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隨著蛻變期的抽離,身上的血脈威壓顯現,已經很少有這樣失態的時候了。
流鈺扯動了下嘴角,沉默許久,沒有再說什麼。
在他聽來,這個問題,套在他身上,或多或少是可笑的。
自幼生長在那樣的種族裡,沒有父親的關懷,沒有母親的慈愛,沒有兄弟姐妹的相互扶持,他能活著,一步步成長到這樣的程度,靠的是過人的堅忍與常人難以想象的努力。
他母親只是尋常的小妖,血脈之力稀薄得近乎於沒有。
想要跟流襄流芫這種皇脈爭鋒,他得在背地裡無數次咬牙,用對自己極端殘忍的方式前行。
沒有天材地寶,修煉時用的,都是他們幾個挑選下來不要的東西,想要什麼,需自己去尋,自己去鬥爭。
他從出世至今,永遠在被嫌棄,在被排斥,在被遷怒。
但這些話,他跟小姑娘說,她又如何理解。
那些流著膿淌著血的傷口,在她眼前撕開,毫無意外,她會同情,會難過,會心疼。
可他不需要。
眾星捧月的小孩兒,不需要接觸這些,感受這些,她一直高高在上,才是他的心意。
“流鈺,你別這樣。”她很艱難地開口,每一個字眼都重如千斤,“我今日已經說過勺勺了,你們是親兄弟,縱使有天大的仇怨,也不至於落到這般境地。”
“你不該傷害他。”
“右右。”這個時候,流鈺的聲音依舊是含著笑的,他溫潤似玉,垂著眸,慢條斯理地將自己流銀色的衣袖捲上一段,露出一截小臂。
他的膚色很白,在月色下,泛著細膩而潤澤的光。
可也因此,那些輕的紫的,新的舊的傷痕,便根本無處遮掩,一處接一處撞進南柚的眼裡。
她的瞳孔驀地一縮。
“這只是冰山一角。”流鈺卻像是沒事人一樣,慢悠悠地將袖子放了下去,笑起來依舊很好看,誰也看不出這幅風度翩然的情態下,藏著一具千瘡百孔的身軀。
南柚拿著藥瓷瓶的手有些不穩,她睫毛上下顫了顫,幾步走到流鈺的跟前,默不作聲地將他的袖子挽上去。
“雀河。”她低聲道。
雀河默不作聲出現在身後,南柚又給了它一瓶藥,吸了吸鼻子,冷聲吩咐道:“為公子上藥。”
南柚拿的是上好的傷藥,尋常的淤紫與傷痕用了之後就能有明顯的好轉,但當她將藥粉撒在那些傷口上時,卻發現那些淤青開始迅速惡化,紅腫的燎泡一片一片泛起,那些棍印與鞭痕飛快腫起來,看著觸目驚心。
“姑娘,沒用的。”一邊,雀河手裡捏著那瓶傷藥,垂眸低聲道。
南柚的手也垂了下來。
半晌,她一字一頓,聲音噙著刻意壓制的哭音和怒意:“領悟之力。”
尋常的攻擊,傷痕看著嚴重,但抹些藥便能迅速好轉,可若是蘊含了領悟之力的力量,則截然不同,那種傷害是持續的實質性的,普通的傷藥不僅起不了效,反而會使傷口中殘留的領悟之力動盪。
這種力量,只能用自己的力量一點點消磨。
過程煎熬而痛苦。
正常來說,同門之間的切磋,決計是不會用領悟之力的,一方面,領悟之力得修為到一定程度才能修出來,另一方面,威力太大,容易收不住手,造成難以挽回的傷害。
“雀河,你來說。”南柚這個時候反而冷靜下來了,她將手中的藥瓶往桌上一丟,清脆的瓷瓶與地面的哐當響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突出。
作為狻猊的傍生者,她的命令對雀河來說,與狻猊沒什麼區別。
面目溫柔的大妖垂眸,聲音清和:“三公子恢復血脈之後,便開始同少君和二公子一起修煉,三公子天賦異稟,厚積薄發,千年的時間,就已追了上來。”
“平時,三位公子中常有切磋,但百年前,三公子與公子切磋的時候,就用上領悟之力。”
“大家都遷就三公子,明知公子受了委屈,也只是讓他讓著,忍著。”
“三公子能用領悟之力,但公子卻不能。”
三言兩語,何其輕巧。
百年的不公,身體上的痛楚,親人的漠視,都是一柄柄尖銳的利刃,足以讓人徹底喪失神智。
“我族天賦技能,名為吞噬,可干擾、吞噬人的神魂。”
“今日,獸君中途出手,打斷了我的技能,三公子無恙。”像是看穿了她的擔憂,雀河又默默地解釋了一句。
雀河兩句話,南柚便明白了流鈺的想法。
一直以來,流焜的精神狀態都十分令人擔憂,再加上他剛走火入魔,這個時候使用雀河的天賦技能,輕則神魂損傷,重則遭受重創,以後修煉一途不順,心境止步不前。
但此時,南柚對他說不出一句責備的話。
沒站在他的處境上,無法知曉他的難處。
“勺勺他……”南柚用手捂住了眼,半晌,從喉嚨裡擠出來一句:“不要這樣。”
“二哥哥,不要這樣。”
不要用一個錯誤,去解決另一個錯誤。
流鈺特別不喜歡她露出這樣迷茫而難過的神色,他揮退雀河,嘆了一口氣,道:“你說不,我便不如此了。”
他來之前,南柚什麼情況都想到了,什麼樣的情形都在腦海中演練了一遍,各種規勸的話都藏在肚子裡,但萬萬沒想到,會演變成這樣的局面。
“哭什麼,都多大的人了。”流鈺有些無奈地拿起帕子給她擦眼淚,動作溫柔細緻,“沒多重的傷,休息一段時間就行了,沒你想的那樣嚴重。”
“收收眼淚。”
“怎麼還跟小時候似的。”
南柚搖頭,眼睛紅彤彤,將手裡的帕子一丟,氣得咬牙,聲音哽咽,哭音破碎,“明日,我去問他。”
流鈺扯了下嘴角,笑意涼薄,聲音卻依舊是溫和的,令人如沐春風,“小孩子爭風吃醋罷了,我與他之間,也沒什麼好好和解的。”
“這件事,我來跟他說。”南柚再抬起頭來的時候,情緒已經平復了幾分,她胡亂地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道:“二哥哥,你這次來,就別回去了。”
“留在星界,無人敢對你如此。”
流鈺笑而不語,只是伸手,如同小時候一樣,溫熱的手掌輕輕落在她的頭上。
“妖界的公子,如何留在星界。”
南柚眷戀而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手掌,沉默半晌,才緩緩道:“你說得對。”
“流焜那裡,我去說。”
等流鈺回去,南柚在庭院裡的石凳上坐下來,斑駁的樹影陳鋪在鏡面一樣的地上,盪出水一般的波紋。
她纖長的手指頭摁在太陽穴,一圈接一圈的打轉,眼眸禁閉。
“孚祗。”
半晌,她低聲開口,聲音輕得像是半空中的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