需要憋住淚水,好不容易才來到了這裡。”

“天老爺,求您讓我見我娘一面吧。若我不能與娘攜手一同回去,那還不如讓我死在這裡,與娘在一起。從今往後,我不想再孤身一人了,死也不要。”

哎,這孩子要是能嚎啕大哭該多好。若這孩子漲紅著臉,一哭二鬧三上吊,或許丹雅還能下狠心將他推開。

可這孩子的每一句話都在為自己心中的那團火添了把柴,讓火越燒越旺。

現在丹雅姑娘心中的那把火已經熊熊燃燒起來,一發不可收拾。

漫漫歲月裡,丹雅姑娘把守著幽冥的路口,見慣了各有苦衷的靈魂。

這世上誰沒有點苦衷啊,沒有誰的死不令人遺憾。

可為何獨獨這個孩子的苦衷叫我如此揪心?這孩子到底為何如此特別?

丹雅姑娘只是自己尚未明瞭,但其實她的內心深處早已知道原因。

自打第一眼見到這孩子,她便本能地感覺到了。

感覺到早在遙遠的上古時期,自己成為天人那日時被幽冥王親手抹去的那些虛無的凡間記憶。

那些記憶樹大根深,未能全部抹去,丹雅姑娘便感覺到了早已在記憶殘渣中沉睡多時的“某些令她想念的東西”。

原來如此,或許在很久很久之前我也曾有過,

足以與上天的任務相換的……

被獨留在凡間的小小痛苦眷戀,那未能實現的夢想。

可如今竟連長相都記不清了。

我那珍貴又可愛的……

“孩子……”

丹雅姑娘伸出胳膊,像是待什麼稀世珍寶一般輕撫孩子柔嫩的臉頰。

“我會將你娘還給你的。”

“是真的嗎,天老爺?您真的願意幫我嗎?”

“是,自然是真的。”

一直沒有過笑容的孩子終於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

而同時尚有寒氣的丹雅姑娘眼中也終於閃爍起溫暖的光芒。

丹雅姑娘伸手擦掉那張白淨的小臉上幹掉的淚痕,下定決心般鼓勵孩子說:“我會好好照顧你,不會再讓你一個人悲傷,我答應你。”

這段未能有正果的凡間之緣不知不覺間打動了丹雅姑娘,讓她願意為自己都沒察覺出的心中不捨付出一切。

然後我們的花田守衛丹雅姑娘便和那個叫夜兒的小鬼一起上路了。

花田守衛本是嚴禁離開自己的指定區域的,然而丹雅姑娘卻用一頭長髮將身後揹著的孩子徹底藏了起來,之後便向幽冥之路盡頭的亡魂審判臺奔去。

路途遙遠,她有太多的關卡要跨越。禍不單行的是,她還不能讓那些可怕的監視者發現孩子。

不過丹雅姑娘身為天人,自有一身可以突破難關的特殊本領,那便是神劍的操控靈魂之力。

幽冥王所賜的這把神劍原是一種法器,可讓人看到無形的靈魂;同時神劍還有一股神秘之力,可叫靈魂聽持劍之人的差遣行事。

丹雅姑娘曾是武藝超群的武士,不僅可反向利用法器中的力量,讓自己如靈魂一般飛簷走壁,還可召喚出靈魂,掀起勢頭強勁的疾風。

原本這些能力都是用於守衛花田和幽冥的秩序。

然而如今丹雅姑娘的利劍不再用於保護幽冥秩序,而是為了保護孩子,指向了曾經的同僚——幽冥武士。

丹雅姑娘自己乘著飛旋的利劍,一口氣便飛出了徒步需要幾日的路程;丹雅姑娘又放出迅猛的疾風擋住看門人的眼睛,帶著小鬼夜兒不斷往前。

中途也有人察覺到幽冥出現了活人的氣息,好在無需擔心,丹雅姑娘用那神劍召喚出追隨自己意志的靈魂,將二人團團包圍,成功掩藏了夜兒的氣息。

丹雅姑娘與夜兒很快到了幽冥的審判臺,便開始急急忙忙環顧四周。

在通往極樂和地獄的岔路口附近,等待審判的靈魂大排長龍。孩子躲在一群白麵幽魂中間四處張望了許久,終於顫抖著嗓子說道:“那邊!我娘就站在岔路口那裡!”

只見遠處,一個與小鬼長得頗為相似的女人的靈魂正走在光影搖曳的路上。

此刻她正拋下凡間種種業障,踏上了永遠的極樂之旅。

見自己的寶貝孩子竟一路追隨到幽冥,孩子的娘瞬時眼淚直流。

“我絕不能拋下這麼小的孩子一個人去極樂。沒了我,孩子必定孤苦無依,叫我如何還能笑著活下去?小女願重回凡間,即便他日死後再次遭遇地獄之火焚燒,小女也要回到孩子夜兒的身邊。”

孃的靈魂跪倒在丹雅姑娘面前苦苦哀求。

她一生悽苦疲憊,終於有機會踏上極樂淨土,卻甘願用那永遠的幸福換取當下的幸福。

如此焦灼的心情,如此深厚的感情,丹雅姑娘豈會不知?

很久以前,在自己上天那日。

她也曾趴在地上說過這樣的話:“您叫我如何拋下這麼小的孩子,獨自一人上天啊?”

