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中,坐在漂浮在水上的石座上時,人都已經差不多到齊了。
洞穴中有許多像是天然形成的石座石椅,而且都是一前兩後的排列,前面的那個位置寬敞明亮些,還設定了幾根光柱,相對而言,後面的兩個位置就簡單一些。
南柚坐在前面,孚祗和茉七在後方落座,
這樣的氛圍中,無人說話,只有淺淺的呼吸聲。
須臾,洞穴裡的光亮像是被巨物一寸寸吞噬。
再抬眼,他們已不在洞穴之內。
目光所及,最前方,男子席地而坐,黑瞳黑髮,手掌中,玉笛的流蘇垂到地面上,輕而有節奏地拂動。
流芫湊到南柚身邊,很低聲地咬字,有點興奮地提醒:“看那隻長笛,是十神使。”
第84章 溫柔
幽暗的洞穴變成了平坦開闊的草地,像是正逢初春,地面上鋪開了一層淺淺的絨綠,上面還映襯著零星幾朵顏色不一的小花,叫不出名字,但與整片場景很搭。
眼前的一切,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男子將玉笛橫在唇側,溫潤的白與緋麗的唇色形成強烈的碰撞,他一襲白衫,皺著眉,心情不太好的樣子,像是沒有看到這數百人匯聚過來的目光。
笛音響起的那一剎那。
南柚的心臟猛地跳動了一下,旋即被揪緊。
成片的淺綠薄紅像是一張破碎的巨畫,又像是斑駁脫落的漆紙牆面,此刻大片大片從眼下略過,遠處的山翻轉著重疊,水從天空倒流下來,如銀色的遊蛇般蜿蜒著淌到地面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厚重滄夷的聲音,似暮鼓敲鐘,肅殺,威嚴,激昂,振奮人心。
她從綠草藍天,旭日暖陽下,橫跨萬萬裡,越過無數古蹟城樓,行過許多冰河石山,最終抵達一個血與惡的戰場。
古老的城牆用仙鐵沉金澆灌而成,鋪天蓋地的禁制和結界將這座城保護得密不透風,所有看到這座城,這一幕的人都有一種被當頭棒喝的感覺。
視線轉換,號角聲起,戰旗招展。
看得出來,那面戰旗經歷過數次破壞,最頂尖的仙絲勾線堆織,能夠抵擋絕大多數人的攻擊力道,此刻,日光下,它身上乾涸了的深褐色血跡層層疊加,成為一個個詭異而莫名的圖案,透出一種莫名的悲壯肅穆之感。
於此同時,南柚也終於看清了對面進攻那些人的身影。
她瞳孔微縮。
那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種族,跟四海八荒存在的任何一族都不一樣。
層層盔甲之下,他們裸露在外的面板上,勾畫著各種高深莫測的黑色花紋,一個人倒下,便化為黑氣,進入另一人的體內,他們的血肉沁入地面,會很快就昏黃的土地染成黑色,如同跗骨之蛆,滅之不盡。
而六界這邊,死一個算一個,一蓬蓬鮮血炸開,一條條生命流逝,如同盛放後的煙花,如同燒得只剩下淚痕的蠟燭。
這樣的戰鬥,進行得異常艱難。
城牆上,大能們有翻山倒海之能,但面對這種生命力極其頑強的東西,他們只能以一種極其殘忍的方式出手,再加上對面也有厲害的人物干預插手,雙方博弈,氣勢洶洶。
就在此時,南柚的身體像是被人操控了一樣,如同一隻提線娃娃,不受控制的從千百丈高的城牆上跳下去,她的裙角被風吹得鼓起,白色的綢面短暫地遮擋住了她的視線,直到貼著地面飛行。
她才真正看清了這是個什麼地方,也看清了這是個怎樣的人間煉獄。
有人跌倒了,就再也沒能爬起來,慘叫著化為了灰燼,或者被對方的兵將吸乾了鮮血,瞬間成為一具乾屍,眼球凸出來,牙關還咬著,想著再堅持堅持,就好了。
再堅持堅持,或許戰爭就停了,再堅持堅持,也許就能回家了。
熱燙的鮮血像是灼熱的岩漿一樣,每一次落到南柚的手背,臉頰上時,她的身體都要輕微地抖一下,隨後,一股巨大的酸楚之意旋即衝上鼻尖。
過了很久,久到她的耳朵裡都是嘶吼與慘嚎聲,久到她的眼尾發紅,喉頭髮澀。
才終於從地面到了雲層中。
一隻看不見的大手撥開雲霧,像拎小雞一樣帶著她一路向上,直到城池和鮮血不再出現在眼前,她才看到了另一面景象。
數百名修為深厚的老者支撐著龐大的滅世陣法,一個個面色緊繃,神情肅穆嚴正,但就在此時,一個足以橫推一切的拳印從天而降,橫渡無數路程,拳頭上布著的黑色咒文格外明顯,像是要燃燒起來一樣,這是對面的強者在極遠處出手。
“大膽!”有人跺了跺腳,怒目大喝,幾人起身齊齊托住了那隻拳頭。
豈料,他們這邊才出手,那邊就像是被捅了馬蜂窩似的,接二連三的攻擊蜂擁而至,最要命的是,他們正在佈置的那個陣法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候,一旦停下,功虧一簣,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樣的攻擊在驟縮的瞳孔中飛速接近。
南柚的心都提緊了,她甚至下意思地側頭閉眼,怕在下一瞬,斷肢遍地,慘嚎入耳。
一隻很漂亮的手掌,無聲無息地將對面所有攻擊羅列,而後湮滅。
那樣強大的攻擊力量,在他的手中,翻不出半點水花。
他的身後,站著十名神色各異,氣勢不凡的男子。
其中一人玉笛橫空,輕易就折了對方再次探過來的那隻手掌,他神色淡漠,薄唇微動:“冕下面前,豈容放肆!”
南柚認出來,說話的人正是十神使。
她的目光,不由自己控制一般,落到了他口中的神主身上。
長到曳地的黑髮,男子膚色極白,臉上布著一層白紗樣的淺霧,看不清五官和麵貌,然氣質出眾,一身風華,如風似月。
他沒有什麼動作和言語,但隨著他的到來,原本在城牆外肆虐延展的黑色物體尖叫著潰散,飛速後退。
“出來吧。”他的聲音好聽,像雪山初化的泉水,帶著些冷,又很沉靜。
畫面在此飛速潰散,南柚最後一眼見的。
是神主那雙露在外面,顯得十分溫柔的眼睛。
南柚神識歸位的時候,滿身的冷汗,那種無數次從長矛,巨掌,拳印下逃生的感覺那麼真實,就像是她親自經歷過一樣。
可她卻在洞穴裡,石凳上坐著,連姿勢都沒有變化一下。
周圍是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還有難耐的痛哼聲,南柚像是被抽乾了氣力,她艱難地將頭抬起來,看了眼左邊的流芫,小姑娘臉色煞白,瞳孔中殘留著驚與懼,儼然沒有回過神來。
他們並非不諳世事的嬌花嫩葉,面對那樣的場景,會有驚訝,但不至於個個如此失態。
主要是十神使的笛音,太令人難受了。
那也根本不是他們這個階段能夠抗衡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