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剛愎自用遲早會發生在這樣的天子身上,絕非大魏之福。
元幼祺於是溫和笑道:“朕是你的長輩,你父親不在了,朕膝下無子,當你自家女兒一般賜你表字。朕的苦心,你當明白!”
聽到父親被提及,元君舒一時鼻腔泛酸。她獨自一人,在黑暗中為自己奮爭光明,已經多久,沒有一個長輩這樣對待自己了?而有生以來,自母親過世,也只有父親一人真真正正地關心自己。
可她是女子,即便父親再疼愛,她也沒有資格如男子一般,在及冠之年得到長輩賜予的表字。
“臣……臣……”元君舒語聲哽咽。
她想要謝恩,想要在馬車上側過身去,向元幼祺行禮謝恩,被元幼祺一把拉住,“沒有外人,喚朕叔父即可,不要這些虛禮數。”
元君舒愣怔抬頭,紅著眼圈,難以置信地盯著元幼祺的臉。
當年,若自己是男兒身,若自己與顧蘅能夠喜結連理,此刻孩兒是不是比元君舒也小不了幾歲?
想到那個被假設出來的孩兒,長相可能集合了自己與顧蘅的特質,元幼祺喟嘆不已。
世間事從來不是假設出來的,老天讓她重又見到阿蘅,擁有了阿蘅,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元幼祺於是朝元君舒笑笑,拉她起身,仍坐在自己的身邊,溫言與她敘話。
有些話不必挑明,元君舒如果夠聰明,接下來就該知道如何作為、如何努力。
自刑部大牢回宮後的第二日,元幼祺又病倒了。
這次的病,倒不似上次那般急症,又是吐血又是高燒的;反而像是一次徹底的宣洩,將身體裡攢了幾十年的積火一氣兒洩了出來。
對於這場病,元幼祺的態度很淡定。她並沒有擔憂自己的身體,以及可能帶來的震動,而是從從容容地命唐喜去前朝宣旨,說龍體微恙,輟朝兩日。從容得彷彿已經篤定兩日之後,自己必然病癒似的。
連來請脈的連襄都對皇帝的病症嘖嘖稱奇,只下了些瀉火的方子,便不多擔心了。
元幼祺自己是清楚的,丁奉落網,使得當年與近日的事都塵埃落定,這是其一。在她心中,最重要的是,了結了丁奉和丁氏,昔年她的孃親顧敬言的冤仇才算是徹徹底底地清算乾淨,她心底裡的那份對於孃親的愧疚,才算是徹徹底底地放下。
那日在安國公府,墨池不肯出來見她,只將一疊書信請顧書言轉交給她,便已經在書信中將丁奉的藏身之處的地圖,已經當年的事,甚至包括她還未出生的時候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
當然,那份地圖,也是墨池冥思苦想了許久,才循著少時的印象,與前世的記憶,結合在一處,半是猜測半是推斷出來的。結果證明,墨池所料不差,丁奉就藏在那地圖標註之處。
而元幼祺謄抄給元君舒的那份書信中,已經將昔年顧敬言之事隱去,只存留下了丁奉勾結元璞、慫恿元淳的罪狀。
其實,天下能替她搜捕丁奉的人多得是,她的身邊亦不乏忠勇明睿之士。之所以用元君舒,一則看重元君舒與元璞的殺父之仇,二則更要試一試元君舒的辦事能力。元幼祺雖然對元君舒有疼愛之心,但並不妨礙她將帝王心術用在元君舒的身上。
寢殿中,元幼祺喝了照著連襄的方子煎的藥之後,躺在榻上胡思亂想,遂想到了“帝王心術”這件事。
她驀地發覺,不知從何時開始,自己也變成了一個擅長心術的皇帝。哪怕是看中的人,哪怕是付與了感情寄託的人,她仍是不可避免地用那顆帝王之心去考量,這似乎已經成了她的本能。
已過而立之年的她,自不會如少年時一般,任性地鄙薄心機與謀算。她早已經明白,只要她還坐在這個位置上,這種東西便是與她割捨不開的,那是自幼年時起便已經滲入她骨血裡的東西。
幸好,她沒有在那種種的帝王心術之下迷失了本心,幸好她還有墨池。
元幼祺盯著頭頂賬上的暗色花紋,不禁苦笑:她想極了墨池。
在身體脆弱的時候,心志更加的脆弱,這種事無論是平民還是天子,都難逃窠臼。
過不了多久,就能再見到阿蘅,就能和阿蘅長長久久地長相廝守了。元幼祺在心裡對自己說,努力地移開注意力去,不去想那些相思難過的事。
她躺在榻上不著邊際地胡思亂想,忽的想到了元君舒。
元君舒已經二十歲了,還是孑然一身未曾婚配,這在大魏可是鮮少見的事。
莫非,這孩子有什麼隱情?元幼祺好奇地想。
不待她琢磨出個所以然呢,有當值的內監稟報:“安妃娘娘在寢殿外求見!”
元幼祺皺起了眉頭,心道她又來折騰什麼?
她於是向侍立在一旁的唐喜使了個眼色。唐喜會意,忙欠了欠身,表示記下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自上一次病倒高燒, 迷迷糊糊中被韋臻誆了顧蘅留下的絹帕之後, 元幼祺對韋臻的戒心有增無減。尤其是韋臻入宮之後, 這樣一個人, 就在同一座禁宮中,讓她不得不防。
近日整頓後宮、精簡宮人初有成效, 那些碎嘴的、懶散的、不牢靠的大多被遣散出宮,宮中連拌嘴打架的事都幾乎鮮少聽聞了。這樣的結果, 元幼祺還算滿意。但這不代表她對於宮中的人就是全然放心的, 特別是韋臻。
她早料到, 韋臻一旦聽說自己病了的事,必然會有所表演, 便悄悄地吩咐唐喜多注意鹹福宮的動靜。
唐喜久在宮中侍奉的, 腦子也頗靈光,聽了吩咐之後,便明白了元幼祺的深意。
皇帝病著, 沒有不許妃子來探望的道理。元幼祺命傳安妃進來。
她吩咐罷,就自榻上坐了起來。韋臻是個難纏的, 她不想繼續躺在榻上, 讓韋臻覺得她軟弱好欺。
韋臻快步進入寢殿。她的身影一出現, 元幼祺便眼尖地看到,隨在她身後的侍女手中提著的食盒,眼眸微不可見地眯了眯。
“陛下您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就病了!臣妾好生擔心!可傳了太醫來瞧過?臉色怎麼這般差?”韋臻搶不上來,一迭聲地殷勤個不停。
元幼祺微微蹙眉,不著痕跡地閃躲過她的搶撲, 抬手一指旁邊的座椅,讓她坐下說話。
韋臻臉一紅,意識到自己表現得太過了,連該有的禮數都渾忘了,忙向元幼祺行了禮,才謝了座。
“朕只是偶感風寒,吃幾味藥便可無礙,你不必擔心。”元幼祺平靜道。
她實不願與韋臻認真計較,平添羅亂。
韋臻卻難得見到她對自己和顏悅色的樣子,被她一番再尋常不過的話語說得身體發飄,頓覺一肚子的話想與她傾訴,又不敢多言圖惹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