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教諭拉著臉將兩個外室都趕進內屋,回頭道:“記得縣尊昨日還去項府拜訪,聽說項老大人受了風寒?”
這句話意思很明顯,別打歪主意,不然老子一狀告上去……父親養病臥床不起,兒子出來尋花問柳!
項元汴打了個哈哈,“多慮了多慮了,朋友妻不可欺……”
看著房門砰一聲緊逼,再看看還不肯回去的項元汴,錢淵撇嘴道:“朋友妻……不客氣,對吧?”
“哈哈!”項元汴忍不住豎起大拇指,“正合吾意!”
文彭笑罵幾句拉著眾人回屋,項元汴還不停嚷嚷,“老沈真是好豔福!”
旁邊侍酒的女子嬌笑道:“公子,要不明兒幫你打探打探?”
“哎呦,還想做王婆啊!”項元汴伸手捏了把,“行,先問問來歷,花名也問問。”
“這個不用問。”女子一邊斟酒一邊說:“來歷不太清楚,不在嘉興落的籍,現在估摸都換了本姓,那妹妹姓王,名綠姝,姐姐名翠翹……”
隨意聽著的錢淵一愣,這個名字……
“砰!”
“砰!”
兩聲拍案聲陸續響起,將項元汴嚇了一跳。
“我知道!”文彭眼珠子都瞪圓了,“那王翠翹三四年前是秦淮名妓,頗有些名氣!”
孫克弘瞄了眼錢淵,“淵哥兒?”
錢淵揉了揉發硬的臉龐,“沒什麼……是個好名字……”
“不對勁啊!”項元汴淫笑道:“淵哥兒難不成也聽說過,嘖嘖,出了孝期要赴南京鄉試,考場外就是秦淮河呢!”
錢淵苦笑搖手,心裡卻在琢磨,不知道青樓女子重名的多不多,難道這真是歷史上大名鼎鼎頗具傳奇色彩的那位王翠翹?
雪愈發大了,大如鵝毛的雪花伴著寒風撲面而來,讓錢淵都有點睜不開眼睛。
順手拿過張三手裡的傘擋了擋,仔細辨認才找到那條巷子,錢淵一聲不吭拔腳就走。
身後的楊文瞄了眼依稀還有燈火的青樓,緊走幾步低聲說:“少爺,你別是……”
“尋花問柳還帶著你們幹嘛?”錢淵沒好氣的哼了聲,“何況還讓你們帶上兵器!”
張三和楊文交換了個眼神,都茫然無措,少爺回府後長嘆短嘆就沒停過,三更天了居然還要出府。
也就是項家沒什麼護院,一行人是攀著牆頭偷爬出來的。
自從聽到那個名字,錢淵就一直坐立不安,他隱晦打聽過了,那沈教諭家有悍妻不敢夜宿他處,這才帶著楊文等人偷偷出了府。
“就是這家。”錢淵眯著眼辨認,“敲門。”
楊文敲了半響裡面也沒動靜,回頭看見錢淵做了個手勢。
楊文咧咧嘴,從懷裡拔出匕首搗鼓了幾下很順利的開啟門,張三猶豫著手持腰刀走進門,心裡盤算自家少爺這是要打家劫舍?
裡面傳來女子尖銳的喊聲,有桌椅倒地聲,哭泣聲……
聲音雖然不大,但在夜深人靜的巷子裡聽起來頗為刺耳,錢淵大步走進屋,藉著已經點燃的蠟燭昏暗的光線看去,那兩個女子正蜷縮在床腳處顫顫發抖。
“是你……”稍小的女子認出了錢淵,她應該是妹妹王綠姝。
張三瞄了眼那女子,又回頭看了眼錢淵……少爺這不是打家劫舍,怕是劫色吧!
從地上扶起一個圓凳擺在床邊,用袖子輕輕拂去灰塵,錢淵定睛細細看了幾眼,“王翠翹?”
