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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有人來了,而且還有一艘大船。
一股不祥的感覺瞬間湧上了考爾和狂鐵的心頭——這樣一個偏遠的、連正式海圖上都沒有標註的“落腳地”,怎麼會吸引來一艘大船?
不管那大船來到此地的原因是什麼,他們的出現本身,對於這座小島而言都絕對不是什麼好訊息。
“出去看看,”考爾拉了狂鐵一把,“警醒著點,不要說太多東西。”
他們離開了採珠人的小屋,小屋外面過於明亮的陽光讓狂鐵一時間有點不太適應,而在眼睛終於適應了外面的強光之後,他第一時間便注意到了視線中的那些陌生身影。
那些來歷不明的人已經發現了這座小屋,發現了在小屋周圍活動的水手們!
狂鐵看向那些身影,看到了他們身上的全副武裝以及醒目的海都標識,這瞬間讓他神經緊繃起來,而緊接著這群人中又走出了一個又高又瘦的身影,在看清這個身影的容貌之後,狂鐵的神經便不只是緊繃那麼簡單——
他見過那張臉,在之前雲雀號停靠修整的那座島上,這個又高又瘦的身影曾出現在島嶼總督的車上。
他被稱作“執行官”,是來自海都的大人物,代表著高塔的意志。
狂鐵下意識地繃緊了身上的肌肉,裝備在手臂上的機關裝置已經悄然啟動,機械結構間蓄積的能量化作微微的熱流,旁邊的船長考爾雖然不認識那個“執行官”,卻也立刻老練地感覺到氣氛不對,開始偷偷對旁邊的水手打眼色,讓所有人提高警惕。
而此刻那位被稱作“執行官”的大人物則露出了饒有興致的表情,他打量著小屋周圍緊張兮兮的水手們,嘴角突然翹了起來。
“你們這裡誰說了算?”這位大人物看似溫和地笑著,語氣平淡地說道。
考爾上前一步:“大人,我是‘雲雀號’的船長——我們都是守法的百姓!來這裡只是想臨時停靠,補充一下淡水,冷卻一下船上的藍烴引擎……我們的船很老了,引擎出了點毛病……”
“哦,臨時停靠,補充一下淡水……”又高又瘦的執行官挑了挑眉毛,很隨意地說道,“那你們真是挑了個好地方,這座島上的‘淡水’可比其他地方甘甜吧?”
“大人您說笑了,”考爾立刻陪著笑臉說道,“我們才剛在這裡落腳沒多久,我正帶著船員們檢視小島的情況呢,您就來了……不知您有什麼吩咐?我和我的船員隨時願意為大人效勞……”
老船長油滑而滴水不漏的說辭讓“執行官”挑了一下眉毛,這個高瘦的男人上下打量了考爾兩眼:“才剛落腳沒多久麼……”
他的目光越過了考爾,越過了敞開的小屋木門,落在了小屋裡面。
一組機械鏡片突然從他的耳後伸了出來,在他的眼睛前面飛快地自行調整著。
片刻之後,機械鏡片自行退回,執行官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不錯,我欣賞像你們這樣老實忠厚的人,你們的勤奮是海都繁榮昌盛的基石……非常不錯。”
隨後他向旁邊招了招手,一名身材魁梧、雙手帶著鐵手套、看上去沉默寡言的男人走了過來。
執行官向這個男人交待了幾句什麼,後者沉默著微微點頭。
“我確實要在這裡處理一些事情,這還真需要你們的幫忙——具體情況我的這位部下會與你們接洽的,”執行官的目光重新轉向考爾,他帶著一種獨屬於海都“上層人士”的優雅笑容,不緊不慢地說道,“至於我……我這人比較愛乾淨,而且正有要事在身,恕我先行告退。”
說完,這位來自海都的“執行官”竟然真的轉身離開,還帶走了大部分全副武裝計程車兵,只留下那個魁梧健壯的男人帶著幾個隨從站在水手們面前。
船長考爾臉上明顯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神色,按照他的經驗,這算是成功過關了,可狂鐵反而愈發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他下意識地盯著那個沉默的魁梧男人,而與此同時,離那人比較近的水手佩恩已經帶著笑臉走上前去。
“大人,”佩恩哈著腰,帶著笑,“您有什麼吩咐?只管告訴我就行,剛才那位大人需要我們做什麼?”
