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斷到底還是住回了自己的洞府。
剛甦醒時,力量還未完全恢復的身體虛弱,他被那四人輪流看著躺在床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十足十的過了一會兒少爺癮……當然了,豆腐也沒被少吃,不是親臉就是親嘴,後來越發大膽,手都摸進了衣服裡,還為此互相打了一架……
每每回想起這事他都忍不住想笑,反正最初也不知是誰先動的手,到了最後一個個鼻青臉腫的跑到他床邊來裝可憐。他承認自己看不下這一張張漂亮的臉蛋受委屈,可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們對他來說一個都不可或缺,雖然這麼說難免有些不公平的意味……但事實的確如此。
想到這裡,他嘆了口氣,隨手破開洞府前的結界——這裡被儲存的很好,還是數百年前的模樣,只是久不住人,難免有幾分冷清。
他就近找了個石凳坐下,揮手從櫃子裡招出酒杯,慢慢吞吞的酌了一杯。
生前的力量正在逐漸恢復,只是如今他到底不是修羅之體,自然也沒了無限再生的能力,為了那四人,他也不可能再一次煉化,便將暫且封印在右手,隨著時間一點點消化。
或許過不了多久,他便能再回巔峰……然後或許會再嘗試著渡一次劫,那幾人都是天仙轉世,重返仙籍是遲早的事情,他不想再被落下,自然也要加倍努力。
兜兜轉轉這麼幾世,愛過恨過放下後終於得來的圓滿,必然是要地久天長,區區幾道雷劫,還阻不了他……
正這般想著,一杯薄酒端至唇邊,復又放下。他抬頭望向洞口的位置,有些無奈的挑了挑嘴角,“躲什麼呢?出來吧。”
話音剛落,只見一枚白衣人影一閃而至,燓冽揹負霜寒,悄然無息的出現在門口的位置,黑到發藍的眸子一動不動的凝視著他,彷彿若他不曾開口,便要在那兒立上百年。
“怎麼了這是?誰又欺負你了?”秦斷半撐著下巴,滑落的袖口露出一截略顯蒼白的手臂,眉眼彎彎,正想順著調戲幾句,卻見那人將劍從背後取下,雙手呈上,然後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這一下來得猝不及防,他差點沒把手裡酒杯打了,愣了片刻才茫然開口:“你這是做什麼……”
燓冽眼眸微垂,輕聲回道:“我曾在前輩失去力量之時做出無禮之事,前輩若是恨我,儘可用此劍將我殺之……我一生所求已得,亦無怨言。”
說罷,便低下頭,將捧著劍的手抬高了些,冰冷的劍光閃了秦斷的眼,他嘆了口氣,搖晃著杯中撒了大半的酒液,“你活著我還能使喚你幹這幹那……若砍了你,我有什麼好處?”
“……”
揮了揮手,秦斷再取出一隻杯子,斟滿了酒液放在桌上,“地上怪涼的,把你的劍收起來,陪我喝一杯。”
燓冽聞言終於抬頭,握著劍的手有微微顫抖,他抿了抿唇,眉心蹙起一道淺淺的溝壑,似有幾分糾結。
“我有事情要問你。”秦斷微微正色,曲起手指叩了叩桌面,“坐下來,我不想低著頭跟人說話。”
見他像是有些動氣,那人終於起身在椅子上坐下,背挺得跟棺材板似的,將霜寒放在桌子上,往秦斷的方向小心翼翼的推了推。
“前輩……想問什麼?”
“唔,就……我早就回來了這個事吧,你是怎麼知道的?”秦斷回想起剛才復活的時候,自己那副偏激丟人的模樣就有些汗顏,免不得抿了口酒壓壓驚。
這話倒是問到了點子上,燓冽渾身一震,嘴唇顫抖幾下,眼睛裡的愧疚彷彿要溢位來,好半晌才緩緩開口:“……猜的。”
秦斷有些無語,“光猜你就急著認罪?”
