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眼下正值豐水期,江水滔滔,波浪滾滾,但長生乘坐的這艘官船堅固龐大,又裝載了大量軍糧,沿江而下,甚是平穩。
這一夜長生睡的無比安生,次日清晨,長生被人叫醒了,叫醒他的人是那個名為把祖文的押糧官,他是被刺史特殊關照過的客人,把祖文對他甚是禮遇,只道前方就是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的白帝城,百年前詩仙李白的詩篇描繪的就是這裡。
待長生穿好衣服來到甲板,甲板上已經站滿了人,白帝城位於大江北岸,大江兩側皆是懸崖峭壁,自江中的舟船上觀望白帝城需要仰頭遠眺。
把祖文可能經常自江上往返,熟知兩岸逸聞典故,便衝長生講說白帝城的來歷,但長生並沒有舉目遠眺,而是左顧右盼,自人群中尋找昨夜說話的那兩個女子。
船上多為官員家眷,穿的都是綾羅綢緞,長生好不容易自人群中找到了那兩個女子,也看清了二人的長相,陳立秋英俊瀟灑,眼光自然不會差,那大小姐長的明眸皓齒,花容月貌,船上也不乏美貌女子,但是與她一比,無不黯然失色。
就在長生盯著那女子仔細打量之際,其身旁的小丫鬟發現長生在盯著自家小姐看,怪他無禮直視,便衝其投來嫌棄白眼兒。
長生見狀急忙移開了視線,恰好發現有什麼東西正自江中浮起,起初他還以為是塊木頭,但隨著那東西的個頭兒越來越大,他方才發現自水中浮起的竟然是一隻灰綠色的大王八,尋常王八不過飯碗大小,而江中的那個王八足有三間房屋那麼大,漂浮在水上彷如一座小島。
“把將軍,你看。”長生興奮指點。
長生一喊,不止把祖文將視線自遠處收回,周圍的其他人也將視線投向江中,看到江中出現了駭人巨鱉,眾人駭然震驚,驚呼一片。
長生本想問把祖文之前可曾見過這麼大的王八,但是見他亦如眾人一般駭然瞠目,便將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那巨鱉並不怕人,即便船上眾人驚呼喊叫,它仍然浮出了水面,與巨大的背甲一同露出水面的還有那大若磨盤,森然猙獰的鱉頭,與尋常王八的尖嘴不同,這隻巨鱉的鱉頭既大且寬,竟有幾分像牛頭。
鱉頭出水,轉望官船,隨即緩慢的遊向官船。
此處的江面南北寬約七十餘丈,巨鱉自北側出水,離行在江中的舟船不過二十幾丈,眼見巨鱉竟然向官船遊了過來,船上的眾人害怕驚慌,紛紛驚叫著跑向南側船舷。
船老大常年在江上討生活,比那些搭船之人多有見識,此前可能遇到過類似的情況,急忙高喊下令,“快去後艙抓公雞上來,還有黃紙香燭,快去取來。”
巨鱉身形龐大,雖然遊動緩慢,片刻之間已然靠近官船,但它並沒有衝撞官船,而是與官船保持著三丈左右的距離,抬頭出水,隨著官船往下游游去。
此時留在官船左舷的已不足三十人,多為官兵和護院武師,他們不是不想跑,而是知道跑不掉,再者,眾目睽睽之下若是驚慌閃避,也失了男人的尊嚴和體面。
三丈看似不近,實則不遠,那巨鱉的腦袋此時是高抬出水的,兩隻缽盂大小的眼睛透著瘮人寒光,留在左舷的眾人無不心驚膽寒,雙腿打顫。
好在沒過多久那巨鱉便沉了下去,待幾個船伕抓來公雞,拿來香燭黃紙,那巨鱉早已不見了蹤影。
眾人受到驚嚇,紛紛向船老大詢問緣由,但船老大往返江上數十年,大魚蛟蟒見過不少,大鱉也見過一些,卻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王八。
至於此物的出現是吉還是兇,船老大也難能推斷,俗話說物老成精,這麼大的王八,怕是至少也活了千百年,都是有了靈性的,按理說它們是不會輕易露面的,此番於青天白日之下突然現身,實屬罕見。
很多人被巨鱉嚇破了膽,再不敢自甲板停留,紛紛躲進了船艙,不過接下來的幾天順風順水,再無任何異常。
甲板上人少,便宜了長生,取了板凳坐在船頭,盡觀大江壯闊,盡閱兩岸美景。
到了第八日,長生髮現把祖文神色有異,憂心忡忡,雖然多數時間都留在甲板上,卻眉頭緊鎖,一言不發。
起初長生並不想多嘴詢問,後來太過疑惑,便小心翼翼的詢問緣由。
聽得把祖文的回答,長生也隨之心頭一暗,原來運送軍糧的官船共有兩隻,一往一返,按理說昨天他們就該遇到回返的那隻官船了,但直到現在也不見那隻官船的蹤影。
這兩隻官船是江上最大的兩艘船,經得住大風大浪,沉沒傾覆的可能性不大,另外一隻官船未能按時回返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遭到了人為的攔截……
這一路上把祖文對長生多有照顧,見他憂心忡忡,長生於心不忍,便出言寬慰,“把將軍,您也無需太過擔憂,另外一艘官船乃是逆流而上,速度自然沒有咱們順流而下這麼快,他們可能仍在回返的途中。”
“小兄弟,你有所不知,”把祖文搖頭說道,“他們雖是逆流而上卻可揚帆借風,更何況船上還有二十多名划槳的櫓手,除非舟船中途遭人攔截,否則絕不會遲誤耽擱。”
不等長生開口,把祖文又道,“我們這兩艘船上運載的可都是軍糧,往返時日是不能延誤的,否則便會受責于軍法,他們豈敢怠慢大意?”
長生原本還想建議把祖文將舟船停下,觀察幾日再走,聽把祖文這般說,便打消了這個念頭,這條路走不通,不管另外一艘船發生了什麼變故,這艘船都必須按時往下游去。
長生自山村長大,少有見識,跟著林道長等人的時間也不長,之前還在山裡躲了三個月,對於當今時局幾乎是兩眼一抹黑,他只知道世道不太平,各地的節度使擁兵自重,連年混戰,卻不知道節度使都有誰,更不知道接下來要經過的區域是誰的地盤兒。
不瞭解情況,也就給不出什麼合理的建議,只能無奈嘆氣。
把祖文說道,“昨日我們已經過了鄂州,明日清早就能趕到湘州,到得湘州,你就可以下船了。”
把祖文言罷,拍了拍長生的肩膀,轉身走進了船艙。
長生目送把祖文離開,當日他沒跟劉刺史說實話,只說自己要往湘州去,故此劉刺史派出的差人與把祖文說的是他要去湘州,實則他要去更下游的贛州。
眼下這種情況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如果下游真的有戰事發生,自湘州下船也未嘗不可,只是途中要浪費更多的時間,自湘州去贛州乘船隻需六日,但走陸路至少也得兩到三個月。
官船沿江而下,船老大想必也知道另外一艘官船出了事,一直站在船頭,遇到逆流而上的船隻就會打聽詢問下游的情況,但這些船隻都是輕舟舢板,只在近處活動,對下游的情況一無所知,也不曾見過另外一艘官船。
這一天雖然無驚無險,眾人的心情卻越發沉重,今天也沒有遇到那隻回返的官船,肯定出事了。
但不管另外一艘官船是不是出事了,他們都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游去,他們運載的是軍糧,軍令如山,耽誤了時辰可是要殺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