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媽媽是過來人,她見過不少孩子出生,這話從她嘴裡說出來,頗有幾分可信度。
盛延偉一個踉蹌差點跌倒,他勉強扶住桌子,愣愣地盯著產房的方向。
此事因他而起,到了關鍵時刻,他想的不是該怎麼樣救許馨月母子的性命,而是真出事了會如何如何。
“你還愣著幹什麼,快讓人去請省城,請西醫!”沈妤急道,恨不得給盛延偉一個耳光,直接把他打醒。
沈妤生活的這個年代,西醫已經開始在大城市流行,清水鎮是個小地方,往遠了去,在省成裡就有一些西醫開的診所。
相比於接生婆,沈妤更相信科學,相信西醫。
“好,我現在去。”盛延偉打起精神,“無論如何,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謝長裡就候在門外,聽盛延偉說了此事,他立即套上馬,飛奔往省城趕去。
產房裡,接生婆還在做最後的努力。
宋寶琴手裡捏著一塊絲帕,遠遠地站著看,她怕沾染了血腥味。
“馨月,以前有些事是娘對不住你,你再加把勁,把盛家的長孫生下來,給咱們二房爭口氣。你加把勁,以後你有什麼要求,娘都儘量滿足你。”
許馨月雙目通紅,她死死抓住床頭綁著的繩子,目光怨毒,她心裡面恨死了宋寶琴母子。
當初,是盛家連蒙帶騙把她娶過來的,她已然是下嫁,但盛延偉從未把她放在心上,家裡更是有個惡毒的婆婆,橫挑鼻子豎挑眼,怎麼都看不慣她。
本以為懷孕了就能過幾天好日子,誰料到因為盛延偉的緣故,她連孩子都保不住了。
許馨月的力氣已經快要用盡了,她躺在床上嚎啕大哭。
“盛延偉,你這個沒良心的,我恨你!”
宋寶琴恨不得去捂許馨月的嘴,冷下臉道:“哭有什麼用,誰沒生過孩子,要是這一胎你生不下來,只能怪你沒這個福氣!你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麼千金大小姐嗎,這麼嬌貴。”
許馨月哭的更傷心了。
外面客廳裡,沈妤也聽見了產房裡的動靜,她有些看不下去了,正要進去看看情況,陶媽媽攔住了她。
“大少奶奶,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數,你去了也幫不上忙。”
沈妤點頭,連線生婆都沒辦法的事情,她的確做不了什麼。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其間,許馨月氣力不支,宋寶琴讓傭人煮了參湯,給她補充體力。
不知什麼時候雨已經小了,雨滴從屋簷上落下來,在盛家的長廊下蕩起一道雨簾。
沈妤有些恍惚,今天晚上發生了很多事,迷迷濛濛像夢境一樣。
外面有腳步聲傳來,傭人低聲喊了一句,“二爺。”
緊接著,盛延卿款步而入,他月白色的長衫乾乾淨淨,鬢角依舊修剪的整整齊齊,和客廳裡等的疲憊的人站在一起,有些格格不入。
盛延卿朝著沈妤看過來,沈妤也抬頭看他,他的目光如靜靜流淌的月光,屋子裡的潮溼,煩悶一瞬間消失不見了。
盛延卿唇角漾起一個笑意,沈妤心裡就明白了,之前的傳聞都是盛延偉在故弄玄虛,盛延卿平安無事。
她自嘲的笑笑,生意上的事情,盛延卿一向手到擒來,是她自己太蠢,竟然會相信盛延偉的那套說辭,還被人騙去了茶坊。
俗話說關心則亂,兩人共患難,共生死,沈妤自己竟然也不知道,原來盛延卿已經無聲無息地走進了她心裡。
“三弟,弟妹怎麼樣了,我派了汽車去省城,醫生很快就會來。”盛延卿的聲音,低沉喑啞。
盛延偉抬起紅彤彤的眼睛看了盛延卿一眼,這一次他沒有拒絕幫忙。
汽車在這個年代還是新鮮東西,在清水鎮是稀罕物件,為了跑生意方便,盛延卿前段時間買了一輛道奇汽車。
清水鎮到省城來回要大半天的路程,如果靠謝長裡騎馬的話,的確會來不及。有了汽車,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產房裡,許馨月已經昏昏欲睡,但聽見外面熟悉的聲音,她一下子來了精神。
她被盛廷偉欺負,被宋寶琴折磨,活下去也沒什麼盼頭,可是,她捨得孩子,卻捨不得盛延卿。
她心心念唸的那個人就站在外面,朗月清風一般,他是來看她的,為她而來。
許馨月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她咬緊牙關,不斷用力。
“三少奶奶,用力,看到了,看到了!”
產房裡傳來接生婆的聲音,沈妤和盛延偉都站了起來,心裡為許馨月加油鼓勁。
但很快,裡面的聲音又道:“三少奶奶,你別睡,你快醒醒。”
“怎麼辦,出了這麼多血,怕是不行了。”
宋寶琴狠狠摑了產婆一巴掌,“大人保不住,孩子也要保住!”
沈妤攥起拳頭,“這種時候了,還說這些幹什麼。”
她最見不得的就是宋寶琴這種,不把人命當命。
沈妤正想掀開簾子進去,謝長裡帶著一名西醫趕了過來。
請來的西醫是一箇中年男人,瘦高個子,手裡拎著個藥箱。
一屋子人彷彿看見了希望,眼巴巴看著這個洋醫生,都等著他救命。
醫生朝盛延卿伸出手,“我姓楊,病人在哪裡?”
盛延偉一身酒氣,楊醫生顯然是把盛延卿當成了男主人。
盛延卿指指產房,心裡也送了一口氣。只是,楊醫生人還沒進產房,就被宋寶琴轟了出來。
宋寶琴堵在產房門口,不可思議地看著楊醫生道:“這是哪裡請來的野大夫,女人生孩子,怎麼能讓一個男人看病呢?這要是傳出去,我們盛家的臉還要往哪裡擱?”
盛延偉連忙解釋,“娘,大夫不分男女,還是先接生要緊。”
宋寶琴打量楊醫生幾眼,冷哼道:“先不說男女,哪個大夫不是鬍子一把,請這麼個年輕人,他能看病?還西醫呢,黑頭髮黑眼睛,一看就是騙人的!這要是別的病也就罷了,生孩子這種事,也是隨便看的?”
宋寶琴話說的一套套的,彷彿比誰都瞭解西醫。
盛延卿看不下去了,上前道:“二嬸,現在很多人都留洋,中國人一樣學外國人的手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