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拿吧。”周存仁說。
葉青水離開之後,周恪才打開了她留下的草編袋子,他動作遲緩地從裡面掏出了一袋麵粉,一袋大米,最底下墊著零零散散的錢票。
去年新打下的麵粉白花花的耀眼,散發著濃郁的麥香,大米粒粒晶瑩飽滿,清香撲鼻。五十塊錢和三十市斤的糧票。
這麼多……
周恪吸了吸鼻子,抱著糧食眼淚簌簌地掉。葉青水給的這一袋救命糧,成為了他一輩子無法磨滅的回憶。
直到死,他都記得曾有一個人在他最絕望的時候,伸出手把他拉出了泥潭。
*
葉青水騎著單車往百貨商店駛去,這一趟來縣裡她是想來買單車的,她有單車票還帶了錢,買單車並不麻煩。
她兜裡揣著厚厚的手稿,只覺燙燙的、沉甸甸的。
周老爺子的藥費,也是一筆不少的錢。雖然說指著他的書能出版、掙一筆稿費,但是手稿成書以前還有一段很漫長的時間。
葉青水快要走到百貨商店的時候,她停了下來調轉車頭往黑市去了。
錢向東仍舊在賣他的雞蛋,見了葉青水又返回來,吃了一驚,“你咋又回來了?”
葉青水從懷裡掏出一張熱乎乎的單車票,問錢向東:“如果我把它賣掉,能換多少錢?”
錢向東想了想,大概地說:“一百塊?”
在小地方的縣城,單車是稀缺的大件,供給並不像大城市那樣富足。這樣一來,車票的價格水漲船高。
錢向東的表情終於鬆動了,“咋,你要賣掉它啊?想賣也成……我幫你問問。”
葉青水又把手腕上的手錶摘了下來,“浪琴的,我在首都買得二百多塊。別把它賤賣了。”
錢向東這才意識到葉青水的窘況:“你這又賣票、又賣手錶的,缺錢啊?缺錢好呀,每天多搗鼓些吃食,勤快點!”
“不是我說,咱這做倒爺的……”
葉青水默默聽著他叨叨絮絮、不厭其煩的話,不禁彎起了唇。
等他終於說完,葉青水才說:“雞蛋別賣光了,你留一斤待會送去給周恪。”
錢向東也沒過問為什麼,應了下來。
葉青水離開了黑市,她回到家放好了單車,走進屋才看見謝庭玉正在給阿婆泡奶粉喝。
阿婆砸吧砸吧著嘴,樂滋滋地說:“這比水丫上次煮給俺喝的還好喝。”
“難怪這麼稀罕。不用泡,幹著吃奶粉也香!”
鄰居家的孩子蹲在門外,見了口水都掉了下來,吞口水的聲音微弱可聞。
縣城裡沒有奶粉賣,這是孫女特意從首都買回來的。阿婆沒有捨得把這麼金貴的東西隨便分給小孩吃。
她自己喝了一小口,剩下的留給了孫女。
來找娃娃的婦女李大嬸,見了自家娃一水溜地蹲在人家門口惦記人家的奶粉,臉臊得慌,連推帶扯地拉起三個娃娃。
要是擱以往李大嬸估計會嫉妒,現在只剩下羨慕。
葉青水這丫頭片子現在可不得了了,嫁的人好,婆家也喜歡,剛一回村逢人就發喜糖。一家一包。
李大嬸偷偷留了個心眼,以前蹦得最厲害的那幾家人這回連顆瓜子兒也沒落得。然而自己家還有甜滋滋的奶糖吃。不僅如此,去年水井打出來那會,那幾家人總是被沈衛民刁難,打一回水別人都打完了才輪到他們。
沈衛民是誰,他可是謝知青的兄弟。
李大嬸更是堅定了葉青水這丫記仇,得罪不起,只能好好討好。
葉青水只覺得小孩兒漆黑的眼瞳裡流露出來的飢餓,讓人看了不忍。她隨手從桌子上抓了幾顆炒熟的花生,分給了他們。
李大嬸抱著娃催道:“水丫啊,新房子咱也建好了,啥時候來頓收工飯呀。”
她還記得葉家那頓能讓人吃得滿嘴流油的開工飯,綿軟滑嫩的扣肉滋滋噴香,那頓飯吃得比他們家過年的時候還要香,滋味真讓人難忘。
葉阿婆本來想著大年初一干脆就把收工飯辦了,但是這些幹活的社員們齊齊攔住她,勸她不急。
等葉青水回來做收工飯,吃起來才香、才夠味!
葉青水拍了一下腦袋,今天碰到周老爺子的事葉青水心神不寧,哪裡還有心思到門市買肉。她說:
“今天剛開市,門市的豬肉攤排了老長的隊。嬸,你急著吃嗎,不急就等過幾天再做吧!”
李大嬸哪裡敢再催,她只是一直惦記著這頓飯。大隊年尾分的豬肉,除了做成的臘肉、剩下的也吃得也差不多了,肚子裡沒有油,還不都指著葉家這頓飯?
不光他們、別人家都惦記著葉家還欠他們一頓有肥肉、有油水的收工飯。
葉青水和李大嬸客套完了,低頭看見阿婆小心翼翼地舔著拇指,一點粉末都不捨得浪費。
“這奶粉吃起來比麥乳精還香,花了不少錢吧?”阿婆問。
謝庭玉說:“不貴的,阿婆儘管吃。”
阿婆卻把牛奶讓給了孫女,“水丫也多喝點,”
葉青水沒有捨得喝牛奶,而是把它讓給了阿婆。
老人的苦日子過得太多了,吃上一點好吃的東西就滿臉幸福,跟笑開了的花似的。
說話間,謝庭玉注意到了葉青水空蕩蕩的手腕,他蹙起了眉。
葉青水好說歹說讓阿婆把牛奶喝光了,她回到屋子裡掏出了周存仁的手稿,字跡遒勁有力,一筆一劃寫出來的,非常工整。
葉青水看得入迷了,不知不覺,兩個小時已經過去,手稿已經看完一半。
而謝庭玉此刻正坐在她的身旁,看著她,不經意地隨口問:
“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葉青水下意識地舉起了手腕,但只看到了空蕩蕩的手腕。
謝庭玉被她這個迷糊的動作惹得彎起了唇。
葉青水挺喜歡自己新買的那隻表,新年那段時間經常戴錶也習慣了。有了表能看時間,不至於幹完活就兩眼一抹瞎。
不過……雖然她把表買了,心裡也不算惋惜。
她迎著謝庭玉的目光,解釋道:“我把表賣掉了。”
謝庭玉輕聲說:“水兒,你把手伸出來。”
葉青水不明所以地抬起頭來疑惑地看著男人,並沒有動。
謝庭玉卻托起了她的手,從兜裡掏出一個東西,扣在了上面。
葉青水只感覺手腕一涼,沉甸甸的有了墜感,她連忙低頭看,一塊銀色的表落在了她的手裡。
指標滴滴地有序轉動,錶盤精緻,映著陽光折射出微微耀眼的銀光。
“我……我不要。”葉青水下意識地要摘下來。
“送你一件東西這麼難嗎?”
謝庭玉的聲音含著一絲落寞,他摁住了她作亂的手,聲音難掩低沉:
“這是一塊女表,那天在商店裡我見你看了很多眼,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