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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花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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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教授又著重指出幾處表現楊貴妃內心感情變化的唱段,指點南溪重唱過給他聽,一一細細剖析。南溪想起原來和鍾教授學戲時,常有戲迷到北京時專程去鍾教授的班上聽他唱曲,她也曾問過這些人,覺得鍾教授唱得好,究竟好在什麼地方呢?有票友說得很深奧,也有新入迷的粉絲說:“我不知道你們這一行評判好壞的標準是什麼,但我知道我聽許多傳統戲曲會睡著,而鍾教授的戲,我不僅不會睡著,還能整整兩三小時都十分投入地聽完,會跟著他演的人物高興,跟著他傷心。”

或許所有稱為“藝術”的東西,歸結到最後,不過“動人”二字。

想明白這一點後,南溪似乎進步了不少,她自己尚未有十分明確的感覺,只是每唱完一折,會有點淋漓暢快的感覺,而不像以前那樣,好像是做完一項痛苦的體育鍛煉一般勞累。

鍾教授亦十分得意:“這就好比武俠小說裡的主人公,打通了任督二脈後,進步神速!”

南溪也滿心歡喜,也覺得自己好像上了層臺階,可惜研習社裡人人比她資歷老,實在不好意思自誇自贊。這麼一想,她又想到符清泉頭上。原來她很嫌他礙事的,尤其她要練曲的時候,看他在沙發上大剌剌地坐著,便覺得自己有對牛彈琴之嫌。現在南溪不這麼覺得了,她想符清泉是外行,可不正符合她現在的要求嗎?

外行人都能看出她有進步了,那才是真的進步!

偏偏符清泉一連兩日都沒過來,南溪忽有點心焦,又覺得這感覺真是怪怪的,她居然會盼著符清泉過來?原來符清泉什麼時候過來也從不知會一聲,想過來就來了,來了她也不給好臉色,三句話就要暗示他趕緊滾蛋,這下可怎麼好呢?

總不至於要她打電話過去,問“你怎麼兩天不過來了?”

還不被那個大變態笑話死啊!

好在符清泉自己過來救了急,電話給她說前兩天公司有點事,今天,也就是週五,又要親自下廚給她加餐了。

南溪電話裡便有些雀躍,被符清泉聽出來,輕笑著問:“怎麼,兩天沒過來,想我了?”

一句話問得南溪紅了臉,這話裡調戲的意味可太重了,偏偏她又沒法反駁,因為符清泉肯定會裝模作樣地說,兄妹也會想念啊!南溪思及此處,便撇撇嘴道:“才不是呢,我以為你壞事做得多,被人找上門打擊報復!”

下班後回到住處,符清泉已做好三菜一湯:西芹百合、鮮杞炒裡脊、芙蓉魚片,再加一小鍋純素卻味道極鮮的豆腐煲。南溪在門口換鞋時便聞到菜香,饞蟲全被勾起來,巴巴地跑到飯桌前,心中無限歡喜又無限鬱悶:為什麼符清泉總能把這麼簡單的菜炒得這麼好吃呢?

這麼好的手藝,以後也不知道便宜了誰?

心裡有點悵然,其實最近符清泉這樣殷勤地過來,到底存的什麼心思,南溪也拿不太準。或許是她上次話說得太絕,他心裡一時過不去?又或者……她想前幾年符清泉對她那麼惡劣,現在有所補償也是應該的,他自己樂得上門吃點苦頭,由得他去呢!至於……南溪默默地嘆口氣,他們之間親密無間的日子,畢竟已經過去得久遠了。能維持現狀,已十分不易,若他們之間再有些什麼,不知道家裡兩位老人要怎麼擔心呢。她悶著頭喝湯,符清泉忽伸出手來,從她頰上輕撫過去,她嚇得差點跳起來,猛地抬頭瞪著符清泉。他手仍停在半空,笑容淺淡:“你的劉海要掉到湯裡去了。”他聲音輕輕的,並沒有責怪之意,南溪卻被說得不好意思,覺得錯怪了他,垂著頭,面上臊熱臊熱的,半晌後低聲說:“還有兩週就公演了,定下來我唱絮閣、驚變和重圓,等會兒我唱著你幫我看看好不好?”

