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不到,你一個女妖,對人間的銀錢,這般看重。”陳景元不住地搖頭嘆息。
“沒有銀錢,你的親孃會賣了你,你的丈夫會捨棄你。”蘇春花咬牙切齒地說道:“這個世界,原本薄情,只有銀子,才是實實在在的。”
陳景元收起魚腸劍,開始重新審視眼前的女妖,他託著下巴,尋思一陣,開口說道:“你說說,你從前經歷了什麼,才得出這般偏激的觀點。”
蘇春花用身子壓著銀子,啐了一口說道:“我憑什麼告訴你。”
陳景元說道:“你說得在理,我考慮放你一馬。”
“真的?”蘇春花抬起頭。
“真的。”陳景元一本正經地說道。
“好吧。”蘇春花盤腿坐在陳景元的面前,整理一下衣衫,開口說道:“大概十五年前,我還城外的落魄嶺修行,住在一座山洞裡,靠著吃野蘑菇,喝山泉水度日,有一日,嶺下來了一對年輕的夫妻,男人推著一輛平板車,女人跟著後面,哭哭啼啼。車上捲住一尾草蓆,兩條瘦弱的小腿,露出席子外面。
那夫妻兩個來到落魄嶺,止住腳步,男人從車子上取下一隻鐵鍬,在嶺下挖了一個坑,之後,將車上的草蓆抱下來,展出,露出一個十多歲女孩的屍體,兩夫妻抱著女孩的屍體,哭得傷心欲絕。
說實話,那是我第一次被人類的真情感動。我好羨慕那個死掉的女孩,能夠得到父母的愛。
兩夫妻葬了女孩,推著車子,轉身離開了。
我立在那個女孩的墳前,尋思了很久很久,最後,一個念頭湧上心頭,我要離開落魄嶺,我要去人類的村莊走一遭,體驗人間的真情。
於是,我來到一個叫一言村的地方,吃了一個名叫蘇春花的十三歲女孩,將她的人皮頂在身上,進入了她的家庭。蘇春花有一對父母,還有一個十歲的弟弟。對我來說,一切都是新奇的,一切都是新鮮的。我渴望得到父親的愛,得到母親的愛,得到弟弟的愛。
可是,後來我發現,愛,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得到的。
有一日,父親對我說,春花,家裡的日子太難了,爹爹給你找了一份差事,到同村的於財主家做使喚丫鬟。一個月有五十文錢的工錢,包吃包住。
我說,爹爹,替家裡分擔,乃是女兒的責任。
父親很感動,將我抱在懷中,好一頓稱讚。
進了於財主的家,我努力的幹活,每個月發工錢的日子,母親都會去於財主家看望我,還對我說,要幫我保管工錢,將來有一日,我嫁人的時候,這些錢,就是我的嫁妝錢。
我很信任母親,便把所有的工錢都交給她保管。
過了三年,於財主的老孃從中牽線,將我許配給家裡的馬伕,那個馬伕是個老實本分之人,對我很好,唯一的缺點就是家貧,手裡沒什麼積蓄。
那個時候,我很想有一間自己的屋子,我問馬伕,你的手裡有多少錢,他說,只有三百文錢——那個時候,蓋三間毛坯房,需要一兩二錢銀子。
我對他說,我有積蓄,放在孃親的手中,我回家去討。
馬伕大喜,拉著我的手,激動地說,太好了,太好了,我們馬上就要有自己的宅子了。
我回到家,對母親說:孃親,之前,我在你的那裡存了一千八百文錢,你拿一千文錢給我,餘下的八百文錢留給你們。
母親說道:你要那麼多錢做什麼?
我說,我要成親了,打算蓋三間毛坯房度日。
母親說,沒錢給你,錢已經用完了。
我當時一聽就著急了,我說,之前每個月的五十文工錢都交給你,你不是說幫我存著,等我成親就還給我嗎?
