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原渝再次重重嘆了口氣。

“唉！”

剛剛真該向她們坦白的。原渝心想，轉念又覺得這想法有點可怕，還是作罷。

“唉！”

自走出自家大門口，連連嘆氣，都嘆成習慣了。

“唉…呃？”

正當原渝心生自憐，前方的瘦小身影吸引去他的目光。要不是此時路燈亮閃閃，花叢旁邊爛布一樣的白衣微微飄動的景象可真會把他嚇個半死，再加上沾滿髒汙黑煤炭般的臉上一雙眼睛在夜晚發出詭譎的光，活像個鬼孩子。

是的，是個孩子。

原渝又走近了幾步，試圖搞清這是怎麼回事。

“喂，小鬼，大半夜不回家睡覺幹嘛在外面遊蕩？”原渝問得很沒底氣，聲音微微發顫，分不清遇到的到底是人還是鬼。

“無家可歸。”

男孩子回答得利落，聲音卻嘶啞異常，他仰頭瞥了原渝一眼，見到對方正擦拭眼角，這動作有點像…抹淚。是他的錯覺嗎？

“怎麼了？”

“啊，有飛蟲，剛剛把它揉死了。”

原渝捏下眼睛旁邊的蟲子，為自己除害的行為心生自豪，四目相對時發現男孩僵硬地扯著嘴角，似笑非笑。

“怎麼了？”這下換原渝不解，知道眼前是個人心也放寬不少。“好了好了，小鬼快回家去吧。唉，小毛孩總以為外面世界彩，就喜歡離家出走，這下吃了不少苦頭吧？想當年……”

“你這人到底有沒聽別人說話？”男孩為之氣結，一度懷疑面前的男人醉得一塌胡塗。“我說我無家可歸你聽懂沒？我爸跟別的女人跑了，我媽準備再婚，他們都不想要拖油瓶，所以我沒地方可去……”

話未說完，被摟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裡，男孩的心臟頓時漏跳一拍。

“對不起。”

原渝輕輕說道，一邊撫孩子的後腦勺，安慰人的話他不會說，但情感劇看多了，那些令人感到溫暖的動作還是模仿得來的。男孩僵了身子，咬著唇那哭聲很壓抑。

“美麗的西雙版納，留不住我的爸媽。上海那麼大，有沒有我的家…”不知怎的，腦中忽然蹦出這首歌，讓原渝不自禁地哼唱起來，懷中的男孩的抽噎斷續響起。“爸爸一個家，媽媽一個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餘的…”

“別唱了！”男孩聲音微弱地抗議著，哭腔又重又悶，聽了讓人心酸。“…我家不在西雙版納，這裡也不是上海。還有…五音不全的，唱得好難聽……”

“……”這小鬼真不可愛。

原渝在心中嘮叨了句。

不過——這下該怎麼辦？

唉，他就是太過善良了，遇到流浪的小動物從來沒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現在想落跑稍嫌晚了，他總不能將這孩子繼續丟在路邊，可是，也不可能像撿小貓小狗隨手牽回家……原渝越想越犯難，恨不得時間退回他出原家家門的那一刻，左轉繞大路。

就在那張如同母夜叉的臉閃過腦海，原渝頓時靈光乍現，咧開嘴笑得險邪惡，眸子裡泛著嚇人的光。

“要不要去我家？”

原渝激動得變調的語氣聽在男孩耳裡很是詭異，最可怕的是陌生男人沒有給他回答的機會，像夾手娃娃般將他撈起。

“哇啊，你做什麼？”

一瞬間，新聞報道中被拐賣兒童的悽慘畫面在男孩腦子裡不停播放，他不由得心生恐懼，懷疑這個長得好看的男人其實是個‘人販子’。

“救—命—……”

原渝騰出一隻手堵住男孩的嘴，一路狂奔。這小鬼瘦骨如柴沒多少重量，以後可得養肥點，他不是拐賣兒童，而是行善給流浪兒一個溫暖的家，並不是另有目的，別有用心。

“小鬼，以後我就是你爸。不用害怕，我們回家去。”

“唔？”

正撲騰中的男孩聽到這話，靜了下來。

爸？這男人吃錯藥，還是喝醉酒了？他能不害怕嗎，要一起回家牽著走就好，幹嘛抱著跑？

男孩當然不能理解原渝的心思，他停止了掙扎，懼意被希冀漸漸取代。他期待中的家，這個男人願意給嗎？

……他希望，答案是肯定的。

原貞開啟門，瞧見弟弟攜著一髒兮兮的小男孩，臉上泛著奸計得逞的賊笑，心裡感到發毛，竟沒了平常的伶牙俐齒，一雙眼在這一大一小身上掃來掃去，不知該從何問起。

“姐，進門再說。”

被弟弟提醒，原貞才想起他們站在門口已有些時候，立即退開讓進。

“這孩子是…？”

剛進客廳的原父原母也頗感疑惑，怎麼二十多分鐘前落荒而逃的兒子突然折返，還帶了個不知從哪裡抱來的孩子。

“爸，你先帶他去洗個澡。”

原渝這時才將男孩放下，他的腦袋，輕笑著說了聲‘乖’。男孩覺得自己身上太髒，頭髮裡肯定長了不少蝨子，想著要避開對方的碰觸，卻有些貪戀這種被寵溺的感覺，最後還是沒有動。

“等等，爸。我帶這孩子去。”