“你在凡間的淚流得夠多了,現在就隨我來吧。”

丹雅姑娘迅速扶起女人的靈魂,真心實意地替她擦乾眼淚。

然後又再次將孩子背在身後,將女人的靈魂收進神劍,原路返回,奮力向幽冥河飛去。

然而回去這一路卻不如來時順遂。

幽冥武士早就察覺出有異動,全都跑來追蹤丹雅姑娘。追兵如此之多,卻還要護這二人周全,饒是丹雅姑娘再厲害,也無計可施。

然而有樣東西是她必須守住的。

即便那鋒利之箭穿破盔甲擊中自己,即便被多頭怪獸撕咬啃噬粉身碎骨,心中的執著也未曾讓她停下腳步。

所以丹雅姑娘從未放棄,一直堅定地往前走。

她鮮血淋漓,艱難地往前走去,朝著遠處那依稀可見的“與凡間相連的河流”。

幽冥門門口的河邊已經泛起紫色的黎明之光。

丹雅姑娘拼盡全力擋住了所有敵人,尚不覺疲憊,便急忙準備與二人道別。

她用花枝編出一葉扁舟放在水面上,用幽冥花田裡採來的花朵輕輕點了點身旁靈魂的額頭,很快孩子娘那張蒼白的臉便紅潤起來,一雙渾濁的眼睛也漸漸出現了生氣。

見女人激動地撥出一口氣來,丹雅姑娘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說道:

“過了這條河便是凡間了,若生死簿上沒有的亡魂進入新的肉身,出了這道幽冥門,即使是幽冥,怕也很難找到你們母子。趁著追兵還沒趕上來,你們趕緊上船走吧。”

“謝謝你,天老爺,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你們只要按照原定的命數好好活著就好,我唯有此願。”

丹雅姑娘握住流下喜悅淚水的女人的手,接著又向小鬼夜兒走去。

此刻孩子那張柔嫩又白皙的小臉上再也不見愁雲,有的只是重新找回孃的喜悅,滿是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開朗與燦爛的笑容。

“孩子,你能來到我身邊,我真的很開心。這是我送你的臨別之禮,收下吧。”

說完丹雅姑娘便將一朵紅花插在了孩子的衣襟上。

“這朵花可是極其珍貴的蒼穹之花,用它來熬藥服下可治百病。若你娘再離你而去,你便可用此花。如此你便不會再孤身一人了,你可明白了?”

“天老爺……”

小鬼夜兒一直隱忍的淚水終於決堤,一邊一個勁地擦拭著眼角一邊說道:“謝謝您,天老爺。真的非常感謝您將娘還給了我,還一路保護了我們,大恩大德終生難忘。”

“不,你大可以都忘了,我只願你忘了一切,此生幸福。”

丹雅姑娘溫柔地摸了摸孩子栗子般的小圓腦袋,衝著孩子露出燦爛的笑容。

小鬼夜兒這才放下緊握的雙拳,眼裡依然噙著滿滿的淚水,衝著丹雅姑娘噗嗤一笑。

丹雅姑娘與孩子這段短暫而又深厚的緣分就這樣化為了一張摻雜著淚水與歡笑的滑稽模樣,在遠處升起的太陽下格外耀眼。

丹雅姑娘就這樣和這對母子道了別。

她靜靜地望著扁舟載著母子倆遊走在平靜的河水之上,直到二人的身影漸漸遠去。

直到幽冥武士的吶喊聲越來越響,周身被繩索層層束縛,丹雅姑娘都依然沒有收回自己的視線。

啊,到底該如何表述這樣的情感?這種彷彿胸口一下子被擊穿的感覺到底叫什麼……

難道是自己辜負了身為武士的職責,違抗幽冥王命令的負罪感?

不,這份情感並不沉甸甸,並不是什麼負罪感或惆悵。

反倒叫人酣暢淋漓、神清氣爽,就像是解開了多年夙願,消解了內心深處的渴望一般……

這是自己身為幽冥武士時從未有過的感受。

直到耳邊傳來一陣嘿嘿的低笑聲,丹雅姑娘才明白過來。

原來如此,原來這就是“滿足感”啊。

這是忠於本心獲得獎勵後才有的極深的滿足感。

我只是希望看到那孩子露出幸福的微笑,希望她能代替我那被孤獨留在凡間的小小痛苦眷戀,代替我那未能實現的夢想,在世間展露笑顏……

丹雅姑娘背對著刺眼的太陽,被武士們拽向審判臺,內心欣慰地不斷默唸。

如今我不會後悔,我不會後悔。

那一日,丹雅姑娘跪倒在了至高無上的幽冥王面前。

幽冥王說道:“愚蠢的花田守衛,人族不過是‘開了便會謝的野花’,你怎能為了他們犯下生死戒律!若幽冥秩序被毀,整個世界的秩序都將坍塌,這些你是當真不知嗎?”

“……”

“更何況‘違抗死亡者’將會受到比死更可怕的懲罰,你身為幽冥武士,難道不知?今日你的草率之舉便會害得他二人的靈魂難逃永恆地獄之火,待到來日,那對母子生後再來幽冥,必會為今日之事付出代價。”

幽冥王狠厲的呵斥,穿過跪地的丹雅姑娘,響徹整座大殿。

殿內所有人噤若寒蟬,嚇得腿都抖了起來。

然而丹雅姑娘卻跪得平靜無波,只是堅持說完自己要說的話。

“掌管生死的幽冥王啊,秩序的守護者啊,可否由屬下代替他們受罰?屬下不過是做了自認為對的事,如今便死而無憾。還請您嚴懲屬下的不忠和草率,大發慈悲饒了那對可憐的母子,屬下求您了。”

見丹雅姑娘毫無反省之意,甚至一雙眼還閃爍著聰慧的光芒,幽冥王勃然大怒,深深嘆了口氣。

“放肆,你已成為天人多年,怎能還如此意氣用事,忘不掉當年人族的習性?一直以來本尊對你寵信有加,如今你如此犯蠢,本尊實難容你。你該當為擾亂生死秩序、藐視幽冥之法服罪。”