母親說,錢都給了你弟弟,拿去買了一輛馬車,我這裡只剩下一百文錢。
我說,原來弟弟的馬車,是用我的錢買的。
母親說,是的。
我說,那是我用來蓋房子成親的錢,你為啥不跟我商量一下?
母親說:這個事情為啥要跟你商量?你是女兒,早晚要嫁人的,錢留給你弟弟就是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應該懂得為家裡分擔。再說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的錢,不給你弟弟花,難道要給外姓人花嗎?
我十分地生氣,怒道:你讓他把車賣掉,把錢還給我。
母親也生氣了,怒道:你這不是鬧嗎?,買都買了,為什麼要賣掉。因為有了這輛馬車,我們家在村子裡很有面子,親戚朋友都說你弟弟有本事,爭著給他說親事。
我說,你們有了面子,我怎麼辦?不成親了嗎?
母親說,聽孃的話,你換個人成親,那個馬伕,窮得連房子都買不起,為啥要跟他成親?
我說,這是一個做孃親的,該說出的話嗎?我不想跟你廢話,趕緊賣車,把錢還給我。
母親揚手打了我一個嘴巴,怒道:我真是白養了你這個女兒。跟當孃的,這般的斤斤計較,養你這麼大,還反過來跟我要錢,你滾,不要再踏入這個家門。”
“後來呢?”陳景元問道。
“後來,我得出一個結論。”蘇春花一臉漠然地說道:“所謂的人間,並非一片淨土,這裡乃是一個人畜混居的修羅場。”
日期:2021-07-01 08:30:20
21、
“這個事情,我還是第一次聽蘇姐姐提起。”一旁的雙花感慨道:“那個女人,太過分了。蘇姐姐,你報復她了嗎?”
“沒有。”蘇春花搖搖頭,一臉落寞地說道:“即便是妖,也知母親在人倫中的地位,怎敢輕易造次。”
“你攢了三年的錢,被那個女人給她的兒子買了馬車。”雙花雙拳緊握,憤憤的說道:“這個事情,太氣人了。”
“後來,那輛馬車沒有保住。”蘇春花說道。
“發生了什麼?”雙花追問道。
蘇春花說道:“過了幾日,那個女人的弟弟,也就是我的舅舅,大半夜的出去喝酒,與人發生爭執,大打出手,把對方的肋骨打斷了三根。人家報了官,官差把舅舅捉進了大牢,需要交三兩銀子的贖金,才能放人。姥姥尋到母親家,要她湊錢救人。於是,母親賣掉了弟弟的馬車,後來,她還想賣掉家裡的房子,湊錢救弟弟,被我的父親與弟弟合起夥來,暴打了一頓,險些丟了性命。”
“這個世上,其實沒有什麼新鮮事。”陳景元感慨道:“只是一代又一代的人,不斷重複從前發生的事情。”
“後來,又發生了什麼?”雙花問道。
蘇春花繼續說道:“我與孃家斷了聯絡,嫁給那個馬伕,馬伕待我很好,冬日裡,屋裡裡寒冷,他就先上床,捂熱了被窩,才讓我睡覺。他會幫我焐手,焐腳。我感到很幸福,終於體驗到了做人的快樂。我給他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小寶。一轉眼過了三年,發生了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陳景元問道。
“我生病了。”蘇春花一臉落寞地說道:“身上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的濃瘡,肌膚出現了潰爛。”
“為什麼會得這樣的惡疾?”雙花問道。
“其實,很簡單。”蘇春花說道:“我在那副皮囊裡待得時間太久了,到達了極限。我應該一走了之,回落魄嶺做妖,或者,褪掉身上的皮囊,換一張新的人皮。但是,我捨不得馬伕,捨不得我的兒子小寶。小寶那時候才兩歲,剛剛學會說話,用白白的小手撫摸我的潰爛之處,咿咿呀呀地說道:媽媽,痛,小寶給媽媽吹一吹,媽媽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