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蜜不傻,別人對她的態度是善是惡她能分辨得出來,尤其這個別人還是姚蕊丘。同班的幾年她們別過的苗頭已經足夠多,只是沒想到畢業了,還會重新扯上關係。
姚蕊丘眼灼灼地等著她回答,那張臉看起來比以往又更礙眼了幾分。姜蜜從思緒裡回神,一挑眉,道:“沒什麼事不能來京華嗎?”
換種語氣說不定姜蜜就好好回答了,但姚蕊丘那防賊一樣的做派實在讓人噁心。
沒錯,姚蕊丘是勝利者,拿下了孟行言成功上位,但這是人類社會不是動物世界,一副佔據領地生怕被人侵佔的模樣,太倒胃口。
“當然可以。”姚蕊丘眼裡閃過一瞬不虞,飛縱即逝,唇邊綻開柔和笑意,“因為會在這邊出現的都是戶主,很少有人來,難得碰巧遇上你所以順口一問,你別往心裡去。”頓了頓,話鋒一轉,語調稍揚:“對了,今年的同學會貌似會提前,到時候你會去的吧?……瞧我!問的什麼話題。當然會去了,你每年都去的,今年也一樣?以前都沒有好好說過話,今年我們一定喝一杯。”
姜蜜掛著無懈可擊的笑——是她自己最討厭的表情,照鏡子的話大概能看到一道假得要命的弧度——她唇角兩側淺淺彎著,笑容既不會太多也不會太少,恰到好處的禮貌,還有些許客套。
“好啊,今年我們一定要好好喝一杯。”
姚蕊丘深深凝了她一眼,意義未明,而後回到當下不再多說別的話題,微微挑眉:“你真的不用我送你嗎?這裡出去還有好遠,你的腳……”
欲言又止的目光落在姜蜜的腳上,她的鞋後跟不高,但是這麼長的路,走起來夠嗆。
姜蜜往後移了移腳,“不礙事,我經常慢走散步。”
“是嘛。那我先走了。”姚蕊丘不強留,升起車窗前對她燦然一笑:“有空多聯絡哦。”
引擎發動,車發出低悶聲響,長馳而去,徒留下輪胎膠皮和柏青路面摩擦的餘音。公路長得沒有盡頭,太陽不暖,風不冷,站在原地一下子失了方向,忽生茫然。
這裡可能真的不適合她,她不應該來。
良久,姜蜜抒了一口氣。
再多不快,但該走的路還是要走。
她提步繼續往前,腳趾被擠壓地開始產生痛感,加上被突然出現的姚蕊丘那麼一鬧,她的心緒略有波動,像換了雙腿上岸的小美人魚,每走一步都彷彿在受罰——她受的罰還不僅僅是痛,心裡的煩悶更是擾得她躁鬱難當,恨不得乾脆就地蜷成一個球,直接滾到山下公路出口算了。
走了五分鐘,身後傳來汽車聲。
又有車來,姜蜜往旁邊移了兩步。
這回不可能再是認識的人,她情緒不高,連眼都沒抬,沿著公路邊緣慢慢前行。然而那輛車從她身旁行過,開出去幾米,忽然不動了。
姜蜜皺眉,腳下猶疑著卻未停步。
忽見那輛燒包至極的暗紅色跑車倒退過來,她頓了一下,停住步子。
幹什麼?
這裡‘人跡罕至’,除了偶爾經過的車輛沒幾個人影,她不由得警惕起來,全身汗毛都警戒地緊張豎起。
她躲避的姿態很明顯,車主不知是沒發現還是察覺到了有意忽視,車子停在她身側。
車窗降下來,駕駛座的男人一身白襯衫,釦子繫到領口下一個,一手撫著方向盤,另一手持煙,一口撥出的嫋嫋煙氣從唇齒間瀰漫升起,氤氳染過他的鼻尖和眉眼。
那英挺鼻樑上,眉間小小擰了一個結,男人眯眼看來,無聲打量她。
姜蜜往後退了好幾步,並沒有開口和他交流的慾望。一邊緊緊盯著他怕他有什麼動作,一邊用餘光掃過四周,暗暗尋找最好的逃跑方向。
雖然她感覺很久,實際上不過卻是短短几秒。
男人忽地一笑:“要出去嗎?我可以載你一程。”
姜蜜愣了一愣,用力搖頭。
“別擔心,我不是壞人。我只是看你一個人走路太辛苦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不用了。”姜蜜再次搖頭,比前一次還更冷淡,眼神滿是提防。
男人還不走,側身將手臂搭在車窗上:“你怕我把你賣了麼?放心,我可是良民。”
人長得挺好看,狐狸眼笑起來格外亮,卻也平添了幾分狡詐。
姜蜜還是搖頭,連話都不願意答了。
“好吧。”男人嘆了口氣,聳肩向她坦白:“我不是見你走路辛苦才發好心,我只是……”他拿出手機晃了晃,“不坐我的車沒關係,交個朋友可以嗎?我覺得你很閤眼緣。”
……所以鬧了半天意思是搭訕?
姜蜜首先在心裡簡單鄙夷了一番他的搭訕方法,而後再認真鄙夷了一番他的搭訕方法。
有些男人經常用這招,套近乎不成,就裝作老實坦白的樣子,把搭訕擺到檯面上明晃晃說出來,營造一種‘我很誠實’的氣氛博取女人的好感。
的確有人吃這一套,可姜蜜不。
“我不用通訊軟體。”
“留個電話號碼也可以。”
“哦,我也不用手機。”
“……”男人挑了挑眉,大概是沒想到自己大方表露了對她的好感,她仍然無動於衷,半點都不肯鬆口。
“天快黑了。”姜蜜忽然道。
他眼閃過一絲亮光,“你願意讓我載你一程?”