原貞突然出聲令原渝暗叫不妙，他讓憨厚老實的父親帶小鬼去洗澡就是為了獨自面對這兩個女人的‘嚴刑逼供’，畢竟他還沒和小鬼對過口徑。原貞要是從小鬼那邊調查起，他準備編造的善意謊言便成惡意欺騙了。眼明手快拉住即將上前的自家老姐，姐弟倆大眼瞪小眼，小眼的冒冷汗。

“原渝，你幹嘛？”原貞語氣不悅。

“沒，就…男女授受不親。”原渝也認為這解釋太蹩腳，瞧眼前從老到小都一副見鬼的表情，他想了想決定自圓其說。“別這樣看我。你是大媽級人物了，當然不像小女孩看男人裸體就臉紅；但男人可就不一樣了，自尊心強得很，在小****‘茁壯成長’為高之前都羞於見人的…唉喲！”

無意外地，被老媽和老姐各賞了一記暴慄。

“別教壞小孩。”原母咳了聲，“老公，你帶孩子去洗吧。”

走出客廳前，男孩不安地回頭瞧了他幾眼，原渝回以微笑，故作一派輕鬆。

走廊上的腳步聲遠去後，原母沉了臉，原貞變了色，異口同聲齊問。“原渝，你又哪神經接錯線了？”

原渝搖頭，無奈。“我沒瘋沒傻，好得很，”偶爾有些脫線罷了。急急擺手制止兩女人張嘴，他接著說。“這孩子是我失散多年的親生兒子，即是老媽你的孫子，老姐你的侄子。”

兩女人頓時目瞪口呆，不過很快回過神。

“什麼時候發生的事？”不是她這個做母親的不疼愛自家兒子特意貶低，實在是…“你有這色心和色膽嗎？連和張姨的女兒相親時都不敢看對方一眼，還敢搞大別人的肚子？”

那是因為張小姐看他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剝，況且他對女人不感興趣。原渝自然沒膽說實話，以免鬧得家裡**飛狗跳。

“我…”被兩雙眼睛直直盯著，原渝緊張了下，囁囁嚅嚅，深吸氣吐出。“你們也知道，我是個膽小怕事的人…”抬眼偷瞄親人們的反應，她們一致點頭同意，讓原渝很受傷，心想至少也該反駁下吧。“…所以，高中時偷嚐禁果這件事我一直隱瞞著……”

“高中？我怎麼沒聽徐塵提過？”原貞怪叫。

徐塵是原渝自高中時代起的哥兒們，現在成了原貞的丈夫，他的姐夫，他外甥女的爸。

“當時和徐塵還沒熟絡到同穿一條褲的地步，所以沒跟他說。”謊言一個接一個，漸漸地，舌頭不打結，說話也流利了不少。“總之，我和小雪……”

原貞再次中途話。“‘小雪’？她是哪個班的女生？你們怎麼認識的？她現在住哪裡？…”一副非探究出女方家底不可的模樣。

“我這不在說嗎，你別老打岔。”冷汗又流了幾滴，說得太詳細萬一她們去調查隨時都會被戳穿，原渝已不敢再對上兩個女人咄咄逼人的目光。“…‘小雪’…我也不知道她住哪裡，她似乎很早就輟學了。我和她邂逅在車站附近步行街的一家小吃店裡，就是我常從補習班翹課的那會兒…”課是翹了，人去了網咖。“發現她也是那裡的常客。一回生二回熟，最後我和她互生情愫，就那個了。”

原貞和原母對視了幾眼，試圖揣測故事的真實。又聽原渝帶著幾分哭腔道，“後來小雪不告而別，我也無從聯絡上她。直到上星期，我收到一封信，信裡面是小雪的遺囑，她告訴我，她生下了我的孩子，和父母決裂在阿姨家住。可是，她阿姨對她和孩子並不好，小雪她得了癌症，不久於人世，她希望我能好好照顧孩子。”編謊編得他也動情了，忍不住擦拭幾滴眼淚。

“…我本來打算去接小雪和孩子回來後向你們攤牌，沒想到未能見上小雪最後一面。孩子他需要確實需要個媽，可是，又想到如果我結婚了，孩子也許會遭到後母的虐待。何況小雪是我初戀，更是我兒子的媽，我對她始終難以忘懷，可能，一輩子也不想結婚了。”說到最後原渝都淚眼模糊了，“媽，姐，你們就成全我，讓我們父子倆相依為命吧。”

原母犯難，原貞犯愁。

孩子必然是要養的，問題是，隱約有哪裡不對勁，但說不上來。

“如果你早說我們也不會逼著你結婚。”原母嘆氣，“下週末去給小雪上個香……”

“我把小雪的骨灰盒和遺照都帶回家了，一家團圓。”原渝哽咽，他想起昨晚那部電視劇，簡直感人肺腑，催人淚下。“別跟這孩子提他母親的事，我怕他傷心。”

兩女人均表示贊同。

“對了，這孩子叫什麼名字？”

“韋暮生。”他剛在路上問的，“跟小雪姓，不用改姓了，這是我虧欠小雪的。”

接著氣氛陷入沉寂，三人心思各異。

“渝，你平常要上班，連自己也照顧不好，暮生還是我來顧吧。”

“對呀，”原貞附和母親道，“你看你，三天叫外賣，四天啃家裡，暮生給你養恐怕營養更不良，不如讓媽來照顧……”

“不行不行，”到時不就全穿幫了，“小雪臨終前是將孩子託付給我的，我必須盡到父親的責任。你們放心，我會盡快學好洗衣煮飯，給暮生一個溫暖的家。”

原母和原貞各給了他一白眼，顯然不信。

這句話也成了韋暮生日記上，‘關於原渝未兌現的一百條諾言’中的第一條。

相遇線上閱讀 www.yuzhaiwu.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