幽冥王沉思片刻後,朗聲宣佈責罰,聲音響徹整個幽冥。

“殿下人聽令。對違抗幽冥秩序者嚴懲不貸實乃地下世界之法,既然你如此想要受罰,那本尊便依你。你庇護入侵者、濫用幽冥之物、復活亡魂,犯下擾亂幽冥秩序的重罪,同時你將一併接受那兩名人族的懲罰。”

“待你在地獄之火服完刑,便將永遠流放到凡間。”

“而你也將被困在孱弱的人族軀體之內。你將擁有不死之身,永無止境地體驗悲傷、憤怒、飢餓、痛苦以及對疾病的恐懼。”

“即便你有心尋死,也絕不會跨入幽冥門檻,本尊也絕不會允你進入極樂和輪迴。”

地獄之火,流放凡間。還有極其殘酷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不死詛咒”。

如此重的刑罰讓整個幽冥瞬時陷入了冰冷的沉默。

但丹雅姑娘卻並不介意,她直視著幽冥王那雙烈焰般的眼睛,再次開口說道:“若我代那對母子受罰,他二人定能接受正當的審判,去往極樂吧。”

“沒錯,這是本尊允你的最後的慈悲,絕不反悔。”

直到這時,丹雅姑娘才放下心來,輕輕呼了口氣。

如此便夠了。

“我以我一人的痛苦保全了那對母子的幸福。”

“只是,造業必會遭致更大的業障。”

丹雅姑娘被幾個武士帶入地獄,身後響起一個沉重而又冰冷的聲音。

“這刑罰真正的可怕之處並不在於肉身的痛苦,有朝一日你會明白其中含義的。”

然而丹雅姑娘的內心深處依然是孩子燦爛的笑臉,瞬間便消融了幽冥王冷若冰霜的話語,也消融了不斷灼燒皮肉骨頭的烈火、熔漿和滾燙的鐵鏈。

任憑何人都抹不掉丹雅姑娘心中那個孩子的笑臉。

武士愛上了凡間開了便會謝的野花,一心渴望著他們的幸福,並堅信此刻自己所承受的痛苦必會為這對母子帶去幸福,默默地扛住了可怕的刑罰。

那之後,丹雅姑娘又在地獄熬過了漫長的歲月,終於踏入了凡間。

她被奪走了一切,靈魂也被困在了一具人族的肉身之中,手中僅剩下一柄神劍,還有能夠與亡魂溝通、操控靈魂的微弱的天人之力。

丹雅姑娘雖擁有了人族的肉身,卻因不死詛咒得到了永生,再也無法進入幽冥。

此刻她的處境坎坷,就算她如凡人一般受了重傷又或者病入膏肓,靈魂也會被幽冥入口驅逐,亦或是須得在痛苦中重生。

肉身重生極其可怕,那種痛苦可不是地獄之火能比的。

丹雅姑娘雖人在凡間,但無異於半隻腳已然踏進了地獄。

雪上加霜的是,她整日與亡魂為伍,還擁有不死之身,沒有人族願意接納她。

隨意跨越生死邊界之事讓人族既恐懼又嫉妒。即便鮮有人族示好,終究還是會畏懼她、傷害她。

可憐的丹雅姑娘終究居無定所,孑然一身地在凡間四處漂泊。

孤單寂寥之時,她便想起多年前結下的那段珍貴的緣分。如今滄海桑田,那對母子早就不在這世上了。

按理說丹雅姑娘心有怨懟也實屬正常,可她卻對人族有限的人生產生了極大的憐憫。

人世間有太多含冤的靈魂,也有太多如當日來找自己的那個孩子般需要幫助的人。

所以丹雅姑娘便用自己的神劍和那一點微弱的天人之力,成為了仙姑。

作為身處困境之人的幫助者,遊蕩黃泉之靈魂的守護者,丹雅姑娘前去尋找自己既定命運的意義。

恩寶猛地抬起頭來望向天空。

光顧著在姑娘面前開心講故事,不知不覺已日落西山,樹梢上已掛上了星星。

夜晚終於降臨了。

“竟然已經日落了呢,說來真是慚愧,姑娘興許早就聽乏了,就我自己光顧著說了。”

“公子別這麼說,我也完全沉浸在故事裡,渾然不覺時間的流逝呢。公子可真是個不錯的說書人。”

見少年羞赧地撓了撓後腦勺,姑娘溫柔地說道。

這始料未及的誇讚讓恩寶的雙頰一下子緋紅一片,他慌忙揮手否認。

“嘿嘿,姑娘過獎了……我不過是在我娘講的故事基礎上添油加醋了一些……”

恩寶羞澀地笑了笑,偷偷觀察著姑娘的表情。見她當真臉上毫無倦怠之色,似乎真的認真聽完了少年這個漫長的故事。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恩寶的錯覺,姑娘那雙清澈的眼眸裡明顯多了幾分眷戀,彷彿想起了什麼令人思念的回憶。

“不過一個與靈魂為伍的幽冥武士,聽起來或許會有些嚇人呢。”

“不會!完全不會。光是憑藉想象,我都覺得手持神劍的丹雅姑娘勇猛無雙!雖然這個故事並不是人盡皆知,但我想,知道它的人都會喜歡丹雅姑娘,我也一樣。”

恩寶眨巴著眼睛,在空中假裝揮舞了幾下劍,好像是要證明自己方才說的那些。

“幾年前我娘去世後,我就變成孤身一人。每天我都會想起好幾次丹雅姑娘的故事,想象著自己就是故事裡的那個小鬼。這樣就會讓我覺得想象中的丹雅姑娘在守護著我,在安慰我的悲傷,我便可以安然入睡了。”

“天啊,原來是這樣?”