“不嫌我外行?”

南溪撇撇嘴道:“這麼記仇!”

符清泉笑起來,低低的,很有些笑話她的意思。南溪頗忿忿然,心想這人怎麼老這副德行呢,才好了幾天,又存心來擠兌她,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吃完飯,南溪幫著符清泉收拾好碗筷,便挑這三折裡楊貴妃的詞來唱與符清泉聽。

《長生殿》全本有五十折,若全本排起來是極要人力物力的,便是國內的大劇團也沒有幾個敢貿然挑戰全本,研習社自然更沒有這份資源,所以單挑了二十折來公演。南溪最後定下來的三折戲,數量上顯得少,卻都是緊要的部分。《絮閣》是李楊二人定情的關鍵,由這一折開始,李對楊的感情開始由普通帝王的浮華轉向普通男女的真摯專一;《驚變》裡的家國之亂,將李楊二人正纏綿難分的情感急速轉向無法扭轉的陰陽兩隔;《重圓》對演員的考驗沒有前兩折那麼高,卻因是壓軸,添分不少。

鍾教授說原本這幾折戲他頂多只敢讓南溪上兩場的,這些天南溪進步極迅速,所以他又破例調整了原定的安排。南溪心裡一邊樂得像花兒一樣,一邊又有些怯怯的,生恐辜負了鍾教授一番栽培。

符清泉雖嘴上刁了幾句,等南溪準備好開唱,他便老老實實正襟危坐,認認真真地聽。等南溪唱到楊玉環吃醋後嗔怨賭氣地送還釵盒時,他還順手遞過一根筷子給她做道具,又順著她唱了一句“妃子何出此言,朕和你兩人,縱百歲猶嫌少”。南溪詫異到不行,拽著他逼問他為什麼會唱後面兩句,符清泉指指碟機笑道:“你天天聽嘛,我就跟著哼唄。”

南溪有點兒不信,因為符清泉唱得雖然聽著就知道沒什麼功底,但好歹都在調子上,跟著聽就能唱成這樣,豈不是說她這幾年都白學了?她越想越不服氣,咬著牙恨恨的,符清泉卻安慰道:“說明你唱得好嘛,唱得投入又動人,連我這種一點藝術細胞都沒有的人,也能被你感化到無師自通,多麼了不起啊!”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南溪心裡仍有點恨恨的,卻對誇自己的這一半很是受用,連上廁所都得意地哼著小曲,誰知起身時步子一滑,摔下去時又在馬桶上重重地撞了一下,跌到地上時她還沒緩過來。攀著馬桶蓋想扶自己站起來,卻發覺右小腿不聽使喚了,試圖用力才發現可能是小腿在抽筋,她又猛力地蹬蹬腿,想讓自己緩過勁來。

一陣劇痛的感覺伴隨著蹬腿動作從右小腿傳過來,南溪試著動動腿,卻引發更劇烈的痛感。她腦袋裡陡然空白,爾後終於意識到事情不對,嘗試幾次動腿,發現那痛感絲毫不是幻覺後,她驚惶失措地喊起來:“符清泉,符清泉——”

符清泉聽到她在衛生間裡驚恐的叫聲,忙從客廳裡跑過來,隔著門問:“什麼事?”

“我,我……”南溪看看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樣子,不止毫無形象可言,甚至還有點兒……哪有人上個廁所都會摔成這樣的?她接著想到更嚴重的問題,右小腿的疼痛不像是抽筋或崴傷這麼簡單,似乎有什麼地方拉傷了,那公演豈不是……劇痛一陣一陣地延綿而來,她咬著下唇,眼淚卻不爭氣地流出來,不知道要怎麼跟符清泉解釋現在的局面。

符清泉找到鑰匙開門進來,一看她這樣子,疾步衝過來問:“怎麼搞的,摔了?”

南溪一邊哭一邊點頭,現在這樣子,真是丟臉死了。

符清泉扶著她起來,順便幫她拉好休閒褲,她低著頭哭得更兇,符清泉嚇得不輕,問:“摔得很痛?忍著點啊,我送你去醫院。”

右小腿的痛感陣陣傳來,南溪一邊痛著一邊又覺得丟臉,垂著頭哇的哭出聲來。符清泉終於意識到她為什麼一直不抬頭只哭,將她橫抱到沙發上坐好後才好笑道:“哭什麼,原來你在我小床上尿床的時候怎麼沒哭?現在倒來害羞了,傻瓜!”