“……可看前輩的反應,我覺得我猜對了。”燓冽的聲音有些發抖,“對不起……我不該、不該那樣做……”
秦斷深深看他一眼,突然重起話題,“當時你帶著我,是正在被追殺吧?結果心魔發作了,若……你不做那事,我們遲早都會死。”他說到這裡,咳了幾聲,“我當時只是……嗯,有些不適應,其實真沒放在心上。”
他這說的可是大實話,不帶一點兒摻假的,“所以你若是真的愧疚,不如把剛才那三個字換一換……說句我愛你怎麼樣?”
燓冽一愣,幾乎是反射性的重複:“我愛你。”
秦斷噗嗤一笑,放慢語氣誘哄道:“乖,把這杯酒喝了,你就是我的人了。”
於是那人還真就暈乎乎的喝了酒,等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後,“唰”地一路從脖子紅到了耳朵尖,低著頭幾乎不敢看他。
秦斷笑得更歡了,半個身子都趴在桌上,手欠去撩對方的長髮,繞在指間打了個轉兒,輕輕拉扯,“怎麼,剛還說完愛我就後悔啦?”
“前、前輩……”燓冽被他鬧得有些結巴,“你當真……不恨我?”
“你是要我愛你還是恨你,選一個吧。”秦斷道:“你這孩子真是死腦筋,剛見面時我就覺得了,捅你一劍讓你走遠點,就是不聽,你看,現在把自己搭進來了吧?”
他說到最後,伸手抄起霜寒,“把手伸出來。”
燓冽有些茫然的望著他,老老實實的伸出了手。
秦斷含了口酒,捏住他的指尖輕輕一觸,劃開一道極淺的傷痕,復又低頭用唇舌將其包裹,口中酒液刺激著傷口微痛。將混著血珠的烈酒緩緩吞下,他舌尖一卷,吮上傷口處舔弄幾下,吐出時已不再流血。
“疼嗎?”他問。
燓冽搖了搖頭,“不疼。”
“可是我疼啊。”秦斷眨了眨眼:“我心疼。”
燓冽臉又紅了幾分,哆哆嗦嗦的就要抽手,卻被秦斷死死捏住,五指穿插,十指相扣。
“所以你若不想讓我心疼,以後就別再說這種話了。”他慢條斯理的說著,看著那人臉上的不安一點點消退,最終只剩一絲羞怯,九分深情。
燓冽說:“好。”
……然後便順理成章的賴在他這裡不肯走了,秦斷有些哭笑不得的想,原來劍君也是這樣孩子氣的人嗎?
不過很快,他也沒時間想太多了,山谷口的禁制被再一次觸發,第二個訪客到了。
那時候他剛把愈發粘人的燓冽趕去後山處理已經荒廢的靈田,這前腳還沒歇下來,就見一抹鮮紅的身影由遠而近,只一眨眼便撞進了他的懷裡。
秦斷踉踉蹌蹌的倒退幾步,還未站穩就覺腳下一輕,白伶之不知道抽了什麼風,抱著他轉了一圈,頂在牆上。
後背靠著凹凸不平的石壁,秦斷有些彆扭的動了動肩膀,無奈道:“你這又是……”
“師尊一聲不吭就跑了,讓我好找……”白伶之將臉埋在他胸口輕蹭,聲音有些發悶,聽起來可憐兮兮的;秦斷翻了個白眼,在他腦袋上不輕不重的拍了一下,“沒大沒小的,放我下來。”
那白髮的蛇妖抬起頭,眨巴著一雙金燦的瞳孔,半是撒嬌半是求饒的道:“師尊若是肯原諒我,我就放您下來。”
秦斷先是一愣,後又很快反應對方指的是什麼,輕輕咳了一聲,“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白伶之有力的雙手摟著他的腰,兩人捱得極近,因為姿勢的關係,他剛好能將下巴靠在那人頭頂。此時話音未落,卻見白伶之仰頭伸出細長的舌尖舔著他的下顎,溼滑冰涼的感覺讓秦斷微微一顫,難免憶起那些尷尬又難以啟齒的記憶,臉上微沉,一把將人推開,“別鬧。”
和燓冽不一樣,在這個唯一的徒弟面前,他多少還是在乎顏面的,可現下對方知道了那個被……的人就是本尊,微妙之感難以言表。
白伶之順著力道推開一步,手卻還死死攥著他的手腕,未收回的舌尖繞著紅唇舔舐一圈,“若不是真的師尊,那姓溫的又怎會死死護著……我最後悔的事情,便是將您拱手相讓。”
他說著這般大逆不道的話,卻是用那種彷彿被拋棄似的眼神望著秦斷,鎏金般的瞳孔中閃著薄薄一層水光,白色的睫羽輕顫,彷彿一眨眼,便會有水珠落下。
就連秦斷也不得不感嘆一句——這逆徒倒真長了一張禍國殃民的臉,不然早被他抽死八百次了。
可一碼歸一碼,若是放任這傢伙繼續無法無天,到時候難受的人可是自己……竭力維持著表情不變,他淡淡瞥他一眼,冷道:“就這態度,你還指望我對你網開一面?嗯?”