“是啊,丹雅姑娘總是竭盡全力去保護弱者。即便當初被天界掃地出門,接受刑罰,處境艱難,她也會率先去幫助比自己處境更困難的人,所以我才喜歡丹雅姑娘的傳說。雖然這只是個傳說,但這個世界上總有守護著我們的心地善良的高手吧。一想到這些,我就能隨時隨地鼓起勇氣。”

少年說得眉飛色舞,猛然想起什麼,這才下意識地叫了一聲“哎喲”。

見姑娘一直沉默,他意識到自己方才絮絮叨叨那麼多,怕是又失言了。

“對不起,姑娘。隔壁大爺總說我整日胡思亂想,可等我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說了這麼多蠢話。”

“不會,完全不會,你說的並不是蠢話啊。”

姑娘將手抵在胸口,靜靜地望著少年的一雙眼睛說道:

“剛剛公子的這番話,讓我一整個人生得到了饋贈。”

這時,遠處突然傳來驚嚇聲。

“是那個傢伙!惡鬼那廝出現了!!!”

“!”

“!”

姑娘欲言又止,急忙站起身來,朝著方才傳出尖叫聲的方向望去。

便見那裡才剛剛轉黑,一股非同尋常的紅色氣息漸漸瀰漫開來。

姑娘輕輕理了理衣裳,拿起靠在一旁的劍後望向恩寶。

“如今我們是時候道別了,公子還是趕緊找個安全的地方避一避吧。”

“道、道別……姑娘,你真打算去嗎?”

“當然要去,我會出現在此地,正是為了完成自己要做的事。”

恩寶一聲不吭,姑娘伸出手來,輕柔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謝謝你。能結識公子,我實在是太開心了。我雖在這方世界遊蕩了許久,可像公子這般溫柔的人並不多見。”

“可、可是……”

“方才公子讓我明白,我的人生對別人如何意義重大。從今往後,當我失意迷茫時,都會想起公子的話的,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公子的。”

“可是……姑娘一人實在是太危險了,讓我也陪你一起吧。”

然而姑娘微笑著搖了搖頭,這是一個溫柔卻也堅定的道別訊號。

“放心好了,恩寶公子。”

姑娘握住劍柄,慢慢抽出劍來,劍鞘裡漸漸拔出的劍刃上泛著神秘的藍色光芒,一股風突然吹來,漸漸在劍心處打轉。

“你也知道,就算我有心求死也死不了,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我。”

“!”

片刻後,姑娘提劍向惡鬼所在的方向扔去,一瞬間便消失了蹤跡。

“……”

為了想明白自己的所聽所見,恩寶站在原地發呆了許久。

方才姑娘留下的那些非同尋常的道別,那把神秘的劍和耀眼的藍光。

還有……

一個明確而又令人激動的結論如雷電般劃過少年的腦海。

那姑娘就是丹雅。

今日我見到了真正的丹雅姑娘。

“……”

恩寶堅定決心,朝著丹雅姑娘消失的方向望去。

自己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面對凶神惡煞的惡鬼理應逃走自保,然而少年卻毫不猶豫地向丹雅姑娘消失的方向跑去。少年急急忙忙扒開一湧而上的人群,迅速向村口奔去。

……

村口處昏暗一片。

星星已被那氣息染紅,星空之下的小小棚屋一片悽慘景象。

稻草編織的籬笆一片狼藉,大門早已破敗不堪,上面滿是裂痕,像是被什麼野獸啃過一般,地上到處都是不祥的黑色黴菌。小小的棚屋彷彿已被荒廢多年,不禁讓人聯想到腐敗發黑的生靈。

恩寶失魂落魄地望著這怪異的景象良久,好不容易才振作精神,急急忙忙扒開破爛的籬笆藏於其後。

“她在那裡!”

少年探出個腦袋環顧四周,便發現丹雅姑娘此刻正小心翼翼地穿過院子。

丹雅姑娘看起來與黑不溜秋的棚屋形成鮮明對比,就像是一隻自願跑來讓野獸果腹的小鹿。

她小心翼翼地走進了這片已經化為焦土的院子。

地上那條彷彿水墨畫就的長長的黑色軌跡一路延伸至棚屋內。

哐當作響的大門和撕碎的窗戶紙上滿是紅色液體的痕跡,耳畔時不時傳來粗獷的怒吼聲,眼前還能看到一些莫名的黑色團塊。

此情此景,怕是這惡鬼早已闖入屋內,要了這一家人的性命。

丹雅姑娘單手握著泛著藍光的劍,沿著地上那條彷如水墨畫般的狹長黑色軌跡往前走,很快便在一道小門前駐足。

然後她便衝著門內靜靜地說道:“原來就是你啊,那個惡鬼。”