聽他這麼一說,南溪才敢偷偷抬一抬頭,看他沒有一點笑話或嫌棄的意思,心裡稍稍放心。誰知她放下這顆心,那顆心又提起來,小腿抽痛陣陣加劇,痛得她一口氣都吊不過來,她駭怕地抓住符清泉問:“小腿好像拉傷了,可能白天站的時間太久了,剛剛一下子好痛……怎麼辦?”

“沒事沒事,”符清泉拍著她的背安慰道,一手在茶几上摸車鑰匙,“去醫院看看。”

“你說兩個星期好得了嗎?”她一心生怕誤了公演,符清泉一邊哄她一邊蹲下身來,示意她上來好揹她出門,她心裡怕到極點,什麼別的也顧不上,二話不說便爬到他背上。符清泉開車就近找了家醫院,一路還不停地安慰她,無非是說好好睡一覺明天就沒事這些哄小孩子的話。

到醫院掛了急診,醫生到乾脆,問明情況,四處一檢查,啪啪地蓋章開條子,問:“肌肉移位,情況不算嚴重,想休息多久?”

南溪一時愣住:“什麼休息多久?”

“我先給你冰敷止痛,然後開點藥活血化瘀,之後做理療復健,期間不要運動,最好在家休息。我給你開個病假條,你想休息多久?我建議一個月,如果你不好請假,我可以把情況再寫得嚴重點,你覺得怎麼樣?”

那醫生臉色嚴肅而公式化,彷彿面對的不是一個人,而純粹是一具標本,現在正和標本商量“你是要卸條胳膊還是要切條腿”,南溪懵了半晌才問:“一個月?”

符清泉也倒吸口冷氣,代她問道:“醫生,有沒有什麼別的輔助治療方法,能別休息這麼久的?你說不能運動……是指多大的運動量?”

醫生略抬抬眼皮,面部表情仍無絲毫變化:“運動員?不像啊。”

“不不,”符清泉陪著笑道,“她半個月內有一場很重要的演出,”那醫生眼皮一挑,眼睛一瞪,符清泉連忙又說,“運動量倒談不上,她唱崑曲的,有些動作要做,量不是很大,能有什麼辦法嗎?”

醫生放下筆,又仔細看看南溪的傷勢,略一思索後說:“想恢復得完全呢,最好就別動,按期來理療就好。不過你們一定要上場的話……”醫生搖搖頭,似乎很不滿現在的年輕人不拿身體當回事,不到年邁體殘便不知道教訓,“我給你介紹個骨科大夫,推拿復位很有一手,再加上敷藥……兩週勉強也可以,但是要注意,演出完了要繼續休息和治療。”

南溪不住地點頭,符清泉又詳詳細細地問,做推拿治療會不會有什麼副作用,不完全休息會不會落下什麼病根。他知道就算有副作用南溪肯定也要硬上,這一點上恐怕勸不住她,只好寄希望於醫生的回答,能讓他放下心來。

照醫生的說法南溪並無大礙,勉強登臺會有損傷,但也不至於傷筋動骨。符清泉稍稍放下心來,回程路上試著勸南溪,若恢復不好還是不要上臺了,南溪果然是不肯的,符清泉也知道肯定是這樣的結果,便沒有多勸。晚上符爸爸電話又過來,問南溪明天是否回家吃飯,南溪不想節外生枝讓二老擔心,便說公演在即要加緊訓練來矇混過去。

符爸爸電話打完,符清泉便另外打回去,他不回家的理由很容易找,隨意挑樣應酬的事便可打發。只是兩個人這麼迂迴地給家裡電話,怎麼想都有些怪怪的,南溪瞅瞅符清泉,沒吭聲,符清泉瞅瞅她,也沒吭聲。

“我……”符清泉率先打破沉默,“我睡客廳,你有事叫我,明天我讓人找個看護過來。”

“隔壁也有床。”

“沒有被子。”

南溪不知再說什麼,只傻傻地應聲“哦”,符清泉從隔壁客房找出條毯子,在客廳上將就一夜。第二天一早,南溪正睡得迷迷濛濛的,忽見眼前有人影晃動,睜眼一看,居然是符清泉,她嚇得往後一滾,抽動腿部肌肉,噝的一聲,痛得叫出來。符清泉轉過頭來,板著一張臉問:“怎麼了?”

