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則是因為顧茫如今已這個樣子了,又哪裡再受得了身世刺激,兄弟相認,更別說這樣一來,岳家慕容家的那些爛賬就也落到了顧茫頭上。
他一時間心緒複雜,也不知該說什麼,只是抬手摸了摸顧茫的頭,問道:“如果你……你在這世上還有至親,你會高興嗎?”
顧茫困惑地:“那是什麼?”
“是與你最親近的人。”
“那就只有你了。”
“如果還有別人呢?”
“可是沒有別人再與我親了啊。”顧茫微微睜大眼睛,“如果有的話,他為什麼不來找我?”
“他……”
墨熄沉默一會兒,最終道:“他會的。”
——
回到客棧,墨熄卻是毫無睡意。
他立在窗前,看著窗外一輪月,萬戶瓦上霜,心中思慮萬千。
當年作賤楚氏姐妹的那個貴胄,想來十有□□就是嶽鈞天。以慕容楚衣的個性,他不知會做出什麼事情來,那結果勢必會使得岳家與慕容楚衣兩敗俱傷。
而如若想阻止慕容楚衣鋌而走險去報仇,那麼告訴他,在世上他還有一個血親兄弟需要他,顯然是最好的辦法。
他對慕容楚衣的瞭解不算太多,但多少能看出來慕容楚衣也很想知道擁有一個“家”,究竟是什麼滋味。在復仇的快意和與長久的溫暖之間,他相信慕容楚衣會選擇後者。
其實這樣對誰都更好。
“墨熄。”
聽到身後的動靜,墨熄轉過頭,卻發現不過是顧茫睡著之後的夢囈。
顧茫蜷在床上,薄被拉得很高,只露出了小半張臉,不知因夢到了什麼而微微皺著眉頭。
墨熄走到他身邊,在床沿坐下。
他抬手,替顧茫將有些散亂的額髮捋好,卻見顧茫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
墨熄嗓音溫柔,低聲道:“吵醒你了?”
顧茫睏倦地搖了搖頭,過了片刻,眯著那透藍的眼睛,咕噥著:“我真的也有……哥哥嗎……”
墨熄的手微微頓了一下,隨即低低地“嗯”了一聲。
“那他真的會來找我嗎……”
“……會的。”
“他會喜歡我嗎?”
“一定會的。”
顧茫輕輕哼了一聲,皺著的眉頭就慢慢地鬆開了,那眉目之間多少有了些鬆快與期待的意味。
長夜之中,墨熄坐在他身邊,看著他熟睡的樣子,兀自思量盤桓著。就這樣過了好久,他將顧茫的薄被捻好,而後起身,悄無聲息地出了客棧的門,向城郊的陵葬墓地行去。
166、墓園之會
昏鴉嘲哳, 老樹枯嶙。
有一個衣冠若雪的男子立在臨安城郊的墓園裡,站在其中一座低矮的青石小墓碑前。那墓碑平日裡也沒有太多人打理, 蒙著一層塵埃。上頭的字斫刻的也非十分深刻, 緣腳的字跡多有磨損。
慕容楚衣安靜地瞧著它——
石碑是酒香樓的老闆好心給故亡人立的, 因此沒有諸如“慈母”“愛妻”之類的任何名分,只有簡簡單單的四個字。
楚漣之墓。
他是依著老闆的指點尋來的,這是他兜兜轉轉三十年,第一次見到他的生母。
他曾經也怨過母親薄情,將他棄於廟宇門口,心中也嘗有怨懟,不明白她是有何種無奈才會冷血至此。
原來不是的。
慕容楚衣在楚漣的墓碑前緩緩跪坐下,抬起細長的手指, 撫過墓碑的薄塵。他想開口喚一聲娘, 可是嘴唇動了動,卻又發不出什麼聲音來。
他從來就沒有喚過任何人阿孃,三十多年了, 陡然有一座墳可以讓他念出這一個稱呼,他卻也不再能輕易說得出口了。
明明只是那麼簡單的一個字。
就跟尖刺似的鯁在他的咽喉口, 令他感到疼痛與酸澀, 卻獨不能成聲。
他緩了一會兒, 閉了閉眼睛, 而後指尖凝上靈力,慢慢地從楚漣之墓這四個字上描摹過去。石粉簌簌落下,墓碑上淺淡的痕跡重新變得深刻, 就好像一筆一劃地斫刻在了他心裡——
楚漣之墓。
原來她叫這個名字。
楚漣的墳墓旁是另一座更古舊的碑,沒有名字,是老闆為感當年一飯之恩,給被殺害的楚公立的冢。只是生怕官家發現,所以連字也不敢題,只在墓碑上雕繪了一朵小小的蓮花。
慕容楚衣抬起手,隔著塵埃不染的白衣,觸及自己的胳膊左臂。
他一直希望自己有個家。
這個墓園裡的這兩塊碑,便是他苦尋的結果。冰冷得厲害。
他不是沒想過要去尋找掌櫃說的當年那個倖存的幼子,但得知人家妻兒環繞,家庭美滿時,他又覺得自己的出現大概就又會像他在岳家一樣,是一個極度尷尬的位置。別人的生活已經很飽滿了,他無需多餘再添上一筆。
他在墓碑前跪坐下,一向清明的思緒混亂得厲害。恨、怨、不甘、悵然、痛苦,心口像是要被這些感情撐裂,什麼也想不清楚,最後只怔忡地坐著。
月明星稀,枯藤昏鴉。
他抬手再去碰他的母親——觸手只是冰冷的碑。他尋到的家也是冷的。
“當初他們一家根本不是什麼舉家搬遷,而是被王都的某個達官貴人看上了,強擄了那倆閨女過去。楚公護女心切,便被他們殺害,么兒也丟在草垛裡自生自滅。”
“慌亂逃亡間,楚姑娘跌落陡坡,掉入了五毒淵。”
“我在臨安城郊,就……就尋到了楚家爹爹的屍體,身首分離——”
方才聽到的一字一句彷彿詛咒般在他耳中迴盪。慕容楚衣陡地恨生,他起身,掌心中陡然聚起一團光焰。
忽然身後傳來窸窣的腳步聲。
有人在他之後不遠的地方停下,沉和的聲線,低低喚了他一聲:“慕容先生。”
慕容楚衣驀地回頭,眼神如電,厲聲道:“誰?!”
墨熄立在兩排碑冢之間,與他不遠不近地相望著。
慕容楚衣微微眯起眼睛:“……怎麼是你?”
“我今天黃昏的時候,也在酒香樓。”
慕容楚衣的神情一下子便鋒銳起來。他本就是十分凌厲的相貌,此時戒備森然,眼含威脅,就比平日顯得更加難以接近。
“你聽到了——”
“我聽到了。”
掌心中金光暴起,瞬間變成一柄吹毛斷髮的長劍,慕容楚衣劍眉低蹙,廢話不說抬手一揮,霎時一道劍氣光焰照著墨熄劈落。
卻被墨熄撐開結界,擋在了界外。
金色的劍芒與紅色的結界相撞,火花爆濺間,墨熄望著他,說了一句:“慕容,我不是來與你打架的,我也不是站在嶽鈞天身邊的人。如果我是,我就沒有必要出現在你眼前。”
慕容楚衣一擊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