白伶之抿了抿唇,無辜道:“若是師尊真的生氣,大可隨意處罰於我,要挑筋還是扒皮,您一句話,我自己來……”說罷,還真就抬手往腕上劃去,頓時血流如注。
秦斷被這突如其來的血腥味刺激到了,反手抓著那人血流不止的手腕,魔氣從指尖傾瀉而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治癒著傷口。白伶之垂眼看著,突然笑了一下,用一種很輕的聲音小小聲道:“師尊果然還是捨不得的……”
秦斷只覺得胸口微堵,氣不打一出來,聽到這話剛想破口大罵,一滴晶瑩的水珠卻突然砸在他的手背,溫度滾燙。
怔忪間,白伶之一頭扎進他的懷裡,毫無形象的大哭出聲。
這一哭便將心頭竄起的那點火苗全澆滅了,秦斷嘆了口氣,手懸在那人腦後猶豫了幾秒,還是落下去,順了順那銀色的長髮,“多大的人了,就知道哭啊……”
“誰讓您不要我……”白伶之抽抽噎噎地道:“為什麼只有我忘了您,這不公平……”
“行了行了,我這不……又回來了麼。”秦斷絞盡腦汁的想著安慰的措辭,“再說我也沒怪你啊,只是你當時……確實有點……過。”
他隱約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心軟了點,剛想命令對方別再哭了,白伶之摟在他腰間的手卻突然收緊,“因為我愛您啊……”
“一直、一直都是。”
“所以我不後悔……不後悔那麼做了,至少我有得到過您,哪怕當時的我並不知道這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弄得有些粗暴。”
“還請師尊再給我一次機會……”白伶之啜泣著,抬起滿是淚痕的臉,金色的瞳孔被水一泡,像是灑在平靜湖面上璀璨的陽光,漂亮的不像話。“這次我一定不會弄疼你了。”
秦斷先前還有猶豫,這會兒卻是徹底清醒了,他�(了�(牙根,用兩枚手指捏起對方的下巴,“你小子……竟然還敢對我用魅術?嗯?”
白伶之見被戳穿也不慌亂,討好的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指尖。
“我說的都是實話,師尊若是不信,自然可以再處罰我。”那人無賴的說著,卻是拿準了他斷然捨不得的心態,噎得秦斷倒抽一口氣,“可以,你厲害。”
他一甩手轉身便想走,白伶之卻又用受傷的那隻手死死拽著他的衣角,輕聲道:“師尊,您還要再丟下我一次嗎?”
當年他為除慾念,不顧對方抵死掙扎,強行封印了百年記憶……直至白伶之憶起一切時,他卻已不幸身隕,留給這人痛不欲生的三百餘年。
如今一切已經塵埃落定,他也已放下過往……這樣的傷害,還有必要再來一次嗎?
