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道:“但若坐視不理,豈不給了南郡和青山派籌備或者逃竄的機會?本宮一定要趁火勢剛起,迅速剿滅,以免後患!”
鳳桐耐著性子向和禎解釋,南郡若要謀反,不可能假手於西郡。樂越不過是青山派的小弟子,傻之有傻的一個少年,怎能在西郡囤積一萬兵馬造反,想想便可笑。再則,幾個十多歲的莽撞少年,號令兵馬誰會聽?他們又怎會懂?不消幾日自然一敗塗地。此事只是一場無聊鬧劇,不必大動干戈。
太子卻不同意,反駁道:“本宮以為,正是如此才要快而乾脆的斬草除根!那樂越在城牆上故弄玄虛,做什麼金龍附體,又自稱是和式血脈,這就是早有預謀衝著本宮來的!就算其中有詐,也要將計就計,把他們剿滅乾淨,寧可錯殺,絕不錯放!”
鳳桐沉默片刻,微笑道:“那麼殿下便按照自己的意思辦吧。”
太子匆匆出府回宮。鳳桐待他走遠,折回靜室內,化一道紅光而去。
再轉眼內,他已身在城東國師府中。
庭院裡,有婢女正在修建花枝,見鳳桐突然出現,並不驚訝,只微笑行禮道:“今日為何桐君親自前來?”
鳳桐走到廊下:“我來探望一個人。”
婢女瞭然地笑道:“正好,算一算時辰,她該要醒了,請隨我來。”
引著鳳桐走到一側廂房,推開房門。
懸著淺紅色紗帳的床上,沉睡的女子正是楚齡郡主。
婢女走到床邊,籠上一爐淡香,低聲道:“大約盞茶功夫她就會醒了。”
鳳桐在桌邊坐下:“那我在這裡等一等,給我沏一壺茶來。”
楚齡郡主醒轉時,敏感地察覺到屋內有人,她微微轉頭,發現靠窗的桌邊竟坐著一個紅衣男子,正在品茶。
楚齡郡主坐起身,微掀帳簾。她身上的傷已好轉不少,做這些舉動並不吃力。
風桐聽到動靜,放下茶杯向她望來。
楚齡郡主輕聲問道:“閣下可是國師?”
她住進國師府後,一直呆在這間房間內養傷,從未見過國師馮梧。
鳳桐微笑道:“我是安順王府的幕僚,並非國師。”
楚齡郡主道:“原來閣下就是輔佐太子和安順王的鳳桐先生。那麼我稱呼先生為國師亦未算說錯,只是少加了‘來曰’二字。”
鳳桐道:“郡主果然蕙質蘭心,想必也猜到我拜會的目的,關於西郡一事,我想再詢問一下郡主。”
楚齡郡主臉色蒼白,她的神情雖保持平靜,血色全無的雙唇卻在微微顫抖:“西郡王府中……接連遭逢慘禍……我……抱歉,我心中太亂……有些失禮……請問先生要問些什麼?”
鳳桐溫聲道;“請問郡主,如何發現孽龍及樂越一行人的身份?”
楚齡郡主垂下眼簾:“我……我一直以為,陷害西郡,殺我父母的,是北郡之人。所以招親會一開始,我便懷疑前來參加的人中有北平王府的探子。之後容月遇刺,我更加肯定懷疑得沒錯。”
鳳桐道:“據說還有刺客冒充鎮西王府的暗衛。”
楚齡郡主點頭:“不錯,我當時被這些細節擾亂了視線,還想著幸好那幾個人誤打誤撞地救下了容月,揭露了刺客的真實身份……現在想來,他們出身江湖,亦與幾大江湖世家有牽扯,什麼表面的花樣做不出來。後來,在浴堂中,有人發現那個叫樂越的少年隨身帶著一隻龍妖,我才發覺之前的懷疑很可能不對,可惜的是,尚未來得及詳查,便出了中毒事件。連我弟弟也……”
楚齡郡主說到此處,像是極其激動,兩隻手抓緊了床單。鳳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繼續聽她說。
楚齡郡主掙扎著下了地:“請先生將此事告知太子和安順王爺,務必替我鎮西王府報此冤仇,否則我爹孃幼弟在九泉下,曰曰不得安寧!”她想要倒身下拜,身體卻支援不住般,又跌坐回床上。
鳳桐悠然道:“郡主放心,本朝凡與龍有關者,一概殺無赦。”