“大人需要……”魁梧男人看著眼前的水手,嗓音低沉地慢慢說道,“你們的命。”
一截亮閃閃的刀刃從佩恩的後心刺了出來,鮮血還沒來得及噴濺,一條性命便已經消散。
總是嬉皮笑臉的水手慢慢倒了下來,他臉上此刻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彷彿直到死亡降臨的一刻仍然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對方為何動手。
那個魁梧的男人甩了一下手臂,鮮血灑落在附近的石頭上,他那兩隻帶著手套的手臂竟不知何時已經發生變化,手套消失了,露出裡面的機械結構,兩柄寒光閃爍的利刃從他的小臂中延伸出來。
“殺光。”他簡簡單單地吐出兩個字。
附近的幾名士兵瞬間刀劍出鞘,隱藏在衣服下的肢體強化機關轟然運轉,讓他們帶著遠超常人的力量和速度撲向周圍只有簡陋武裝的水手們。
水手們終於反應過來,考爾也終於反應過來。
老船長眼睛瞪的滾圓,眼白中迸出了赤紅的血絲,“拼了!!”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僅僅是一個照面,那來自“高塔”的大人物便痛下殺手要除掉這裡的所有人,沒有人知道這場災禍怎麼就這樣降臨到了自己頭上——當刀劍加身,血肉迸濺的一刻,大家也沒有時間再思考這背後的理由了。
在海上討生活的人,一向不是什麼順民。
水手們開始反抗,開始用他們簡陋的刀劍對抗那些裝備了義體機關的精銳戰士,這是一場一邊倒的“戰鬥”,交戰雙方都對此心知肚明。
但老船長身邊至少還有一張好牌。
狂鐵猛地衝向了那個身材魁梧的男人,他手臂上佩戴的粗大“護腕”在這一刻迸發出了猛烈的電光,已經蓄積許久的能量在半空中便迸發出來,並在落地的瞬間爆發出一道威力驚人的衝擊,石塊和土地被爆炸掀上半空,然而在此之前,那個雙臂已經化為刀鋒的男人已經向後跳開。
這個魁梧的刀鋒男子有些驚愕地看著狂鐵手臂上的機關裝置,他顯然沒想到在這群羸弱的烏合之眾中竟然還隱藏了一個有戰鬥力的傭兵,這讓這場原本應該十拿九穩的“清理”似乎多出了一點點變數。
“砰!”
一聲巨響傳來,充盈著電光的護腕和兩把交叉的利刃碰撞,狂鐵和魁梧男人撞在一起,空氣中傳來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響。
“你胳膊上的機關裝置是哪來的?”魁梧男人支撐著身體,尤有餘力開口詢問,“我沒見過這種形制。”
“老子自己改的!”狂鐵怒目圓睜,瞪著眼前的敵人,“你們這幫雜種為什麼……”
“錯誤的時間,”魁梧男人在狂鐵話音落下之前便淡淡說道,“你們出現在了錯誤的地點。”
兩個身影分開,隨後再度碰撞,刀刃劃破血肉,鐵拳打斷了骨頭,鮮血飛濺中,附近卻又有兩名水手倒在血泊中。
……
海岸邊,執行官已經踏上通往艦船的跳板,喊殺聲從小島深處傳來,中間夾雜著一聲聲巨響。
執行官身邊一名身穿藍色外套的年輕男子忍不住抬頭看了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眼:“鄧肯這次的動靜鬧得有點大。”
“這是個鬧出再大動靜都不會有人知曉的地方。”
“讓鄧肯帶著那點人手去對付那些賤民,不會有問題麼?”