他正想著,腳下步伐難免一頓,被那人抓住機會,變本加厲的欺身上來,從後環住了他的腰。
“您可以斬去我的肢體,拔掉我的舌頭……”白伶之甜到發膩的聲音舔舐著他的耳廓,“您得留下我的眼睛,這樣我才能注視您;您得留下我的手,這樣我才能抓住您。”
這是一條漂亮而劇毒的蛇,他會傾盡所有纏緊他的獵物,哪怕粉身碎骨,魂飛魄散。
他會用最極端也最孩子氣的方式來脅迫你,單純至極又瘋狂至極——而這一切的目的,只不過是為了將你留下。
秦斷閉了閉眼,一些話卡在喉嚨裡吞吐半晌,最終化成一聲輕嘆。
“行了吧,我沒有那麼血腥的愛好……”他漫不經心的說著,低頭去扯纏在腰間的手臂,“我先前教你的東西還沒忘吧?谷裡的丹房許久未用,已經蒙塵,你去給我好好收拾一下……”
他頓了頓,眯起眼,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等弄好了,有獎勵。”
白伶之聞言一動,乖巧的點了點頭。
靈田在東,丹房在西,對立之間還隔有結界,秦斷倒是不怕這兩人半路碰上——以燓冽那死心眼的性格,不把靈田從頭到尾翻新一遍,估計也沒臉來見他;至於白伶之,這孩子雖然任性肆意,但到底還是心懷愧疚的,這時嚐到甜頭了,自己就能開心一陣……何況對方也怕他生氣,暫時不會找回來。
打發完纏人的小徒弟,秦斷伸了個懶腰,舒舒服服的休息了幾天,順帶整理下洞府裡的東西。
當年他隨身攜帶的東西隨著肉`體一起消散,秦斷花了幾天時間做了個小玩意,此時正埋頭勾勒最後一筆符文,心無旁騖。
溫予舒放輕腳步站在門口處,悄然放開的神識默不作聲的裹住了專心致志的人,做出一個擁抱的虛影。
他目不能視,能“看”見的不過是一團如同血般鮮豔的人影,只能一廂情願的依靠腦中記憶,添上五官顏色,使其逐漸鮮活……只不過一會兒,溫予舒便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嘴角掛著一抹極淡的微笑,眉眼彎彎。
秦斷收筆後,抬頭看見的就是這樣的一幕。
杏色衣袍的男子靜靜而立,暖黃的燭光替他鑲上一層淡淡的金邊,柔和的輪廓彷彿隨時都能化在光裡,與那安靜燃燒的燭火融為一體。
相比燓冽的冷冽,白伶之的任性——他的予舒從來都是最溫柔也最懂事的那個,可惜慧極必傷,想得太多、顧慮的太多,到頭來偏偏成了那個看不清處境的山中客,作繭自縛。
他心頭一軟,“既然來了,怎麼不做聲?”
溫予舒眨了眨毫無焦距的眼,細聲細氣道:“我見你正忙,不好打擾。”
“閒來無事,做些小玩意兒罷了。”秦斷笑了笑,舉起執筆的那隻手,指尖紅光匯聚,將指甲染成蔻丹似的紅,襯得面板愈發蒼白。
只是這些那人都看不見,只緩緩道:“你的力量,恢復幾成了?”
“四五成有了,如果拼一拼,七八成也使得出來……”推著椅子稍稍往後靠了些,秦斷勾了勾手指,“過來,讓我抱抱。”
溫予舒聞言走了過來,彎腰摟住了他的肩。
秦斷順勢將手搭在對方腰上,撫摸著那人的後背,半晌道:“怎麼又瘦了?”