門內的人好似察覺到了陌生氣息,原先不規則的粗獷低語瞬時便沒了動靜。

一瞬間,棚屋內所有縫隙裡生出的濃黑色黴菌彷彿都被引爆了一般,開始向丹雅姑娘飛來。

很快便又出現了一個有屋子那麼大的黑色身軀。

那身軀彷彿彙集了所有黑煤球和黴菌,怪異的身形就像是宇宙中生出的窟窿,一雙可怕的熊紅眼睛怒目圓睜,衝著面前的人釋放著猛烈的敵意和瘋狂。

但真正可怕的是這傢伙每次移動身體時都會掉下來一塊塊的黑色團塊。

那東西散發出聞所未聞的可怕惡臭,定是這傢伙剛剛走火入魔,撕下的人族肉塊腐敗所致。

惡鬼這廝當真可怕可怖到超出想象。

啊……嗚啊啊……

惡鬼發出有如嗚咽的奇怪聲音,漸漸向丹雅姑娘走來,那樣子像極了一個尋找獵物的猛獸。

然而面對此等威脅,丹雅姑娘不為所動,只是滿眼悲傷地望著眼前的惡鬼,從容不迫。

“你究竟有何深仇大恨,至於釀下此等慘禍。究竟有何羈絆,讓你生得如此悽慘悲涼。”

溫柔的嗓音裡滿是憐憫,一如白天少年恩寶所聽到的。丹雅姑娘收起手中的劍,小心翼翼地向面前的惡鬼伸出手去。

“我來此地是為了聆聽你的故事,所以不妨放下憤怒,與我傾訴你所揹負的悲傷吧。我會收下你所有的悲傷與憤怒,如今你大可以放下一切,一身輕鬆了。”

然而惡鬼似乎根本不聽她在說什麼,依然發出淒厲的嗚咽聲,只是一雙眼流下了猩紅的淚水。

啊……額啊啊啊……

終究還是惡鬼先動手了。

惡鬼揮舞著形似手的部位,一把抓住了丹雅姑娘漸漸伸過來的右手,然後猛地向自己拽了過去。

“啊!”

被那傢伙碰過的地方很快便開始長出水皰,丹雅姑娘難掩痛苦之色,尖叫出聲。

“不要……再這樣下去丹雅姑娘也會出事的。”

一直躲在暗處觀察的少年急忙撿起身旁大小合適的石塊,心想著得趕緊吸引那傢伙的注意力,好讓丹雅姑娘平安逃走。

然而惡鬼怪異舉動不斷,倒讓少年一時忘了想好的計劃,愣在當場。

驚人的是,那傢伙竟用另一隻手拿走丹雅姑娘頭上插著的金色髮簪,靜靜握在手中,隨後就將丹雅姑娘給放了。

嗚嗚嗚……嗚嗚嗚……

惡鬼發出了奇怪的聲音,分不清究竟是在哭還是在笑,手中不斷摩挲著那支髮簪。

惡鬼嘴裡發出沙啞的哼唧聲,先是將髮簪放在臉上磨蹭,隨後又用尖頭的部分接連戳向自己的身體,發出刺耳的尖叫聲。

這景象實在詭異,讓人不知該如何形容。不知為何,少年總覺得惡鬼看起來似乎很開心。

“誒,說起來這傢伙……”

仔細看去,那惡鬼分明看著的是髮簪上那個特殊的裝飾,正是髮簪上那朵巨大的紅花。

估計打從與丹雅姑娘對峙的那一刻起,惡鬼一直盯上的便是髮簪上的這朵紅花。

“原來你……認識這朵花啊。”

像少年那般瞬時明白過來,丹雅姑娘再次對惡鬼說道:“這花是隻開在天界極為珍貴的蒼穹花,你是如何知曉的……”

隨後令人震驚的是,惡鬼發出了一陣難以聽清的嗚咽聲,回答了丹雅姑娘的問題。

“……

娘……娘……

……”

“你該不會……”

一瞬間,少年便看到丹雅姑娘瞪大了雙眼。

“你該不會是……”

丹雅姑娘的眼淚瞬間充滿了眼眶,如斷線的珠子一般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我們終於又在這裡重逢了……”

丹雅姑娘向眼前的惡鬼走去,張開雙臂。

“快過來,我們好好聊一聊吧,聊聊之前都發生了什麼,你都要說與我聽,孩子。”

然後丹雅姑娘便一把將那可怖的黑色身體抱入懷中。

很快藍光將周圍籠罩,某人的記憶如浪潮般襲入少年的腦海。

與丹雅姑娘分開後,小鬼夜兒便與娘一起平安回到了凡間。

已死之人居然活過來了,看起來還比任何時候都要生氣勃勃,大傢伙都開心不已,說這孩子和他娘應該是受到了上天的庇佑。

母子合力將倒下的屋子修葺一新,又重新犁好荒廢的農田,維持生計。

丹雅姑娘送給母子二人的那朵珍貴的蒼穹花為他們帶來了好運,原先空置的糧倉漸漸堆滿了糧食,早已結滿蜘蛛網的箱子如今也都塞滿了金子。

孩子的娘本就為人樸實,溫柔多情,開心地與街坊四鄰分享財富,村裡的所有人都為之開心,說這是蒼穹花帶來的奇蹟。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有人開始看不慣這奇蹟。

那些嫉妒母子倆獲得的財富和幸福的人漸漸開始私下議論起來。

這一年,村裡遇上了極其嚴重的凶年,這些人彷彿等待多時般開始嚼起了舌根。

“我早料到會有這一天,這凶年就是上天對我們村莊的詛咒。死人竟能復生,上天定是怒了。”

“我一開始就不喜歡那對母子,那些本是我們該有的財富,如今都被他們佔了,他們倒好,還像大發慈悲似的施捨給我們。”

“是啊,若是他們當初將那蒼穹花分給我們,大家也能一起發大財,怎能自己一個人獨佔了好運?”