“無所謂,”執行官語氣十分隨意地說道,“那只是一群勉強懂得揮舞刀劍的烏合之眾,鄧肯一個人都可以搞定他們全部——哪怕出點意外也沒什麼大礙,鄧肯和他那些跟班最近的表現可不怎麼讓人滿意。
“比起那些賤民,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可不能耽誤。
“給鄧肯和他的人留一艘小船,咱們先走——他隨後會跟上來的。”
“是,大人。”
……
兵刃再一次碰撞,狂鐵喘著粗氣連連後退,被刀鋒劃破的傷口傳來尖銳的刺痛,而他的目光仍然死死盯著那個魁梧的男人。
對手就站在他的對面,看上去情況同樣好不到哪去,那副高大的身體傷痕累累,鮮血從十餘處傷口流淌出來,看上去十分嚇人。
周圍的戰鬥與喊殺聲不知何時已經減弱下來,水手們的聲音減少了,那些敵人的聲音也減少了,情況十分不妙,然而狂鐵卻絲毫不敢分心去看。
短短几秒鐘的喘息之後,交戰的雙方又一次有了殺戮的力氣。
狂鐵的機關“護腕”中再一次轟鳴起來,明亮的電光在空氣中拖拽出一道弧線,他猛然衝向不遠處的對手,而後者則沉默著,兩柄已經有些缺刃的刀鋒高高揚起。
兩人在已經遍地鮮血的石灘上死戰,一時間仍然難分伯仲。
然而就在這時,“砰”的一聲巨響突然從不遠處傳來,打破了這場纏鬥的平衡。
狂鐵看到眼前的魁梧男人肩膀上猛然綻放出一朵血花,隨後他的整個身體都在突然的衝擊和痛楚中失去了平衡,破綻大開。
狂鐵沒有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他立刻欺身上前,充盈著能量的機關裝置推動著鋼鐵拳套猛力擊中了敵人的胸口,伴隨著一陣令人發寒的骨骼破碎聲,那個魁梧的男人整個人都朝後飛出去十幾米遠,然後又在遍佈碎石的荒地上連著翻滾了很遠。
他趴在那一動不動了。
狂鐵死死盯著那個可怕的對手,隨後才終於鬆了口氣,而與此同時,他也終於注意到周圍已經徹底安靜下來。
年輕的傭兵回過頭,看到碎石遍佈的荒地上倒著一具具軀體,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在血泊中閉著雙眼。
離他最近的是波奇那死不瞑目的臉。
那些全副武裝計程車兵也倒了下來,每個人身上都帶著各種刀劍留下的傷口。
他們顯然低估了一艘破爛貨船上的水手們的戰鬥意志,更沒想到這麼一艘破船上竟然會藏著一個像狂鐵這樣的精銳傭兵,在那個實力最強大的雙刀男子被壓制之後,這些士兵最終還是沒能拼過數量佔據優勢的水手們。
狂鐵抬起頭,看到仍有幾個水手站著,還有幾個受了傷的夥伴倒在地上,發出痛苦的呻吟,船長考爾則坐在附近的一塊大石頭上——他身上掛了很多彩,而一把老式的火槍則放在他手邊,槍口的硝煙剛剛散去。
剛才那至關重要的一聲槍響顯然就來自於此。
狂鐵抽動著嘴角,露出一絲笑容走向考爾,“老頭,你打的還是挺準的嘛。”
“我當年是整個鈷藍海都有名的神槍手,”考爾看著狂鐵靠近,慢慢露出一絲微笑,“海軍與海盜們都要讓我幾分面子。”
“吹牛也等回到雲雀號再說吧,”狂鐵齜牙咧嘴地走到考爾身邊,“我們……”
“我怕是回不去了,”考爾突然打斷了狂鐵的話,他一直捂著胸口的手慢慢放下,身子也一點點朝旁邊歪了下來,“可惜了我的雲雀號……”
狂鐵的眼睛漸漸睜大,他終於注意到了考爾胸腹位置那道觸目驚心的傷口。
致命傷,沒救了。
