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卻突然舉起烏雲,深色的雲層壓的很低,烏泱泱的一片,連同悶雷聲起,風雨欲來。
溫予舒腳下的血陣開始發亮,接二連三亮起的咒文讓秦斷猛然想到一些什麼——再看那翻攪的黑雲,以及其中隱隱閃爍的電光,根本是一場以人為而引起的天劫。
溫家人以心入道,修心者通常神識強大,有通天之能,溫家又是千年世家,自然少不了古籍密卷,其中有不少記載如何強開天眼,窺天道之事。
此舉有違因果,天道不可能坐視不理,於是降下天劫以示懲戒。
統共十七道落雷從天而降,落在那祭壇之上的一方渺小的人影。秦斷幾乎瞪目欲裂,他無數次想要撲上去幫那人承擔一些,可卻彷彿被什麼生生定在原地,他動不了、逃不掉,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浩大的雷劫將周邊的木林化作一片焦土,天地都為之變色。
而溫予舒始終跪在那血陣中心,筆挺的脊背像一杆刺破蒼穹的槍,那個溫潤如水的君子少年,骨子裡卻有著誰人都不及的偏執與倔強,他在一片白晝之中瞪大眼,試圖窺破那茫茫天機,從那奔騰不息的時光洪流裡,尋找自己需要的東西。
——直到,兩行鮮血順著他瞪大的眼眶滑下,瞳孔之中的光華逐漸散去,餘下一片空洞的死寂。
秦斷像是被什麼掐住了脖子,有些喘不上氣。
耳畔是轟轟雷鳴,天道毫無情感的聲音摻雜其中,清晰地近乎刻在骨裡。
“汝復活本為渡劫而來,溫予舒卻窺破天機認出了你,有違因果,自當受罰。”
“……他若認不出我,才叫奇怪了。”秦斷咬牙反駁道:“除此之外,還有燓冽、白伶之……是不是你以天道之名限制了他們的思想,才讓他們在辨認一事上反覆糾結,最終又不敢肯定?”
天道卻答非所問,“汝之身份本為天機,天機不可洩,否則必當遭以天劫。”
秦斷還想問些什麼,就覺得腦袋裡嗡的一聲,所有事情都隨之遠去……他猛然睜眼,頭頂是黑色的碎石,嶙峋不平,尖尖的椎部有露水下落,滴在臉上一片涼意。
身體像是被生生拆過一次,又被七手八腳的拼湊到了一起,秦斷艱難的動了動腦袋,轉頭對上溫予舒那張熟睡的臉。
他睡得很沉,先前入魔的眼睛此時闔上,纖長的睫毛微微顫抖,竟是有種說不出的安靜。
秦斷一動不動的盯了一會兒,伸手摸了摸這張熟悉的臉。
他花費了一點時間才從對方的懷抱裡脫出身來,連帶著交合的下體分離,發出“啵”地一聲輕響,連帶著體內被堵住的液體緩緩流出,淌了一腿。
秦斷的臉有些紅,他抓起皺巴巴的衣服下襬胡亂擦拭了幾下,披上外袍向外走去。
等臨到洞口了卻又折回來,替躺在地上的溫予舒攏好衣服。他其實動靜挺大,對方卻始終未醒,眉宇舒緩,嘴角掛著一抹淡笑,像是做了個美夢。
——這八成是天道搞的鬼,秦斷想著,削下那人一截沾血的長髮,用布料包住,打了個結。
他將那柔軟的小包攥在手裡,最後看了眼熟睡的竹馬,毫不猶豫的離開了洞府。
……我們會再見面的,他想,但不是現在。
現在的他還太弱小,經不起任何一道天劫,既然無法保護,只能避免帶來更多的傷害。
可只要活著,有些坎總歸會邁過去的……何況秦斷有種預感,這一天不遠了。
輕輕吐了口氣,他看著洞外逐漸升起的朝陽,昭示著新一天的開始。
秦斷抬手撫上胸口的位置,薄薄的衣襟下,一顆器官正熱烈的跳動著。
他重生為人,再非修羅。
第15章 15
15.
秦斷在祭壇山下兜了幾圈,回回都被那幻陣強行送出,反覆幾次之後他終於明白是天道不允,便乾乾脆脆的離開弒羽堂,就近找了處客棧住下。
看來自己離開涼州之前,溫予舒應該不會醒來……如此一來他也不急,喚人打來熱水,脫去一身皺了吧唧的衣袍,舒舒服服的泡了個澡。
當然了,也不忘自己將對方留在體內的東西挖出來,秦斷頭一回幹這活,在浴桶裡弄得滿頭大汗,心想等再見面的時候,自己要怎麼修理那小子。
想著想著他突然就笑了,只一下便很快收斂。秦斷洗乾淨身體,從儲物戒中取出一套新的衣服換上,又在床上打坐了一天,直到完全恢復,才思考起下一步動向。
如今他難得自由身,竟然一時不知該去往何處,秦斷望著頭頂的橫樑出神半晌,決定主動去尋找燓冽。
不論以前如何,現下他欠他一條命。
其實燓冽的下落並不難查,他身上掛有宣法會金令,被到處通緝……所以最快的方法,自然是親自揭下通緝金榜,依靠上頭的定位靈盤來尋找他的位置。
次日秦斷出門之時,已經用法術改了容貌,又在路過街邊攤時順手買了個面具扣在臉上,那面具是銀製的,入手冰涼,不大不小遮住他大半張臉,只剩一邊的嘴角露出來,堪堪彎起一個弧度。
多虧手上的銀環,只要他不主動逼出魔氣,一般的修士見了他也看不出半點端倪,除非是修為差距過大的……嘛,大能大多隱世不出,又或是溫予舒這樣名氣相當的,哪有走在街上都能碰見的道理。
何況秦斷擅長雜學,儲物戒裡又收著大把符籙,他隨便扔上幾張都好過親自動手。
於是他這麼個正兒八經的魔修大搖大擺的來到通緝榜附近,直接朝著那人最少的金榜去了。
宣法會的通緝榜分金銀銅鐵四個等級,其中金榜最高,被通緝者大多是金丹後期或者元嬰初期的修士,再往上的就算掛在榜上也無人敢接,秦斷當年便是一直高掛榜首,跟個吉祥物似的,直到他渡劫不成被雷劈死才終於換下來。
如今燓冽倒是步了他的後塵……那人從前風頭太盛,如今境界跌損,身後無門無派,也難怪被不少小人盯上。秦斷思及至此,心裡頭頓時複雜起來,他看著通緝令上那張冷冽漂亮的臉,稍一出神,身後卻突然伸出一手搶在他前,狠狠撕下了那張薄紙。
秦斷猛然回頭,發現對方有五個人,穿著一樣的服飾,背後掛著佩劍,看來是同門中人。其中為首揭榜的那人是金丹中期的修為,與秦斷相仿,其他幾人皆是初期修為……連這種雜碎都敢去找燓冽的麻煩了?秦斷皺起眉來,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果然便聽其中一人開口道:“那燓冽如今重傷未愈,正躲在山裡頭療傷,我等師兄弟一起前去殺他個措手不及,豈不甚好?”
他語氣輕鬆,彷彿事情已成,倒是那揭榜之人皺了皺眉,“燓冽好歹一代天才,就算是受傷也不可小覷,四師弟此話,若是要讓師父聽去,怕是要捱罵的。”
那出言不遜的四師弟撇了撇嘴,一臉不忿,但好歹沒接著頂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