看見女子條件反射往後縮了縮,錢淵點點頭,揮手讓楊文等人出去。
屋內陷入一片寂靜,姐妹倆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想做什麼,更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長久的沉默後,錢淵輕聲問:“你們救的那漢子呢?”
王綠姝縮在最裡面不敢吭聲,王翠翹抖著聲音低低迴道:“老爺趕走了。”
“那人患病?”
“是。”
“不認識?”
“不認識。”
似乎不是衝自己姐妹來的,王翠翹漸漸好奇起來,微微抬頭偷眼打量,那男子端坐在圓凳上,陰暗的燭光襯托出他凌角分明的面孔。
“知道他是哪兒人嗎?”
“不知道。”
“聽得出口音嗎?”
“聽不出。”
這時候,錢淵敏銳的發現縮在最裡面的王綠姝嘴唇微啟,笑著指了指,“你說。”
“不……不知道……”
帶著哭音的嬌媚女子楚楚可憐,讓人不由心生憐意,但錢淵呵呵笑了笑,指了指門外,“你們希望換個人來問?”
青樓女子向來最懂得察言觀色,姐妹倆都聽出了笑聲中夾雜的冷意,王綠姝立即脫口而出,“聽口音像是徽州人。”
“應該是。”王翠翹小心翼翼的補充道:“我們姐妹以前在秦淮……見過不少徽州巨賈。”
如今徽商已是天下聞名,徽州人在揚州、秦淮河上一擲千金是常事。
錢淵點點頭,臉色愈發陰沉下來,又沉默半響後才開口問:“那人是和尚?”
“不是……對了,髮髻有點鬆動,哎,還真有可能!”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錢淵目不轉睛的盯著王翠翹,心裡暗歎自己還是遲了一步。
在聽到王翠翹這個名字之後,錢淵當時就出門探看,但那漢子早已經沒了蹤跡。
徽州口音,髮髻鬆動可能是個和尚,再加上王翠翹這個名字……錢淵有八成把握,那漢子應該就是後來自號“天差平海大將軍”的徐海。
對於徐海這個人,用不著多說了,此人手下最多時候有多達數萬的倭寇,而且是經過建制淘汰,大抵有了軍隊模樣的倭寇。
殺人掠地那是常事,最重要的是,徐海長期在蘇松兩地活動,而且還將松江作為根據地。
其實目前的倭寇大都是海商出身,戰力不算多強,盧鏜、俞大猷都頻頻傳來勝績,浙江沿海被打的那麼慘很大程度是明軍太窩囊。
倭寇戰力提升的關鍵就在徐海,是他和倭人合作,將大批流浪武士引入內地,以這些倭人為先鋒,在戚繼光橫空出世前幾乎無人可制。
後來的東南總督胡宗憲為什麼花了那麼多精力,又是反間計,又是勸降,最後還不惜背上殺俘的罵名?
歸根結底是,打不過!
東南抗倭一戰長達十年,汪直是名義上的倭寇頭領,但實際上造成傷害最大的恐怕還是徐海。
錢淵暗暗咬牙,要是今天能將其抓獲或斬殺,日後東南抗倭的局勢很可能不會像歷史上那麼糟。
被人目不轉睛的盯了許久,王翠翹漸漸不安起來,其實這種待遇在她之前很多年裡都是常見的,但她並沒有從今天這男子的眼神中看到以前常見的貪婪、慾望……
錢淵也發現了對方的不安,歷史上的王翠翹有著傳奇色彩,據說她在徐海死後投海自盡,明末有好幾本小說、話本都將其作為原型,甚至還傳到越南,那就是大名鼎鼎的《金雲翹傳》。
而這對姐妹救助徐海,很可能就是王翠翹和徐海之間的起點。
“放心吧,和你們沒關係。”錢淵溫和的笑了笑,既然沒抓住徐海,自然沒必要去得罪日後很可能會成為徐海妻子的王翠翹。
再說了,熟知歷史的錢淵知道,日後徐海被絞殺,王翠翹是起了不小作用的,今天殺了她,日後胡宗憲的反間計都沒處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