多年來風風雨雨帶來的經驗讓狂鐵迅速做出了不容辯駁的判斷,然而這個判斷卻只讓他感覺渾身冰冷。
周圍倖存的水手們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飛快地圍了上來,他們看著已經倒在石頭上的船長,幾個人剛要開口,便被考爾用眼神制止。
“先別說話,讓我說——我能說話的時間不多了。
“大家離開這個地方,船長室裡的保險箱藏在海圖桌底下,鑰匙在黃銅航海鐘的底座裡……然後再把雲雀號賣掉,賣給海藍港的‘坡子波本’,我沒什麼繼承人,錢你們就分了吧。
“別回海都,別再出海,找一個安穩的海島,做點生意或者別的什麼正當營生,永遠別提自己曾經是雲雀號上的船員,別提你們來過這座島……
“我說完了……”
水手們面面相覷。
狂鐵終於第一個打破沉默:“你讓我們就這麼跑了?!就這麼算了?!就這麼……”
考爾輕輕搖了搖頭,打斷了年輕傭兵的衝動:“別想著報仇,先想著活,我們不該來這兒……小子,我們看到的東西怕是觸犯了某些大人物的忌諱,那些大人物哪怕你們所有人的命都填進去也是不夠對付的。所以走吧,走得遠點……”
狂鐵沒有作出迴應,他只是靜靜地注視著考爾的眼睛,長時間地注視著。
考爾臉上漸漸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然而他似乎已經沒有力氣再和這個倔強的年輕人爭論什麼了。
“老頭,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麼?”令人難以忍受的死寂之後,狂鐵終於出聲打破了沉默。
考爾嘴唇抖動了兩下,在幾秒鐘的沉默之後,他才扯出一個不知算不算笑容的表情,嗓音低沉地慢慢說道:“當年把你僱到船上的時候,欠你兩個銀幣,只能用一把不值錢的破刀糊弄你……”
“你那時候用這個理由給我了一口飽飯,”狂鐵打斷了眼前的老人,多年來,他第一次主動挑破這個兩人都很默契不曾提起的事實,“你那時候其實根本用不著護衛和多餘的水手。”
考爾看著眼前的年輕人,扯了扯嘴角,血絲從牙齒縫裡滲出來:“但後來就用得著了,而且你幹得還不賴。”
狂鐵一時間沒有吭聲,直到幾秒種後,他才低聲說道:“……除了這種陳年老賬,你還有什麼想交代的?”
“給我一槍吧,朝著腦袋,”考爾扯了扯嘴角,抬起渙散的眼睛看著水手們,目光最後仍然落在狂鐵身上,他臉上似乎擠出一絲微笑,“太疼了。”
狂鐵看向旁邊礁石上的那把老式火槍,據說這曾經是某些海域上的船長們流行的防身之物,然而在機關術盛行且逐漸成為主流之後,這曇花一現的花哨玩意兒已經退出了歷史的舞臺。
他搖了搖頭:“我不會用這玩意兒。”
“我會。”
一個沉悶的聲音傳了過來,狂鐵抬起頭,看到一個膚色黝黑、胸口的繃帶裡滲著血的高個子男人走了出來——這是船上的大廚巴特爾,他追隨考爾已經整整三十年。
“我會用這個。”巴特爾又重複了一遍。
“多謝了,老夥計,”考爾露出一絲微笑,撐著眼皮看著站在礁石旁的大廚,“趕緊動手吧……就像你說的,我已經在原地停太久了。”
巴特爾默默地點了點頭,撿起那把老舊的火槍。
考爾慢慢閉上了眼睛,喉嚨中發出一絲輕嘆:“我終於能去找你了……”
砰!
一聲槍響迴盪在這座不曾出現在海圖中的小島上。<!--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