“你幹嘛跑到我房裡來?你什麼時候進來的?你你你你想幹嘛?”

她一邊問,一邊扯緊被子,往脖子上圍,一副英勇不屈抵抗邪惡勢力的模樣,符清泉哭笑不得:“我怕你腿傷坐不起來,進來等你起床,你想到哪兒去了?”

南溪半信半疑地盯著他,看他極坦然的模樣,悄聲嘀咕道:“誰說我起不來?”她一手往後攀住梳妝檯,努力坐起身,果然拉動小腿肌肉,又痛得臉部扭曲。符清泉很鄙夷地白她一眼,嗤了一聲,然後蹭過來抱她起床。

衣服也是他幫忙穿的,牙也是他幫忙刷的,刷完牙南溪才反應過來,刷牙這件事明明不需要用腿的呀?可惜沒有發表意見的機會,符清泉又打電話給助理,讓幫忙找幾個看護,再聯絡昨天急診醫生介紹的骨科大夫,問明地點後開車帶南溪過去做推拿理療。一路符清泉都沒讓她腳沾過地,本來南溪想說自己能攙著走兩步的,話還沒出口,只是臉上透出點抗議的意思,便見符清泉一臉悍然神色瞪著她。那模樣很有點像南媽,南溪幼時但凡有不聽話的時候,南媽立刻啪啪兩巴掌拍到她屁股上,然後指著她痛訴“我含辛茹苦把屎把尿把你拉扯大,你翅膀還沒長硬就敢頂嘴了,長大了還了得?”然後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翻陳年舊賬,比如她十年沒給自己買過新衣服掙的錢全喂到南溪肚子里長了一身肉老媽落得滿臉滄桑人老珠黃,結果現在你小兔崽子還敢跟老媽頂嘴?

看,符清泉現在就是這副神色!

忍,忍,忍。

看在他這幾天殷勤照顧手腳規矩的份上!

那位老骨科大夫住在城西,週末家裡還排著隊,一人一個小馬紮,都坐在客廳裡聊天。符清泉看這情形便有些煩躁,不知要等到幾時,偏偏老醫生一般脾氣大,符清泉也不敢有什麼異議,生怕惹惱了老醫生,看這家裡排隊的陣勢,應該有幾手真功夫吧?

就這麼從早八點排隊到下午兩點,終於輪到南溪,老醫生檢查過傷勢,給她開了幾服藥,囑咐煮水後先蒸後洗,然後給她做推拿復位。南溪痛得呲牙咧嘴,又不敢叫喚,因為符清泉就在一旁虎視眈眈的,隨時準備南溪有什麼閃失他就要咔嚓一下扭斷那老醫生脖子的架勢。

推拿後老醫生又給南溪敷好藥,叮囑她回家後可能有區域性腫脹,內服外敷的藥都要定時定量,過兩天再來檢查。回到住處後助理約的幾位看護也上門來面試,符清泉逐個盤問,太老太小的都給點車馬費打發走,留下一位和楊嫂年紀差不多,看樣子很能照顧人的中年丁姓看護。丁看護來前不知道符清泉要的是全天陪護,看在工資的份上,答應回家收拾收拾,週一開始住在這裡陪南溪。

因為是第一天,符清泉幾乎貼身考察丁看護的水準,做菜的時候要看著,伺候南溪蒸腳時要跟著,連燒壺開水他也掛著一張閻王臉在後面盯著。丁看護頗有些無奈,也不好說什麼,趁著符清泉上廁所的空檔,和南溪說笑:“你男朋友真體貼,現在的年輕人啊,越來越會疼女朋友了。”

南溪陪著抖抖臉皮:“是我大哥,不是男朋友。”