“想你想的。”溫予舒將下巴擱在他頭頂輕蹭,“可我又不敢來找你……我怕……”
“怕什麼?”往後靠了些,秦斷將人拉到自己大腿上,伸手勾勒著對方漂亮的眉眼,在那毫無神采的瞳孔前停滯片刻,最終嘆息一聲。“你可知道,我寧願你認不出我。”
“我知道。”溫予舒捉住他的指尖輕輕吻著,“可是我並不後悔。”
“再來一次、兩次……成百上千次,我依然會選擇這麼做。”他說到這裡時笑了一下,“不過能在四個人裡佔據上風,一雙眼睛,著實不虧了。”
“予舒……”
“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溫予舒撩起他臉側的發掛在耳後,“我知道我的小旭哥哥心軟得很,也知道,在我錯過你第一次的時候,就註定失去了一個人擁有你的機會。”
“……”
“你不用為此內疚……做錯的人從來不是你。”那人說著,在他眉心處落下一個羽毛般輕柔的吻,“能失而復得,已是萬中之幸,這是我……我們所有人的想法,是我們欠你一生一世,那就用永生永世來償還。”
說罷,狡黠地笑了笑,將他摟得更緊,“不過至少現在,你是我的。”
秦斷只覺得胸口有些發堵,這些日來他鬱結之處被對方一語道破,甚至好言好語的安慰了一番,又是無奈又是+心疼,只不做聲的回抱著對方,嘴唇動了動,最終說了句:“謝謝。”
如果換做自己,定然無法忍受與旁人分享伴侶,這四個一個個都是較為極端的性格,若不是用情至深,又怎會如此忍讓和犧牲?
至於那些過去的事情……既然過去了,就隨風而散吧。
現在,他很幸福。
“這個送給你。”秦斷說著,將剛打出來的戒指用一根紅線穿起,親手掛在對方的脖子上,後者低下頭,看著那戒面上小巧卻飛揚的“溫”字,笑道:“剛才你就是在刻這個?”
“嗯。”其實不止做了一個,但是這句話他沒說出口,“喜歡麼?”
溫予舒的睫毛顫抖了一下,手指摹裟著上頭的刻字,喃喃道:“非常……喜歡。”
“它能提醒我,這不是在做夢。”
“這要是夢,我寧可醉生夢死。”秦斷笑了下,咬破指尖將一滴心血點入戒中,看著那表面泛起一層紅芒,又逐漸消散。“這樣,你可以透過它隨時找到我的位置……多少能治好你的疑心病吧?”
溫予舒握著戒指的手緊了一瞬,卻道:“我不曾疑你。”
“真的?”
“……我只是、只是有時候……”
“覺得我們還會錯過一次?”秦斷嘆了口氣,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不會有那一天的……”
他執起那人的手,掌心脈絡相貼,十指扣緊,“因為,我就在這裡。”
兩人溫存了沒一會兒,屋外突然傳出一聲巨響,秦斷先是一愣,復又感到一股無法忽視的力量闖了進來,無頭蒼蠅似的在谷裡亂轉。
吳缺乃四人中修為最高,已經快趕上秦斷巔峰時期,只不過因為心魔道的關係分作兩半;他與心魔向來不太和睦,以至於每次打架時自成一派,所以威脅性倒也沒有那麼大。
但這會兒鬧出這麼大動靜,頗有些同仇敵愾的味道,秦斷看了溫予舒一眼,那人卻點點頭,“你去吧,我在這裡幫你收拾收拾東西。”
谷中光是隔音陣就布了幾道,更別說各種大小不等的結界,但秦斷還真怕這貨發起瘋來沒個度,萬一驚動了後山那兩位……光是想想就頭疼得緊。
他匆匆告別溫予舒,化作一抹紅光衝出門外,只一息間便來到了吳缺的位置——這傢伙正屏息聚力,試圖破開他在洞府前設下的禁制,聽到動靜一轉頭,直接愣住了。
“爸、爸爸……”
像是做錯事被抓包的孩子一般,手裡的氣力轉眼散了,心魔吳缺眨巴著一雙血紅色的眼,有些無措的看著他。
秦斷環顧四周,“你哥人呢?怎麼只有你一個。”
“我、我們分頭行動的……”心魔撇了撇嘴,“爸爸就那麼喜歡他?”
