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千殷相識多年,深知她不是世俗框架裡的人。既然,你喜歡的就不是世俗裡的她,就不要想著將她重新規訓到世俗框架中。”
江保寧與言愈回到京都後,長街上最初的慌亂頹敗已經漸漸消逝。對京都百姓來說,這一切,只好似多下了幾場暴雨。只是留心注意,便會在隱蔽角落處,偶看到有人家,掛上白番。
上揚街五十八號,便是其中一家。
小院不大,但卻精緻,院前有長青的柏樹,牆上的爬山虎尚未抽生。小院門上,還殘留著紅春聯的殘印。
江保寧敲了敲門,一個俏麗但憔悴的女人,前來應門。
女人擦擦眼淚,問面前雙臂盡殘的女人,“你們找誰?”
“我找張春水娘子。”
女人雙目震動地看著江保寧,一把抓住她,“我就是!是不是找到春水了!他在哪兒?”
江保寧被她扯痛,女人訕訕鬆開手,自言官府沒騙人,真的會盡力搜尋參戰士兵!江保寧頓時明白,皇帝一邊放棄搜救,一邊又安撫將士親屬。她也不挑明,讓言愈給女人一袋子銀錢。
女人見到錢袋子,神色由喜悅一下變得慌張,“你們為什麼要給我錢,不是找到我男人了嗎!”
江保寧雖不忍,可還是嘆然道:“張春水讓我轉告你,很抱歉不能陪你白首,如果有來世,他還想娶你為妻……”
女人胸中最後一絲希望,被掐滅,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女人與張春水,只是這場羞為人知戰亂中,普普通通的一個。他們被捂住嘴巴,被假裝安撫,被深深掩藏在帝王腐爛的皇袍之下。
此次禍亂,宮城受損,遂,皇宮眾人皆搬到行宮。
為避免醜聞外洩,宮城內死傷數百的宮女、內侍,全數只用一卷草蓆裹著,集中掩埋至亂葬崗。因故死亡的妃嬪,不論品階,只一口薄薄的棺材,全數悄悄拉倒西陵集體安葬。甚至為顧及到皇家顏面,吏部和禮部合謀捏造她們的亡故理由。
倒是莊焱,先是替皇帝守住炸裂的山體,及時封鎖住訊息;後又率先進宮在一方殿宇坍倒快砸到皇上時,及時現身,英勇救駕,在皇帝面前為莊家掙足了臉面。一躍從五品官,上任到兵部侍郎。
整個京都,彷彿割裂一般,朝臣洞悉一切,民眾卻一無所知。
山雨欲來,樓下的人,卻毫無知覺。
程府,青陽閣。
程培風聽見殿門被推開的聲音,趕緊假寐。
江保寧帶著滿重心事,悄悄靠近床上的人,看到程培風似熟睡後,深深撥出一口氣。這大概是這些時日,唯一的好訊息了。
不知屋內氣溫溫熱還是旁的緣故,程培風雙頰泛著潮紅。江保寧思忖,難不成是發燒了,於是彎下腰,將自己的額頭貼上去。
知道是自己多想後,江保寧又淺淺舒口氣。正欲挪開臉頰時,近在咫尺的眼睛,突然睜開。
重重氣息,呼在彼此臉上。
江保寧看著他神采奕奕,清明的雙目,嘟囔“還騙人?”便欲起身離開。
程培風想伸手拉住她,卻擔心扯到她傷口,便赫然淺笑道,“別走。”
“誰要聽你話。哼,我偏不理你了。”
程培風語意帶笑,“不要你聽我話。我日日躺在這兒,只能盼星星盼月亮乾等著。就當威武的郡主,可憐可憐我?”
江保寧咧開唇角,“既然程大尊長,都求我了,我便勉為其難可憐可憐你吧。”隨後挨著程培風躺下。
兩個人倒是相配,一個雙腿受傷,一個雙臂受傷,在一起倒是個全乎的人。
“還疼麼?”
“還痛嗎?”
兩個人同時問道,又同時盯著屋頂傻樂起來。
江保寧閉著眼,頭依靠著程培風的,只用耳語聲道:“真好。”
她什麼都沒明說,程培風卻明白她意指什麼,用臉頰蹭著她,回道:“嗯,真好。”
突然,江保寧的聲音變得肅然,“二哥哥,不管發生什麼,你都會站在我這邊嗎?”
“不論任何時候,任何地方。”程培風堅定地對著她的眼睛,“阿寧,我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失去了,除了你。”
江保寧肅然道,“二哥哥,我需要你站在我這邊。”
“經此一役,京都雖兵力虛空,但對皇上來說,卻是好事。因為再也沒有人能挑釁他的王權。所有人,只要他想,都可以盡數玩弄。兵部,那點鉗制,真的微不足道。”
程培風誠然道,“阿寧,你無需向我解釋什麼。你需要我做什麼。”
“嗯。”江保寧點頭,“之前你說過,兵部改革是由你與莊尚書全權處理。我希望,三月軍巡後,留在京都的隊伍,大部分是十三州的人。”
程培風篤定道:“你放心。”
“嗯。我知道這事繞不開莊尚書和莊焱,但我不想讓他們立刻知曉是我在推波助瀾。等時機合適,我自會告訴他們。”
“長寧,我明白……”程培風長長舒一口氣,他又如何看不懂皇帝的心思,“我只是很擔心你。”
江保寧聽出他聲音裡沉沉的擔憂,於是故作輕鬆,歡快道:“嘿嘿,我是誰?鐵膽雄獅的常勝將軍!殺人如麻啊,嗜血如命啦……”
突然,原本靜默靠在一旁的臉,突然貼近。
她的後腦被緊緊包裹在掌心中,整張臉都被按得不得動彈。
雙唇緊貼,被溫熱柔軟的氣息包裹著。
江保寧被突如其來的動作震住,呆呆地看著深海般的眼眸。她沒有一絲力氣推開程培風,整個人瞬間眩暈,更被程培風滾燙的臉頰傳染到,心脈噴薄。
思緒在下一秒變得遊離。一切觸感都變得極其靈敏,窸窸窣窣的聲音在耳腔中變得具體轟鳴,柔軟的挑弄,從唇齒間一直延伸到心腔。
探巡,索取,一切都叫囂著,遺忘吧!沉淪吧!
良久良久,津津透亮的雙唇終於分開。
“以後,再也不要那麼說自己,好嗎?你是常勝將軍,是護國重器,是世間最好最好的將軍!”
“所以,這是懲罰嘛?”
“不是。是藉口,”程培風的臉頰,埋在她的耳邊,“親你的藉口。”
“嘿嘿嘿……”江保寧盯著屋頂,笑得咯咯直響。
程府的日子,似乎變得與世隔絕。
沒有天鏡司的人,行來去往,更因程培風養傷為藉口,擋掉不少賓客。
而皇帝正忙著重掌政權,,一時半會也無暇顧及,遭覆滅的天鏡司,便乾脆給程培風放了假。
整個春日裡,程培風養著傷,一步都未離開過程府。
同時,江保寧整日裡除了監督言愈學業外,似乎沒有任何煩憂之事。
千殷則不是整日整日埋頭在落竹館,就是突然無故消失一段時間。每每千殷消失時,孟鬱良都是垂頭喪氣,憤懣不樂,別人若問上一句,又只會死鴨子嘴硬,不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