丁看護極詫異,半天不肯相信,還沒來得及表示懷疑,符清泉又叉著腰在一旁督工了。到晚上丁看護幫南溪洗過澡再敷過藥收工回家,南溪才提醒符清泉道:“你一整天都跟盯賊似的,人家阿姨會被你嚇到的。”

“會嗎?”符清泉臉上這才現出一點笑意,挨在她身邊坐下,“我打電話叫了兩盅燉品,一會兒就送到,喝了再睡。”

南溪點點頭,又支使符清泉去給她找本書來看,符清泉翻著手機看看有無重要郵件要處理。南溪歪在沙發上看看書,一時又好奇符清泉平時工作都做些什麼,貓過腦袋去瞅他的螢幕,看來看去也看不懂。她再翻兩頁書,又覺沒什麼心情,長吁短嘆了幾聲,符清泉終於回過頭來,問:“怎麼了?”

“無聊,”南溪哼哼兩聲,“不知道糖糖在家怎麼樣了。”

“放心,我跟楊嫂說過的,讓她好好看著。”

“哦,”南溪長長地哦了一聲,按按小腿腫脹的地方,痛感已減了許多,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因為稍稍一動腿,還是痛。她愈加地唉聲嘆氣起來,符清泉便放下手頭的事,很不解地看著她,不知道她為什麼光哼哼唧唧不說話。她被符清泉這麼一看,以為自己吵到他,忙揮揮手道,“哎呀我無聊啦,你有事忙你的吧,甭管我。”

符清泉點點頭,揀要緊的郵件看看,然後坐回她身旁:“現在感覺怎麼樣?”

南溪百無聊賴地搖搖頭,忽然靈光一現,朝符清泉喜孜孜地說:“不如你跟我講故事吧?”

符清泉的臉登時就塌下來了。

他想南溪一定不知道“講故事”三字對他的殺傷力。

南溪小時候很有磨人的天分,那時兩家家長工作都忙,沒人帶孩子,長兩歲的符清泉便也成了大人,天天負責照顧南溪吃喝拉撒。吃飯還好說,稍稍恐嚇一下,威逼利誘一下,總能灌下去;睡覺是最麻煩的,逢上符爸出差,符媽和南媽都要值夜班,便是符清泉最頭痛的時候。南溪的拿手絕招是用那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瞪著他,嗲聲嗲氣地說:“清泉哥哥,講故事給我聽吧。”

符清泉無奈,搜腸刮肚找個童話故事來應付。

“再講最後一個吧,聽完我就睡覺。”

“剛剛不是已經最後一個了嗎?”

“再最後一個嘛,這次是真的最後一個了。”

於是再講一個。

“最後一個好不好?這回是真的最後一個了。”

符清泉表示不信,南溪便伸小指頭和他拉勾:“拉勾,說話不算話的是小狗,真的是最後一個了,聽完我就睡覺。”

於是再最後一個。

“再講一個嘛,好不好?”

總之,拉勾是沒用的,賭咒發誓也是沒用的,唯一有用的方法是,等她自己睡著。

符清泉已經記不清有多少次,他不得不找本《格林童話》或《快樂王子》甚至乾脆是語文課本,從頭到尾給她朗誦一遍,然後不知道會在唸到多少時,發現身邊的肇事者已神態甜蜜地睡過去,呼吸均勻,唇邊還帶著滿足的笑容。

結果現在這個拉勾從來不算數的小狗笑逐顏開地望著他說:“不如你跟我講故事吧?”

符清泉撞牆的心都有了。

偏偏現在小狗是病號,他長咳兩聲清清嗓子,問:“你要聽什麼?”

“你平時碰到的好玩的啊,好笑的啊,你認識那麼多人,肯定有好玩的吧?”

“沒有,”符清泉僵著臉如臨大敵,“具體一點。”

“那……”南溪想了老半天,終於想到一樣,揚揚眉毛道,“職場八卦啊,我看天涯上的帖子老有那些什麼辦公室鬥爭啊,派系傾軋啊可好玩了,你肯定知道很多的,講給我聽嘛!”

符清泉臉色已扭曲得像天津十八街大麻花了,職場八卦——也虧她想得出來!