我是怕他給我惹麻煩……秦斷一邊腹誹著,上手捋了把小兒子的長髮,“把你哥叫回來。”
令修士聞風喪膽的血魔尊之一老實巴交的點點頭,眉心間紅痕閃爍,不過片刻,一個一模一樣的身影降臨在他身側。
吳缺看見秦斷,單膝點地,“父親。”
“起來吧,你爹我還沒死。”秦斷翻了個白眼,“你們不在自己老巢待著,往我這跑算什麼?”
兩人聞言先是互看一眼,心魔臉色微變,有些畏懼的從他身後站出來,與吳缺一起跪下。
秦斷見他們始終不說話,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了�(牙,“你倆不會也是來……認罪的?”
吳缺搶先開口道:“這都是他的主意,若不是他,我斷然不會那麼對父親。”
心魔抬頭瞪他一眼,冷笑:“你才是本體,我本身就是由你的欲`望而誕生出來的……如果你不想對爸爸做那種事,我又怎會……”
兩人就這般你一言我一語的吵了起來,秦斷目瞪口呆的聽了一會兒,驚覺話題越來越往詭異的方向發展,尷尬的頭皮都麻了,“閉嘴!”
他已經不想知道這倆小王八蛋是怎麼認出的自己,他只恨不得把這段記憶從對方腦子裡抹了去……正亂七八糟的想著,就覺得衣袖一沉,低頭對上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帶著幾分哀求的目光投了過來,像極了被人遺棄了的小狗。
可惜秦斷這會兒正在氣頭上,手一甩轉身就往洞府裡走,餘下二人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互相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都怪你。”
“父親臉皮太薄,你說的那般詳細,他斷然會覺得害羞。”吳缺皺著眉頭,瞪仇人似的瞪著自己的半身;對方卻也不甘示弱,“還不是你,說好的一起先道歉,居然試圖為自己脫罪……”
“他都喊疼了你不也一樣擠進來了……”
吵到最後,兩人都沒了話,氣喘吁吁的沉默了半晌,還是吳缺先開了口:“我們先跪著,等父親出來,再認錯。”
心魔有些惶恐,“爸爸會出來麼?”
“會的吧……他一向心軟。”
“唔。”
他們悉悉索索的交流時,秦斷已經在洞府裡坐下,替自己倒了杯酒消氣。
其實他一點也不想這群小崽子知道所謂的“真相”,都是過去的事了,他不想計較不說,主要是覺得有些……沒面子。
雖然他也挺爽的,但似乎爽過了頭,爽的有些狼狽了,怪丟人的。
秦斷仰頭幹了酒液,將空掉的酒杯往桌上一磕,發出一聲輕響。
剛才那倆崽子……吳缺看他的眼神真跟看見肉的狼沒什麼區別,或許是因為那雙紅瞳的原因,就顯得特別魔怔,弄得他的心跳也跟著變快。
也就是這個時候秦斷才突然發現,其實他對他們,是有慾望的。
不是淺嘗即止的親吻或者擁抱,而是更深層次的肉體交流……他渴望擁有,渴望被擁有,與之融為一體。
或許是爐鼎之身天生淫蕩,但如今的主動權已經掌握在他自己手裡,如此……難以言喻的想法,就算臉皮厚如他這般,也不是能輕而易舉的出口。剛才被吳缺露骨的話語一刺激,倒是迫使他面對自己的內心那……羞恥的、無法言說的慾望。
酒壺裡的酒很快喝光,他有些微醺,腦子裡一片漿糊。
要不還是先睡一會兒吧……
結果這一睡,卻是被打鬥聲吵醒的,地動山搖間,秦斷揉著酸脹的額角,慢吞吞的挪步到門口,就見兩道黑影與一白一紅在空中打的正歡,金戈聲不絕於耳。他面無表情的看了會兒,就覺得身邊一陣風,轉頭卻見溫予舒不知何時站在一旁,正笑盈盈的望著他。
秦斷酒還沒醒,略有些遲鈍的對視了片刻,“你怎麼……來了?”