凶年連連,人們需要一個發洩的物件,便輕易聽信了這些說辭,開始將矛頭對準了這對母子,母子倆很快陷入了窘境。

這一夜,村裡的幾個壯丁手握火把和棒槌齊聚母子倆家門口的院子裡。

他們將嚇破膽的孩子和孩子的娘拖到泥地上,詢問他們蒼穹花的下落。

“那朵花可是救活了我孃的花!我和天老爺說好了,這朵花必須用在我娘身上!所以求你們不要搶走它。”

見孩子始終不肯開口,這些壯丁決定採用“殘酷的懷柔政策”。

院子裡,粗重的打擊聲不斷,肆虐如暴風驟雨來襲,孩子實在扛不住疼,只能將蒼穹花交給了這群無賴。

“喂,這小子終於聽得懂人話了。”

“非得等打得血肉模糊才肯把花交出來,怎麼不趁早趕在他娘四肢健全的時候交出來,蠢貨。”

一雙雙貪婪的手竄了出來,各自摘花瓣和花枝,不過片刻須臾,蒼穹花就像是沒有存在過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接下來要怎麼辦?是不是得給他叫大夫啊?”

“別管了,反正他都死過一回了,那些來找吃食的野獸會解決了他們的。”

這時,有人開口說道:“等等,不如就用這小子為凶年獻祭?”

“這倒是個好主意,反正他命不久矣,總該派上點用場。”

片刻後,這些人生生將孩子關進了一口黑色的罈子裡。

然後將一小團飯放在壇口處孩子碰不到的地方,便各自離去。

清風徐徐,罈子裡嗡嗡作響,孩子困在這又熱又深的罈子裡,焦灼地伸出手去想要夠那已經吹乾的飯糰,繼而又暈過去,迴圈往復。

孩子會攥起小拳頭拍打,試圖敲碎罈子,也會放聲啼哭、大聲尖叫,但卻沒有人來看看他的情況,已經嚥了氣的娘自然也沒辦法幫他。

在這些漠視下,孩子的生命就這樣靜悄悄地走到了盡頭。

雙眼漸漸猩紅,渾身乾癟得只剩一身皮囊,變得漆黑一片,這便是他人生的最後時刻。

在極其短暫又多災多難的人生盡頭,孩子只想起一件事。

憤怒!

唯有可怕的憤怒!

當初生的惡鬼最終開啟困住自己的罈子蓋時,罈子裡湧出的黑暗依次將周圍的村民、身邊孃的屍體以及原來的整片村莊全都吞了下去。

像是火苗漸漸吞噬一整片乾枯的草原一般,他的憤怒徹底被點燃。

終究孩子被憤怒矇蔽了雙眼,甚至忘記了自己為何會憤怒,漫無目的地在世間遊蕩。

“造業必會遭致更大的業障。這刑罰真正的可怕之處並不在於肉身的痛苦,有朝一日你會明白其中含義的。”

很久很久以前幽冥王曾這樣嘲笑自己,丹雅姑娘經歷多年漂泊,方才明白這句話背後可怕的深意。

“幽冥王必是早就知道了,你生來就註定的悲慘人生將會迎來怎樣的結局,而我違反生死秩序之舉又有多渺小和不足為道……”

命運的重輪是如此強大,饒是自己豁出一切去抵抗,卻怎麼也抵抗不住。

而這朵被自己珍藏在心中的野花也遭到了悲慘命運的踐踏。

親眼目睹所有結果,才是對丹雅姑娘最嚴苛的刑罰。

丹雅姑娘清了清有些發澀的嗓子,好不容易才開口說道:“一直以來我都是靠你來戰勝那些痛苦的,可沒想到你自己竟如此痛苦、無依無靠,你經歷如此殘酷之事,漫漫歲月該有多麼痛苦、多麼心傷啊,是我對不住你……”

丹雅姑娘滿臉都是淚水,渾身上下都像被灼燒了一般泛紅。

先前碰到了惡鬼的身體,丹雅姑娘的身體狀況已經越來越糟糕,可她的雙臂依然緊緊地將那團黑色之物抱在懷裡,輕輕安撫著。

“可你也不能再傷害這些無辜了。孩子,造業越多,你只會越發痛苦。”

原先平靜的惡鬼又再次劇烈掙扎起來,開始肆意哭嚎,豎起自己的爪子,瘋狂撓著眼前這個緊緊將自己擁在懷裡的人,將對方的肉塊撕咬下來。

鮮紅的血珠濺起,如星辰一般璀璨,丹雅姑娘的白色衣襟如那蒼穹紅花一般被次第暈染。

“好吧,若這能讓你解氣,你便盡情地來吧。你大可以盡情放肆、盡情哭泣、盡情發火,直到讓你酣暢淋漓,直到你那被烈火灼烤般的內心能冷靜下來,全情釋放吧。”

說完,丹雅姑娘便緊閉雙唇,壓抑著自己的尖叫,靜靜地承受著惡鬼的攻擊。

面對惡鬼接二連三的殘酷攻擊,人族的肉身早就支離破碎。

丹雅姑娘就這樣承受著惡鬼肆無忌憚的攻擊,遍體鱗傷。

然而,不論遭受了多麼嚴重的致命攻擊,丹雅姑娘卻始終不肯放開抱住惡鬼的那雙手。

即便等到她癱軟在冰冷的地面,一雙眼眸失去了生氣,也依然沒有放開抓住那團黑影的手。

她像是在表示自己絕不會放棄時隔多年終於續上的前緣似的,大喘著粗氣哼唱著搖籃曲,依然在輕輕地拍打著那團黑色的身影。

真希望這延綿不斷的痛苦能有盡頭。

可丹雅姑娘被下了冷血無情的不死詛咒,她那剛剛踏入幽冥的靈魂很快便又回到了這具支離破碎的肉身,讓她這具早已不成樣的身體再次睜開雙眼。

那之後丹雅姑娘又死去了好幾回,可她始終沒有放棄對惡鬼的擁抱。

驚人的是隨著丹雅姑娘不斷死去,惡鬼的身形也漸漸縮小。

他的憤怒漸漸平息,包圍周身的黑色團塊也漸漸支離破碎,漸漸飛向了遠方的天空。

直到淡紅色的月光淡去,紫色的黎明之光到來,丹雅姑娘衣衫破爛的懷抱裡抱著的不再是那具面目可怖的巨大黑影,而是一個包裹著瘦骨嶙峋的孩子的繭。

“你終於沒了殺意啊。”

