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的時候,清孝來信了。
信中提到他前兩天突然收到導師艾森伯格教授的電話,後者得知他已經辭職之後追問他現在去了哪裡,然後就是一陣不由分說的痛斥,本以為他會迷途知返,怎知道就會如此沒有恆心沒有毅力,實在讓人失望雲雲。清孝沒頭沒腦地捱了一頓臭罵,心裡卻是驚喜萬分,從導師憤怒的語句中,他聽出了對自己一直不曾放下的關愛。於是接下來的幾天他都在想方設法地和導師聯絡,爭取對方的諒解,以致於耽誤了給羽來信。信末尾他居然六神無主地問羽,有沒有什麼好方法可以讓導師真正接受自己。
羽簡直不敢相信幸福這麼快就可以來到,興奮得一夜沒有睡好覺,第二天週末和艾米他們去郊外釣魚的時候依然神采奕奕,比平時話多了很多。到中午時他們已經收穫頗豐,艾米領著好動的莉莉絲去樹叢中捉昆蟲回去做標本,安東和羽在湖邊一塊比較開闊的空地上架起燒烤架準備午餐。
安東廚藝不精,做幫廚倒是一把好手。只見他左手撈起一條魚往青石上一磕將魚摔暈,右手便剖腹、刮鱗、去腮、掏出內臟扔掉,到洗乾淨還不足一分鐘,看得羽大為歎服。羽兌好調料,兩人一邊刷油一邊烤魚,不一會兒魚肉的香氣便飄了出來。
“你很在行啊。我發覺你好像什麼式樣的菜都會做。”安東讚歎道,“哪兒學來的?”
羽笑了笑,把魚翻過來,刷上一層香辛料,一邊答道:“一直一個人生活,常做自然就會了。”
以前說起這些話會很傷心,現在想起來卻只覺得驕傲和甜蜜。過往的那些辛酸,是否都在為將來做鋪墊,為了清孝吃他親手做的飯菜時露出讚賞的笑容?
他想得入神,安東推推他道:“你的戒指。”
“嗯?”
安東指了一下他手指上那個火焰戒指:“我是說,你要不要把戒指摘下來,如果不小心被油和調料弄髒了很可惜的。”
羽微笑,目光瀲灩如水:“不用了。這個戒指,我戴上去了就不會摘下來的。”
安東頓時會意:“結婚戒指?定情戒指?”
羽不答,低頭烤魚,臉卻慢慢紅了,轉換話題道:“快熟了,要去叫莉莉絲她們過來吃麼?”
安東愣了一會兒,嘿嘿笑了兩聲,說:“不用。烤熟了再去叫她們吧。莉莉絲性子急。”
羽瞟了他一眼,說道:“你倒是很寵她啊。”
這句話象是勾起了安東的滿腹心事,嘆息道:“我太太死了,現在我也就只有她了。”
羽小心翼翼地道:“那你為什麼不多陪陪她呢?她很盼望和你在一起。”
安東頻頻苦笑:“其實,我倒是希望她能一直和艾米生活下去,不要和我有什麼聯絡才好。我這個圈子,不適合她。”
他若有所思地道:“艾米也有這個意思。我倒是很希望她能接受伊森的追求,然後兩人把莉莉絲當女兒對待,但有時候又覺得,這樣做太自私了。”
“那怎麼行!”羽不假思索地道,“無論什麼樣的感情,也不能代替父母啊!”
安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這人倒是不錯,不過,你不瞭解我的生活圈子。你知道麼?越是和我親近的人,就越危險。我太太就是被我的仇家害死的。”
他嘆息一聲,沉沉地道:“所以,我不大來看莉莉絲,就是不希望別人知道我還有一個女兒。”
一股寒意慢慢地爬上羽的背脊,象蛇毒般的蔓延到四肢百骼。他僵立了一會兒,等那股恐懼過去。
“你是黑社會?”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喑啞得不像是從自己的口裡發出來的。
安東沒有答話,只能靜靜地看著他。魚給烤焦了,濃煙嗆入他的鼻中,他連忙把魚扔掉,不住嗆咳。
這時他聽到了安東有些冷漠的答覆:“是的,我是黑社會。你很吃驚麼?”
他口氣的鎮定甚至輕蔑讓羽抬起頭來,還沒說什麼,便聽到艾米大聲說道:“黑社會怎麼了?黑社會也是人啊,和我們沒有什麼不同。”
她正好帶莉莉絲回來,胸口起伏,聲音裡隱隱透出憤怒。
這句莫名其妙的辯護讓羽差點又嗆到,他驚訝地看著艾米,又看了看沉默不語的安東,他終於明白了——他奇怪自己為何到現在才發現——為何艾米會對安東不來耿耿於懷,會一直漠視伊森的追求。
“你愛他!”這句感嘆還未經過大腦就說出了口,他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你們在說什麼?”莉莉絲好奇地看著他們,但不待回答就發現了那條燒焦的魚,“天啊,魚都燒成這樣了!剛才聞到香味,我還以為能吃了呢!”
羽鬆了一口氣,忙道:“我再給你烤一條好了,只需要等一小會兒。”
安東不動聲色地看著他,道:“我來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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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有這段小插曲,這頓午餐吃得還是很豐盛的。這是安東最後一天陪女兒,下午到家之後,莉莉絲很有些依依不捨,艾米雖然沒說話,但眼神裡流露出的情感已經說明了一切。安東笑著安慰她們,說是開車去商場給她們買點大宗的日用品再走。
“你能和我一起去嗎?幫忙搬下東西。”他忽然問羽。
羽看出他是想找個機會和自己說話,便點頭同意。
汽車在高速公路上疾馳,羽看著兩旁飛速掠過的風景,不經意地想起他畢業前夕和清孝一起開車去農場的情景。就是在那條路上,他們遭遇綁架,整個人生軌跡都由此而改變。
而現在他正坐在車上,司機是個黑道人物,雖然看起來溫良無害。
他打了個寒顫,抱緊雙臂:“你……”
“你……”
他和安東同時出聲,又同時止住。安東笑笑道:“你是不是沒見過黑社會?”
羽立刻搖頭:“不是!我只是……”
他想了想,道:“我只是沒想到黑社會的女兒也讀幼稚園。”
安東哈的一聲笑出來,說:“你這麼想,黑社會也是一種職業而已。像我這樣讀不好書,做不來生意,又很想賺大錢出人頭地的人來說,也就只好走這一條路了。”
羽不以為然,卻也不想反駁,只笑笑道:“我對黑社會沒有偏見的。我有一個很好的朋友,也是黑道出身。他是個很好的人,對我也很好。”
他沒有發覺自己口氣的溫柔,安東淡淡地道:“你說的,是那個給你戒指的人吧?那戒指的確很特別。”
羽不說話,只是微笑。
安東從汽車前座的鏡子裡看到他的面容,冷哼了一聲,道:“對了,你應該有日文名字的吧?能告訴我麼?”
羽遲疑了一下,他不想說出自己的真名淺見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