“他們動靜這麼大,我“看”不見都難。”溫予舒眨了眨眼,湊過來去摸他的臉,“你喝酒了?”
“嗯……喝了點,沒注意,好像拿到了那壇千年精釀的……”秦斷迷迷糊糊的晃了晃腦袋,他平時酒量不錯,先前因為心煩氣躁囫圇喝錯了酒,這會兒頭還是暈的,乾脆將臉貼在對方微涼的掌心裡,不動了。
可惜遠處那幾位也不是瞎子,他倆在這曖昧的很,吳缺當即就不幹了,與心魔一同暫時逼退另外兩人,一轉身殺到秦斷身前,一左一右的拉住了他的胳膊。
“父親。”
“爸爸……”心魔眼裡紅光未散,殺氣騰騰的目光瞪著還未收手的溫予舒,像是會隨時撲上去將人撕碎。
秦斷擺了擺手,“都別鬧……”
他腳底下有些軟,踉蹌幾步,被後趕來的白伶之一把摟住,燓冽霜寒之上的劍氣未散,鋒利的劍刃抵在蛇妖后頸,削下幾根銀絲。
“放手。”
“不放……有本事你就在師尊面前砍了我。”白伶之笑嘻嘻的道,變本加厲的將臉埋在秦斷髮間,輕輕嗅著,“師尊吩咐我的事情已經做好了,不妨與我前去一看……”
“前輩叫我收拾的靈田也全部翻新,新的種子也已經播撒……”
“小旭哥哥讓我收拾書房,這會兒已經徹底乾淨了。”
“父親叫我在門口等著。”吳缺眉心緊蹙,眼中殺意流轉,“可我等了半天不見您出來,倒是這些傢伙,企圖破壞您的休息……”
心魔接話道:“所以我們就打起來了……都是那白蛇先動的手!”
白伶之聞言輕哼一聲,“師尊明鑑,是這個傢伙攔著死不讓進,我擔心您的安危,才……”
“呸,你這淫蛇又有何臉面提起此事?”
“哼……”
秦斷被他們左一言右一語的吵得頭都大了,“都別爭了,你們半斤八兩……嘖。”他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腦袋,將手臂從兩個兒子手裡抽出來,又把白伶之掛在腰間的手,扒拉下來,才終於鬆了口氣。
“你們幾個……約好的是吧?輪番上陣的賠禮道歉?嗯?”他抬手一一點過眾人,最後將目光放在站在最邊上的溫予舒身上,沒好氣地道:“你自己交代,是不是你一手策劃的?”
對此,那人只是扯了扯嘴角,無辜道:“是他們自己心懷愧疚,我不過是說你可能會回到這裡……小旭哥哥,你看在場的每一位修為都比我高,我哪有說謊的機會啊?”
“你啊你……”秦斷嘆息一聲,心知對方是帶著點報復的意思,可到底,也是為了他。
先前未醒的酒被夜風這麼一吹,終於是有幾分清明,秦斷抱著手臂,眯眼盯著眼前的幾人,終於像是不耐煩似的擺擺手,“東南西北四個分谷,都有別居,你們想留下的自己去住,沒事兒別來煩我……”
他一邊說著,邁著搖晃的步子踱回了門口,一轉頭髮現幾人還杵在那兒,“怎麼?站這幹嘛?還得我挨個送過去?”
兩個吳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那您這是原諒我們了?”
“談什麼原諒不原諒……”他喃喃道:“我從來就沒怪過你們。”
圓圓的月悄然懸掛在漆黑的夜空,居高臨下的注視著大地蒼生;秦斷抬頭望去一眼,再看看這美好月色下靜立不動的人們,以及他們眼裡無法忽視的愛意。
一顆心彷彿被泡在溫水裡,將曾經受傷結痂的地方泡軟了、脫落了,重新長出新鮮的皮肉……
花好月圓夜。
他想,這再完滿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