叮咚叮咚的門鈴聲及時解救了符清泉,他以極矯健的動作從沙發上跳起來,大叫一聲:“我叫的外賣到了!”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向大門,連貓眼也忘記看就開啟門鎖。

一個龐然大物堵在門口,以幾乎和符清泉同樣驚喜的聲調叫道:“Surprise!”

兩個男人頗尷尬地對峙在門口。

符清泉的笑容全僵在臉上,紀晨陽抱著一個裝滿書的小木書架,揹著和他差不多等高的巨型Snoopy玩偶,神思複雜地望著他。符清泉輕咳兩聲後乾笑道:“你……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去機場接你。”

紀晨陽喉嚨裡咕噥兩聲,也清了清嗓子:“阿粵看我好久沒回家,放我兩天假。”

兩人又陷入短暫的沉默,遠處客廳裡南溪抬高音調叫道:“符清泉,快回來給我講故事!”

符清泉臉色陰沉地走進來,身後紀晨陽亦心情複雜,南溪只穿著睡衣,歪趴在沙發上,一顆腦袋還吊到沙發外面裝死:“快點啦我要聽八卦……”

南溪的聲音亦在見到紀晨陽時嘎然而止。

符清泉看見南溪身上的睡衣,不自覺蹙蹙眉,因骨科醫生說這幾日不要見風,屋裡不敢開空調,南溪便穿著夏天的睡衣,神態極慵懶。他常年見慣南溪穿著睡衣的模樣,也不以為怪,如今紀晨陽跟在身後,他心裡便忽然不是股滋味了。

再開口叫南溪進去換衣服肯定不合適,然而紀晨陽在身後虎視眈眈的讓他更為不爽,好在南溪馬上說:“有點冷,風大,你幫我拿件外套吧。”符清泉進房去給她找外套,留下紀晨陽在客廳,他望著南溪,抿抿唇沒吭聲,片刻後笑道:“我帶了點禮物給你。”

紀晨陽的禮物實在不能用“點”來形容,他先將小書架擱到桌上,再把背後的巨型Snoopy玩偶卸到沙發旁:“你家裡房間裡好多Snoopy的玩偶,夏天你也有好幾件T是Snoopy的,所以……”他臉上笑容極勉強,“路過專賣店,順手買了一個。”

南溪接過玩偶,全英文的標籤,可見不是順手,應該也不是路過,茶几上堆著的是Snoopy紀念裝的漫畫,25冊,附送小書架。

如無意外,這本該是紀晨陽為她精心準備的一個surprise。

符清泉捎了件外套出來,遞給南溪披上,轉頭問紀晨陽:“收購的事談得怎麼樣?”

紀晨陽這回出國替那位阿粵師兄去收購一家小的手機程式提供商,目的在於增強他們即將推出的手機品牌的競爭力。聽符清泉這麼一問,紀晨陽回過神來,笑容卻仍微顯僵硬:“比預期價格高了些,不過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他又問南溪,“你呢,中秋快到了,公演準備得怎麼樣?”

“公演啊?”南溪嘆口氣,低頭看看小腿上腫脹似乎消了些,按按好像痛得沒那麼厲害了,心裡稍微定了些,“應該沒問題吧。”她不好意思說自己上廁所摔到腿,正想找個別的摔傷理由,門鈴又叮咚叮咚地想起來,這回是真的外賣到了,符清泉拎著兩盅燉品,一盅遞給南溪,另一盅推給紀晨陽:“你還沒吃東西吧?先吃點,還想吃什麼,我給你叫。”

紀晨陽搖搖頭,起身去洗手,這房子是兩衛的,一個在南溪住的主臥裡,一個在外面靠近大門,他用的是外面那個,剛壓出點洗手液搓了兩把,視線忽被洗漱臺上的一套牙具吸引住。他環首四顧,整套的毛巾、洗浴用品,甚至……連電動剃鬚刀也有。他望著鏡子裡自己的臉孔,忽然覺得陌生——像被人揍過似的,消沉無比。

從衛生間出來,紀晨陽又不自覺瞥了眼鞋架,一陣噁心夾雜著眩暈的感覺,直湧向頭頂。他使勁掐掐太陽穴,轉過身來,遠遠地看到符清泉正幫他和南溪擺碗筷,還俯著身子,似乎和南溪在說些什麼。

那神態眼神,都如此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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