楚齡郡主的眼中閃動出安慰的光。
她像是又想到了什麼,先垂下眼,咬住嘴唇,面露猶豫,欲言又止片刻後,方才道:“先生……我還有一件事要說……”
鳳桐很感興趣地揚眉。
楚齡郡主猶豫地道:“容月她……和澹臺丞相……似乎與樂越十餘年前就認識……交情甚篤……容月小時候更與樂越青梅竹馬相伴。容月是我的好姐妹,澹臺丞相亦是個正直君子,我相信他們一定不會做出有損朝廷之事。但事關緊要,風聞容月要做太子妃,我想還是先說出此事較好。”
鳳桐微笑道:“郡主說得好。”
他站起身,撣一撣衣袖,“我最想問的還有一件事。鎮西王府的一萬兵馬如何被樂越策反,歸他所用?我查過軍報,那一萬軍本是西郡兵馬的精銳。”
楚齡郡主的臉色又蒼白了幾分,神色惶惶,雙眼中頓時盈滿了淚水,待要開口,鳳桐抬手製止道:“不過郡主身體不好,這個問題就不用回答了。我知道郡主一定能有十個以上天衣無縫的答案告訴我。”
楚齡郡主神情大變,雙瞳中厲芒一閃,又迅速地消失在垂下的眼睫後,她啞聲開口,語氣中盡是委屈;“鳳先生此言何意?”
鳳桐微眯起雙眼:“與太子和安順王府利益無關之事,我並無興趣參與,郡主請放心。”
他迴轉身,向房門外行去,“而且,我對郡主究竟想做什麼,能做出什麼,也十分感興趣。”
楚齡郡主目送他出門,臉上楚楚可憐的神情早已消失不見,眼中的淚水更無影無蹤。她微微揚起下巴,攥緊了床單。
兩刻鐘之後,又有一個人大步走進楚齡郡主的房門。
楚齡郡主不動聲色地打量。
來人穿著淺金色長袍,袍服上繡著一隻兩根尾羽的鳳凰。三根尾羽金鳳是皇帝之徽,雙尾羽金鳳便是太子專用的紋飾。
他走到屋子中間,打量著看到他進屋便從床邊站起,虛弱地低聲喘息的少女,皺眉問道:“你就是鎮西王府的楚齡郡主?”
她盈盈拜倒在地:“參見太子。”
太子怔了怔,笑起來:“你倒是機敏。本宮此次前來,是要問你有關西郡亂黨之事,你務必一五一十,詳細道來。”
方才離開安順王府後,太子本欲徑直回皇宮中下旨,但上了馬車後,左思右想,又命人掉轉方向,先到國師府。
所有膽敢企圖奪位之人都要一一盤查出來,一個也不放過!
郡主睜大了眼:“我所知之事已盡數告訴了鳳桐先生,莫非殿下還覺得有遺漏……”她的眼睛又睜大了一些,露出急切惶恐的神色,掙扎著膝行到太子腳邊,扯住他的袍角,“殿下,容月她只是從小和樂越在一處玩而已,他們當時還是孩子,不可能有兒女私情。澹臺丞相亦只是對樂越多有照拂,我相信他並沒有幫助樂越造反啊!”
她眼眶中再次盈滿了淚。
透過淡薄的淚霧,她滿意地看到,太子的神色如她期待地變了……
四月二十六那晚,龍、鳳、麒麟和玄龜四大護脈神皆現身於九邑樂越這個龍神選中的皇帝人選初次暴露於眾目睽睽之下。
安順王與平北王忌憚於三大護脈神,帶兵後撤數里,再增調重兵,將九邑城四方團團圍住。
商景洗掉了城樓上兵卒看見琳箐和昭沅化為麒麟與龍的記憶,但四大護脈神尤其是龍神歸來之姿已深深烙進九邑城中和城外所有人的心中。
現在,樂越四處走動時,城中的所有人,包括仍被困在城中的南宮苓等江湖人士,都用異樣的眼光看他。
樂越初次感到,備受矚目的壓力很大。
三大護脈神護住九邑一事讓城中百姓振奮不已,他們以為,九邑乃上天選中的天命之地。一代帝王,註定要在此發跡。
楚齡郡主雖在安順王面前成功地誣陷了樂越,但因城樓上的兵卒作證,九邑城的所有人都知道了真相。
行館中的郡馬參選們各個嗟嘆,沒想到竟被一個妙齡少女玩弄在手心裡。西郡王府的親兵和僕役們更是無法相信,郡主竟然就是殺掉郡王夫婦和小世子的兇手。
昭沅曾不解地問:“為什麼他們會一下子就相信了我們,卻不信郡主說的話,也不懷疑是我們串通城樓上的兵卒作假?”