“不。”姜蜜淡淡瞥他,“我是說你擋路了麻煩讓一讓,再廢話浪費時間天就要黑了,我還趕著回家。”
“……”
男人被噎得沒話說,抿抿唇只好作罷,又不甘心地最後嘗試。視線落到她腳背上,他道:“走下去會弄傷腳。”
姜蜜默了一秒,彎身脫掉右邊鞋子,微微提起腳伸給他看:“看清楚了麼?”
他不解,皺了皺眉,稍有猶豫地猜測姜蜜的意思:“……很白?”
姜蜜默默翻了個白眼。
“腳趾紅了,還有兩個擦破了皮。”她就那樣光著腳,一腳踩在地面上,“所以無所謂走下去會不會弄傷腳,反正已經這樣了。”
男人怔愣間,姜蜜順勢脫了左邊的鞋,虛懸不過兩秒,同樣重重踩下。
她拎著鞋站在棕黑色的路上,頭髮被風吹得微亂,捲起邊的衣角沾染上一路兩旁的林木氣息,淺淺泛著溼。
叢木深重,空氣清冽,澄金色的陽光撒在這副粗糙的畫上,她是唯一的精緻。
姜蜜毫無形象也毫不顧忌形象地拎著鞋,朝他擺了擺手:“走吧你。”
頓了一下,又極為好心地教導他:“雖然我沒泡過妞,但作為一個妞,我告訴你下回千萬別在這種情況下泡妞。會這個時間這副鬼樣子出現在這樣的地點,那人一定悲催極了,保不齊遇上了多不爽的事,這種時候湊上去——哪怕你長著潘安的臉,也只有被打回去的命。”
車內的男人似是要說話,恰好後邊山路下來一輛計程車,姜蜜大喜,再也無暇理他,抬手攔車連鞋也顧不上穿,光著腳就那樣興沖沖跑了過去。
幾天之後,當忙完正事終於有空出來聚的關非雲知道這些事情的時候,足足笑了姜蜜十幾分鍾。
被取笑的物件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忍無可忍抓起瓜子朝他丟過去。
“你還有臉笑!要不是在你的店裡碰上邵廷那個神經病,會有後邊那些破事麼!”
“還怪起我來了?”關非雲萬分驚訝,他和他的hoa好好的,從天而降就是一口鍋。
“開個寵物店開那麼騷包,遲早有你受的!”
“哦,我要是不做高階寵物店,你以為你那些狗糧那麼好拿貨?”
姜蜜不聽他狡辯,冷哼一聲,認準了就是要把鍋扣在他頭上。
關非雲是hoa的老闆,前些日子有點事情去忙了,一回來就聽說姜蜜和邵廷在店裡針鋒相對,再從姜蜜自己口中聽到那些後續,知曉沒有鬧出什麼認真的問題,擔心消散乾淨,非常沒道德地幸災樂禍起來。
“你說說你到底有什麼用?”他嗤姜蜜,“我就幾天不在你就能攤上這麼多事,我真是服了你了!”
“……”姜蜜乾脆不說話,直接抓起抱枕狠狠砸他。
他兩人圍著小圓桌坐,距離不遠,差不多是一伸手就能痛快招呼到臉上的距離。
關非雲偏頭求饒:“別打別打!我朋友的靜吧今天第一天營業……咱們是來這店裡捧場的,你別砸了人家的場子!”
姜蜜不理他的求饒,砸夠了才終於停手,把抱枕一扔。
“頭髮都被你弄亂了!你知道我燙個頭多少錢嗎?敗家玩意兒!”關非雲嗔她一眼,當即起身要去整理:“我去下洗手間。”
姜蜜撇嘴,端起杯子喝了口冰水降火。
那天從邵家出來後,她和邵廷就沒有再聯絡了,好不容易關於他的記憶淡了些,關非雲回來偏要揪著問東問西,問得她記憶閘門大開,剛忘掉的又想起來了……
不打他打誰!
聒噪的人不在,耳根清淨,姜蜜抒了口氣往後一靠,藤編椅重心低位置寬,背後放一個軟靠枕,別提有多舒服。
“哎——姜蜜?!”
略尖細的女聲忽然在身側炸開,剛想要小憩聽聽音樂的姜蜜嚇得猛然睜眼。
白得在幽黃燈光下瘮人無比的臉色,畫著上挑弧度努力顯得嬌豔的眼睛,鼻子不塌不挺,嘴唇夠薄但也顯得刻薄……
這一身淺色開衫罩溫柔長裙,能把妝容和穿衣風格搭得這麼迥然不同,在‘熟人’裡只有一位。
“孫嬌?”
姜蜜坐直,沉了沉眼。
微信群裡存在感第二強的嬌嬌同學——第一強的自然是被她死心塌地捧著當花一樣誇的姚蕊丘。
“好巧啊。”孫嬌左邊眉梢挑了挑,“你一個人在這?”
“和朋友一起。”
“朋友?不會是男朋友吧?”孫嬌擠眉弄眼,彷彿彼此是老熟人——雖然某種意義上確實是——不知情的人看過來,怕是會以為她們關係有多好。
姜蜜懶得回答,淡淡噙著笑。
孫嬌見她不說話,眼裡閃過一絲笑意。大概是近來日子太春風得意,她連面上功夫也顧不上做了,直奔主題:“今年的同學會姜蜜你會來吧?”
不等姜蜜回話,馬上哎喲一聲自嗔道:“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蕊丘和我說了上次在京華公路上碰到你的事,還說和你約好同學會上要好好喝兩杯……欸,不然這樣,我們提前熱鬧熱鬧!過幾天蕊丘有個party,就在京華辦,那地方你應該也不陌生,到時候一起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