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進大半月,再度回到了一別近兩月的京城。 大長公主見到幼子回返,提心吊膽數十日的心終於落了下來,自是激動不已,拖著他上上下下檢視好幾遍,總算確認一根頭髮絲都沒少,卻還是照例埋怨了一句:“瘦了些!” 衛漣苦笑著與立在一旁不時勸慰她的兄長對視一眼,只得打疊起萬分精神,兩人一搭一唱將慈母哄的滴水不漏,好容易才讓她重新歡喜起來。 這邊還沒顧上擦汗,福寧公主一手一個的挽著兩個心肝寶貝兒子,眉眼帶笑的往自己住的慶禧堂走去,一面別過頭來抑制不住歡喜的對著小兒子提前走漏風聲:“前些時太子妃辦了個木樨清風的賞桂宴,來了好些人家的女孩子們,個個都嬌滴滴的跟花骨朵一樣。尤其是太子妃的孃家汝陽侯府——哎,他家的姑娘真是一等一的秀雅淑慧,當年……” 衛漣心中警鈴大作,正想開口打斷,只聽一旁他哥已經有些尷尬的開口止住她:“母親!” 十幾年前,安樂侯衛泠與皇帝的事情沒被揭出來的時候,福寧公主曾一度看上了落魄的汝陽侯府的三姑娘,愛惜她賢淑柔婉,心心念念欲聘回家給衛泠做正妻。誰知這位錢家三姑娘,最後卻是在皇后的暗施手腕下,被賜婚給了皇長子。皇后本意是想替兒子削弱對手勢力——妻族落魄,則勢必少助力。誰知人算不如天算,皇長子後來還是憑一己之力取得了太子尊位,而汝陽侯府,則一朝鹹魚翻身,沾光成了太子妃的孃家,開始重新門庭火熱起來。 這樁隱秘的公案,除了牽涉的這幾位,其他幾乎無人知曉,更無人知曉當初昭寧帝在得知姑母求娉之意後,是怎樣的醋意大發,立刻便同意了皇后的建議,將這據說挺賢惠的姑娘塞給了自己兒子。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當年的錢家嫡出三小姐已經生兒育女,在太子妃的位置上坐的穩穩當當。所以,有些話,哪怕只是在家隨口一提,也是忤逆、是僭越。 福寧公主不過一時心熱,被長子這麼一打斷,立刻便反應過來,嘆口氣,止住回憶的話頭,轉而拍拍衛漣的手,重新笑道:“太子妃有個嫡出的堂妹,排行最末,今年才剛及笄,行事溫柔平和,斯文懂禮,很是討人喜歡。容貌也甜淨,雖然不及你——可京裡這些適齡的姑娘們,能配得上我家阿漣的模樣兒的,委實挑不出來——不過娶妻娶德,母親覺得這姑娘就很好,就等著你回來,隨便找個由頭下帖子請她們家女眷過來,到時你且悄悄的、遠遠的見一見,看合不合心意……” 饒是衛漣多年修煉,七情不上面,等閒天大的事情也多能不動聲色,聽完這麼一席話,也不由微微變色:“母親,兒子才十七,很不急婚姻之事。” 福寧公主猛的站住腳,嚴厲的盯住他,聲音也拔高了:“還小?遠的不說,就隔壁府裡,你們大堂兄在你這年紀,長子都快出世了!” 衛漣抿緊唇,繃著臉作低頭受教狀,神情間卻是極為複雜,糅合著羞愧、難堪、掙扎、無奈……他求助似的朝衛泠看了一眼,衛泠雖不明白他的意思,出於從小疼愛幼弟,還是開口勸道:“母親……” “你閉嘴!”福寧公主愈發生氣了,身後原本綴著的丫鬟婆子們早就遠遠站開一旁,卻依然清晰的聽她毫不客氣的數落起年過三十的、已經貴為一部尚書的長子:“你自個兒不爭氣也就罷了,如今事關你弟弟的終身大事,不幫著勸著些,反而想順著他胡鬧?你是想氣死我嗎?”說著說著傷心起來,哽咽道:“我都是過花甲的人了,也不知還能支撐幾年,就盼著含飴弄孫的一日……” 衛泠被戳到痛腳,登時臉色蒼白起來。衛漣見無端連累了兄長,對於母親又抱有巨大愧疚,只得忍著心底萬千糾結齧咬,強笑著軟聲安撫:“母親關心兒子,阿漣自是明白的。只是兒子才風塵僕僕的遠道回來,您且讓我喘口氣吶?” 福寧公主一怔,再看看小兒子明顯有些憔悴的面容,眼圈下一痕青色陰影,頓時重新心疼起來,口氣也軟了幾分:“司琴這猢猻,怎麼伺候的?顧嬤嬤——告訴管家,革他一個月月錢!” 衛漣心中默唸,回頭記得給司琴賞點什麼彌補一下,一面腳下不停的扶著他娘繼續往裡走,口中哄道:“母親既看著好,自然是不會錯的。不過,您忘啦,那年清華寺的覺慧大師替兒子參詳命理,曾說過兒子及冠前或有小厄,讓潛心自持,二十歲後再提姻緣之事。為此,您還在佛前供了長明燈,至今還在菩薩跟前點著呢。” “啊!”福寧公主一扶額,“竟忘了這一茬,年紀大了,唉!” 衛漣心中直呼好險,幸虧當年埋下這一手,隨即又苦笑起來——當年因為暗中戀慕世子,發覺自己取向有異,雖心神大亂,卻也以防萬一的小施手腕,就怕有朝一日會遇到如今這樣的事情——能拖得一時是一時。當時還天真的想著,說不定年長些,便會喜歡上哪個姑娘也未可知。 福寧公主猶自難過:“可惜了,這麼好的姑娘……” 衛漣彷彿不經意的回頭,一個冷冷的眼神之下,後頭的丫鬟嬤嬤們俱都一凜,會意的垂下頭,腳下放慢,跟的更遠些。 衛漣這才和兄長一起,扶著母親小心的跨過垂花拱門,口中含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可惜的,太子妃的孃家,炙手可熱,兒子很不敢高攀——不止太子這頭,就是寧王那一脈,也都遠遠避開才好。再說,左右離及冠還有三年,母親留意著慢慢再看就是。” 至此,福寧公主已經徹底被說服了,不再糾結這個話題,重新鼓起興來:“罷了,不說這些了,母親讓廚下燉了當歸野鴨湯,替咱們玉郎好好補一補。”一面瞥了訥訥的長子一眼:“今兒便宜你了。”言畢,自己也掌不住笑了。 兄弟倆默契的一陣陪笑湊趣,總算成全了一場溫馨的小家宴。 從慶禧堂出來已近戌時,衛漣強打精神欲送兄長出門回府。衛泠看著幼弟疲倦的模樣,欲言又止,半晌道:“我這裡就不用客套了,瞧你這樣子,還是直接回棠棣閣吧。” 衛漣抿嘴一笑:“如此,謝過阿兄體恤。” 衛泠心中嘆息,上前與他並肩而行:“我送你過去,還有幾句話想問你。” 衛漣一愣:“阿兄請講。” 衛泠猶豫了一下:“還是到了你那兒再說吧。” 衛漣臉色凝重起來,兩人未再多話,默默的在執燈丫鬟們的映照下行至棠棣閣,衛漣吩咐白鷺上了茶水,隨即親手掩上內室的門,回身對著衛泠微微一笑:“哥哥有什麼話,只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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