杜如淵道:“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郡主誣陷我們糾結了一萬兵馬企圖造反,但那一萬兵馬也是西郡的人,有沒有造反,西郡王府和九邑城的人再清楚不過。”
琳箐笑嘻嘻地道:“而且我們現出真身,我們這邊龍、麒麟、龜共三個,安順王那邊只有一隻小鳳凰,鳳凰又不得人心。凡人當然選擇相信我們嘍。”
其後不久,以南宮夫人和南宮苓為首的幾人便代表被困九邑城中的所有的江湖人士來見樂越,商量眼下該如何是好。
北郡和安順王的大軍將九邑團團困住,九邑城中只有參與郡主選婿的江湖人士、稍許親兵還有滿城手無寸鐵的百姓。
樂越思來想去,唯有楚齡郡主預先安置在城外的一萬兵馬是最後的希望,他們被楚齡郡主當做最後栽贓的工具,硬生生被打成了叛軍,現今亦在朝廷大軍的包圍之中。
想到此處,樂越道:“不然我去會會那一萬兵馬,看他們是否願意幫忙。”
南宮夫人道:“樂少俠不必如此冒險,可將他們的將領請過來商談。倘若你親自前去,他們或者會扣下你交給朝廷,藉此證明清白”但樂越認為自己不去拜會不足以顯示誠意,堅持道:“若想請他們真心與我們聯手,自然要以誠換誠。如果我們先不信他們,他們又怎麼會信我們?”
杜如淵很是贊同,並表示願和樂越一起前去。
樂越搖頭:“杜兄身份特殊,不去反而更好,我和琳箐一同去就行了。”
有林琳箐在,基本可以保證萬無一失。
“倘若我有什麼閃失,九邑城中就要仰仗各位出力了。”
他衝在座在幾人團團抱拳施禮。
他所謂的閃失,本意是自己談不成功,但聽在旁人耳中卻有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意味。
南宮苓充滿欽佩地道:“樂少俠慷慨仁義,在下欽佩不已,請樂少俠放心,我們會盡力幫忙,有什麼差遣,只管開口。”
鎮西王府的親兵首領高統領出乎樂越意料地痛快答應了替他引薦。
當天傍晚,樂越和琳箐進入九邑城的地下運兵道,順利見到了那一萬兵馬的主帥李將軍和錢副將和馬副將。
原來高統領和李將軍是世交好友,楚齡郡主跳下城牆後道出了這一萬兵馬在郊外藏身的所在,高統領聽到訊息後,立刻著人從地道前往通知李將軍。李將軍為求謹慎,帶著手下立即隱藏進運兵道中,還有一些兵卒其實已經轉進了九邑城。
李將軍和一萬兵卒莫名地成了楚齡郡主的棄子,皆很悲憤。但又拿不定主意,是否將錯就錯就此真當了叛軍,與龍神護體反朝廷奪皇位的人聯手。
正搖擺不定時,高統帥突然領著那位傳說中,被龍神選中的皇帝前來拜會,李將軍訝然發現此人不過是個年未及冠的少年。
而且,這個少年居然只帶著一位少女前來,李將軍越發驚詫,不由得油然生出一股欽佩。
待樂越開口說明來意時,李將軍發現他言語爽朗,態度誠懇,言行舉止十分實在,沒有一絲浮誇和架子。
樂越最後說道:“我們如此舉措,並不是造反,而是朝廷不分青紅皂白便要判我們死罪,我們總不能洗乾淨脖子等他們來砍,如今九邑城裡的所有百姓都等著李將軍和諸位兄弟救命。”
言至此,樂越躬身行了一個大禮,沉聲道:“在下懇請諸位,不要讓九邑城成為第二個紫陽鎮。”
高統領道:“不錯,樂少俠的話,我字字贊同。李兄,你我追隨王爺近十年,本以為北郡不是東西,沒想到竟是郡主殺父殺母殺幼弟。本以為我們忠心朝廷和王府,就能得到重用,光宗耀祖,想不到平白無故變成了叛軍。現在已經沒了活路,坐等是死,投降也是死,還不如放手一搏!”