丹雅姑娘小心翼翼地將懷裡的人兒放在地上,然後艱難地伸手拔劍。

“我寶貝的孩子啊,你曾將你的心捧給我吧,我也會如你當初那般將我這顆心捧給你。”

長劍的劍尖直指黑影。

“我的劍術是對亡魂的祭儀,我的劍會將肉割下,我會用這把劍砍掉你命中遇到的惡業束縛。”

很快劍刃便泛起了藍光,四處彙集而來的藍色光點包裹著丹雅姑娘和冤魂,掀起了旋風。

這陣旋風將惡鬼的身心以及附近剩下的那些黑色團塊和灰塵全都包了起來。

“孩子,願你往生極樂。”

片刻後,伴隨著一陣強勁的運氣聲,那些黑色的肉塊都隨著藍色的風飛向了遙遠的天空。遠處廣闊的天空中滿是紫色的黎明之色,與多年前二人一起看到的那一幕極其相似。等到黑影碰到地平線那頭露出的陽光時,便徹底消失了蹤影。

……

少年一直在做夢。

夢裡的自己一直是一團拳頭般大的黑影,還長著一雙猩紅色的眼睛。一股從胸口迸發出的難以形容的悲傷讓他不禁放聲嚎啕大哭起來。

陳年的憤怒被釋放一空,藍色的旋風也將痛苦向天空吹散,心中的那些鬱結都已釋放,可這雙猩紅的眼睛卻始終沒辦法停止落淚。

這時,他淚水朦朧的一雙眼才看到了一位姑娘的身影,和很多年前自己在幽冥看到的那位姑娘一模一樣。她像是被什麼鋒利之物刺傷過,渾身是血,衣服被撕得破破爛爛,卻一臉溫柔無比的表情,疼愛地看著自己,一臉燦爛的笑容。

姑娘伸出白皙的手,溫柔地撫摸著自己丑陋的身體,少年已多年未曾被人如此呵護過,這感覺既讓他懷念也讓他傷心,他像個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起來。

也不知他在姑娘懷裡哭了多久,只見姑娘伸手指了指,遠處便出現了一條通往蒼穹的藍色狹長小路。

少年分明記得自己曾走過這條路,有一次自己曾爬上幽冥鳥的背,還有一次自己曾與娘手牽手一同離開那遙遠的安息世界。

可不知為何,這一次他卻不願意走上那條路,見他用力地搖了搖頭,姑娘吃驚地問道:

“你不想走嗎?不必害怕,我已幫你承受了你去幽冥時該承受的所有業,更何況等去了幽冥,你就能與你娘重逢了……”

可這一次他卻用力地搖了搖頭,似是表示拒絕。

不管對方怎麼勸說,他都不想再走上那條路了。

他絕不希望自己再孤身一人一邊流淚一邊踏上幽冥之路。

“原來如此啊,可愛的孩子,看樣子你是不想就此去幽冥啊。”

丹雅姑娘那雙能看清他內心世界的溫暖眼睛就這樣靜靜地望著他那雙哭泣的猩紅眼睛。

“知道了,既然你心意已決,那就如你所願,你就留在這世上吧。我會收留你,成為你的‘魂主’,直到你解開心中所有的疙瘩。讓我們一起留在凡間,創造出更多美麗又有價值的回憶吧。也讓我們一起為你這虛無的人生和我這永無盡頭的人生找到我們各自的意義。”

然後丹雅姑娘便用溫柔的嗓音呼喚了少年的名字。

“我的寶貝夜兒。”

隨後伴隨一陣清脆的咔嚓聲,璀璨奪目的藍光縈繞在黑色身影周圍,這道藍光將丹雅姑娘與那把神秘之劍連了起來,並漸漸在丹雅姑娘和劍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今多年沉浸在悲傷裡的靈魂終於可以棲身於丹雅姑娘的劍中,進入新的夢鄉。

直到那滿是痛苦的回憶被各式各樣的笑容所填滿,他會一直留在溫暖的丹雅姑娘身邊,陪她一起走過漫漫長路……

……

“如今我要上路了,你一定要幸福,恩寶公子。無論何時何地,我都會為你祈福的。”

耳邊傳來的低語聲讓恩寶猛地睜開雙眼。

沙沙沙,沙沙沙,翠綠的松葉在清風中搖擺,發出令人心情愉悅的聲響,松葉的清香輕柔地挑逗著少年的鼻尖。

“唔……”

少年揉了揉腫到快要閉起來的眼睛,慢慢環顧四周。

清晨明豔的日光照了下來,空氣裡有著夏日清晨的燥熱。見眼前是一片搖曳的綠色大樹,他抬起頭來望去,這才發現自己似乎一直躺在守護樹下呼呼大睡。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為何會在這裡?”