錢、馬兩位副將亦都贊同。軍中兵卒人心浮動,他們早已建議過李將軍不如徹底反了算了。
李將軍垂首沉思,片刻後終於下定了決心:“好,本將與眾弟兄聽憑少俠差遣!”
樂越連忙道:“說到行軍佈陣守營突圍的,李將軍是內行,所以一切還要靠李將軍拿主意。在下對打仗之事一竅不通,差遣二字萬不敢當。”
李將軍怔了一怔,高統領打個哈哈:“樂少俠真是個實在人。”
樂越成功說服李將軍,回到九邑城中,眾人皆歡欣鼓舞。
南宮苓道:“有兵在手,要快快籌劃打退城外的朝廷軍隊才是。”
樂越沉吟不語。
在他心裡,眼前的事兒就像一團亂麻千頭萬緒,根本不知該從何處下手。但現在眾人都望著他,儼然以他為首,讓他感覺自己如同一隻穿上了衣帽的野猴子,渾身難受。
杜如淵及時開口:“如何用兵需詳細籌劃,務必做到萬無一失,我們本為救人自救,不能有無謂的失敗和犧牲。”
李將軍、高統領等人都深以為然。
杜如淵便提議道:“眼下我們不妨先分好個人的司職,遭此變故,城中百姓必然不安,亦需安定民心。再則,更急需統算下城中還有多少糧食,夠我們維持多少時日。還有,急需所需的藥材也要備好。”
於是各人便自薦或按所長分配當下急需要做的事情。
高統領、原郡王府的內務總管負責安撫鎮西王府的親兵侍衛暗衛及各僕役。
綠蘿夫人和南宮夫人負責郡王府的丫鬟女眷及全城的所有婦女。
杜如淵與鎮西王府的外庭總管、馬副將及萬卷齋等一些江湖人士盤點計算城中尚存的糧草。
洛凌之和江湖人士中通曉醫理者開始點算歸集城中的藥材尤其是上藥,向城中各藥館醫館打好招呼,記錄每家的每位大夫擅長醫治的病症,尤其是治療內傷和外傷,外加各家醫館夥計的情況。屆時打起仗來,如有傷兵可及時調換人手。
待到分配點查城中還剩多少刀劍及可用馬匹時,樂越躍躍欲試,剛要開口,門外突然有嘈雜聲,把守的親兵來報,有人要硬闖入內。和嘈雜聲混雜在一起的,隱約是飛先鋒嘎嘎吱吱的怪叫聲。
樂越無奈:“是熟人,讓他進來吧。”
孫奔帶著飛先鋒施施然入內,大剌剌站到大廳正中,環起手臂:“聽說樂少俠弄到了那一萬兵馬,有仗可打,要人手麼?”
他自薦得如斯張狂,高統領、李將軍、錢馬兩位副將等人不由得側目。
杜如淵卻笑吟吟一拍桌子:“孫兄來得太好了!眼下正有件事急需你這種人才!盤點城中兵器馬匹之事,就由孫兄和南宮兄帶幾個人幫助錢副將前往吧。”
樂越愕然。
杜如淵環顧一週,道:“事情差不多已分配妥當,最遲明日傍晚,所有查點清單都要做好,諸位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眾人紛紛保證絕無問題,樂越半張開嘴看他們即將四處散去,連忙道:“且慢!是不是還少了什麼事情?我還沒事做。”
杜如淵微笑道:“越兄,我們皆以你為首,你需坐鎮於此,統籌一切。具體事宜及一些細末之事,由我們執行。”
說罷,與眾人各自匆匆離去,留下樂越傻坐在案几後。
林箐笑嘻嘻地道:“不要緊,我和傻龍還有應澤陪著你一起坐鎮。”
樂越喃喃道:“什麼統籌坐鎮啊?事情都被別人做了,我幹杵在這裡,就是統籌坐鎮?”
應澤自開會起就趴在樂越身邊吃茶點,此刻淡然地往嘴裡塞了一塊芙蓉糕:“坐鎮,就是鎮定地坐著不動。統籌,就是統統交給別人去愁。”
樂越最終還是不能鎮定地坐著不動看別人去愁,他四處去轉,竭力想搭把手。
等到各項事宜準備就緒,大家集中起來,正式商討是等著朝廷兵馬來攻還是主動出擊,由樂越做最後決定時,他卻沉默了。
“打,還是不打?”
杜如淵合上手中的書冊,如斯問坐在上方案几後的樂越。
樂越雙臂支在案上,抱住頭,手指深深地掐進頭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