少年急急忙忙站起身來,蓋在身上的薄毯啪嗒一聲落地。好像是有人將少年送到了這裡,怕他著涼,還特意給他蓋上了毯子。

少年回想起昨夜的狼藉,惡鬼在村口那戶破敗不堪的屋子裡哭嚎,丹雅姑娘靜靜地承受著惡鬼的攻擊,血肉模糊;她就那樣原地死而復生了好多次,後來又提起劍來。

後來一道晃眼的藍光射出,一切都彷彿是朦朧的夢一般……

“對了,丹雅姑娘怎麼樣了?她該不會……”

可任憑恩寶如何四下尋找,也找不到任何丹雅姑娘的痕跡。或許她還留在那個棚屋?或許她受了重傷,正癱倒在什麼地方?

恩寶加快了腳步,迅速向昨天的事發地奔去。

然而即便那片破敗的廢墟慘不忍睹,即便昨夜鬧出了那麼大的陣仗,附近一帶卻絲毫不見陰森氣息,有的只是無盡的平靜。

丹雅姑娘消失了,一如她當初出現在村莊時那般突然,她和那惡鬼一道隨著拂曉的晨霧消失了。

少年難掩慌張之色,大步流星地折返去守護樹下。

恩寶坐在守護樹下的大石上,回想起和丹雅姑娘在一起時的所有瞬間。

“這些靈魂即便死了也去不了幽冥,只能在黃泉邊苦苦徘徊,接受業障藩籬的折磨。還望公子能誠心為他們祈福,願他們能平安踏上幽冥之路,在幽冥接受正當的審判。”

“我是不死之身,所以無需為我擔心。”

“也讓我們一起為你這虛無的人生和我這永無盡頭的人生找到我們各自的意義,我的寶貝夜兒。”

那個手握神劍的來自幽冥的武士,那個擁有不死之身的姑娘,那個體貼又堅毅的丹雅姑娘。

她似是被神牽引般來到了此地,與自己在乎的人重逢,如今他們二人又再次踏上了全新的旅途,而少年恩寶碰巧成為了這一切的見證者。

“方才公子讓我明白,我的人生對別人如何意義重大。從今往後,當我失意迷茫時,都會想起公子的話的,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公子的。”

“……”

這時,站在原地發愣的少年聽到了隔壁大爺的呼喊。

“臭小子!你怎麼一大早就這麼迷迷糊糊的!”

“爺爺,我好像遇到了傳說裡的丹雅姑娘。”

“你說什麼?丹雅姑娘?”

“是,昨天出現的那位姑娘,她就是丹雅姑娘!”

聽到恩寶莫名其妙的話,隔壁大爺愣了片刻,隨後便用手中的煙桿輕輕敲了敲恩寶的額頭。

“喂,臭小子,胡說什麼呢!你小子是被誰家姑娘徹底迷住了吧,胡說八道什麼呢!”

“不是,我說的是真的,我真的看到了,我看到丹雅姑娘對抗惡鬼了。”

“得了吧,你消停消停。難不成只要打扮成姑娘的模樣去抓鬼就都是丹雅姑娘嗎?那這天底下所有的捉鬼師還不都是丹雅姑娘?”

看到少年酷暑之下一陣胡言亂語,老人不樂意地搖了搖頭。

“嘖嘖嘖,我看你是熱昏頭了,熱昏頭了啊。”

見老人這番反應,恩寶並不介意,繼續說道。

“爺爺,您聽我說嘛。您記得在丹雅姑娘的傳說裡她救過一個孩子吧?那孩子就是昨日還在村裡猖獗的那個惡鬼……”

後來但凡有空,少年恩寶便向大傢伙講述自己看到的丹雅姑娘的故事。

雖然他的故事偶爾也會有幾分添油加醋,有時還會親自上陣演上一演,但也確實讓更多人知道了丹雅姑娘的傳說。

這其中不乏少年的鄰里、夥伴,以及他長大成人後結識的終生伴侶和自己的孩子,甚至包括後來的孫子孫女。

這個世代相傳的故事不知不覺間越過重洋傳到了異域之地。

而這時正好重洋之外各片廣闊的大陸上都有人目睹了一個身穿東方服飾的姑娘,傳說她會突然出現在人們危難之際出手相助,隨後又離奇消失。這便是那手握神秘之劍,擁有不死之身的丹雅姑娘和在她身邊徘徊的亡靈的傳說。

跨海而來的東方傳說和人們口口相傳的離奇見聞相互融合,漸漸演變出各種形態,最終便成為了人盡皆知的傳說。

如今已過去了很多年,傳聞這個擁有不死之身的丹雅姑娘還在大陸某處漂泊。

她會帶著自己那把泛著藍光的劍突然出現,幫助有困難的人,隨後又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一如她出現時突然。

而現在,在這群面對魔族的突襲而身處劣勢的傭兵面前,一位身穿東方服飾的姑娘就突然出現了。

“是魔族入侵者!!!魔族那幫傢伙出現了!!!”

“莫慌,調整隊形!要是就此當縮頭烏龜,奧魯特城就危險了!”

“利斯塔、琳,找她弱點,卡魯試圖壓制他,格雷保護好伊菲,貝拉攔住衝上來的魔族!凱伊,麻煩你指揮一下後方的投石車!”

一個英颯的金髮女戰士站在城門口指揮著周圍的其他戰士,而在她把目光投向戰場的時候,卻發現一個拿著劍的女人,獨自走向了魔族此次前來的頭領。

“等、等一下,她是……”

“退後!他可不是你一介平民能憑一己之力抗衡的!”

即便眾人極力勸阻,姑娘依然拔出了那把長劍,護住這些在龐大的獅頭魔族面前敗下陣來的人們。

她只留下了一句極其冷靜的話,便提起泛著藍光的劍殺了出去,消失在敵人的陣營之中。

她說:“我是循著歹毒殺氣一路來的這裡,此地必有我能幫忙的地方。”<!--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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