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柚抿著唇,盯著自己的長鞭,眼尾仍是紅的,半晌沒有說話。
到了這一步,他們都知道,確實該到此為止了。
大家都是各族未來的掌權人,遇到事情,心裡都有個度。
流芫和流焜畢竟沒怎麼受傷,少逡受些皮肉苦,這事算是小輩之間的一個摩擦,翻過一頁,誰也不提了。但少逡今日若是重傷在他們手中,魘族必不會善罷甘休,到時候,引起的便是幾族之間的戰爭。
南柚咬了咬牙,喝道:“還不快滾!”
辰圇架起渾身關節都冒著疼意的少逡,深深看了她一眼,消失在了原地,魘族和冥族的人也隨之消失。
“你們都到外面等著吧,順便將後善了,所用到的花銷,列張清單,送到魘族少君居住的府邸去。”南柚吩咐完,回頭,道:“汕恆哥哥,烏魚哥哥,麻煩你們跑這一趟了。”
處理完外敵,接下來,便是家事了。
汕恆伸手,撫了撫她的發頂,笑了一下:“跟我們兩個還客氣?”
緊接著,兩人帶著從侍和趕過來的世族天驕退了出去。
自從方才,少逡說了那幾句話之後,流芫的手指簡直抖得不成樣子,就連哭聲和哽咽的氣音都是破碎支離的,她雙手捂著自己的耳朵,跌坐在狼藉的地面上,誰也不理,什麼也都聽不進去。
流焜的臉色更算不上好看。
少逡同樣對他施了秘法。
那一場大火,險些帶走了他的性命,同時,也帶走了他的親情。
自那以後,他的妹妹,只活在回憶當中。
那是他的執念,也是他數千年來無法釋懷的夢魘。
此情此景,再聯想到方才少逡說的話,無需再問什麼,大家心中都有了結論。
流熙看了眼流焜,又看著崩潰得不行的小姑娘,想問什麼,又不知道從何開口,最終,他低著頭,所有的情緒都凝結在了話語中,他道:“是大哥不好,沒有顧好你們。”
一個是幾次死裡逃生,自由坎坷的親弟弟,一個是自幼幫他扛起擔子,嬌縱又令人心疼的親妹妹,此時此刻,流熙彷彿只有把所有的一切的不對,都推到自己的身上,心裡才好受一些。
南柚別過眼,不知該怎麼面對這一幕。
流鈺站在她身邊,神情平淡,內心並沒有什麼觸動。
他們才是一家人,他則更像是一個旁觀者。
氣氛沉悶起來。
南柚吸了吸鼻子,她慢慢走到流芫身邊,伸手摸了摸她垂落在地面上的烏髮,啞著聲音道:“魘族的秘法,只能看見擁有人之至深執念與夢魘,小六,你的夢魘,是那兩句話嗎?”
在她話音落下去的一瞬,周遭的呼吸聲都靜了下來,南柚能清楚地感覺到,這一刻,流芫整個人都僵住了。
“你的夢魘,亦是老三的夢魘。”南柚將這層窗戶紙揭開來,她閉著眼睛,似乎都能瞧見他們兩個藏在這兩句話之後,血淋淋的傷口和腐肉。
“小六,那個時候,你年齡尚小,不知話比刃更傷人,但現在,該懂了。”南柚緩緩道:“每個人都有做錯事的時候,但知錯能改,尚有挽救的機會。”
流焜手掌微握,又松,再握,如此反覆,眸色重若濃墨,須臾,他身子動了動,目光凝在地上的兩個小姑娘身上。
若是他足夠心狠,此刻,他該轉頭就走。
但他留在了這裡。
眼前閃過的,無非是那日歸來,她拉著他袖子反覆檢視,連聲問他是否受傷時的淚眼朦朧,也是她捏著一束乾巴巴白色小花遞給他時,眼中的忐忑和期待。
血濃於水,饒是他無數次的告誡過自己,不該原諒,不該再信,也還是忍不住心有期待。
這一刻的沉默,每一息都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掌捏住了,也拉長了,時間久了,像是要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南柚撫了撫流芫的脊背,輕聲道:“小六,數千年之前,你已令你哥哥難過了一次,今日,要讓他難過第二次嗎?”
誠然,這一句話,重若山嶽,直戳人心。
流熙不忍地別過眼,才想說算了,肩上便搭上了一隻手掌,流鈺對著他搖了搖頭,無聲說了四個字。
——不破不立。
流熙便咬牙,忍著沒吭聲。
南柚的這一句話,就像是一把刀,刺進了胸膛,疼痛難忍的,不止流芫,還有流焜。
流芫終於有了反應。
她哽咽著,搖頭,再搖頭,喉嚨裡像是堵著什麼東西,餘下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
流焜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言不發地往外面走。
南柚的手掌從流芫的手背上滑下來,她說了最後一句話:“小六,你哥哥,在等你。”
也是最後一次等你了。
在流焜腳踏出包間門的那一刻,一隻小小的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眼睛哭得通紅的小姑娘眼淚像是決堤了一樣,毫不間斷地淌下來,她從未經歷過這樣的場合,心裡的話太多,一時之間,不知道從哪句開始說起。
緩了一會,她哽咽著道:“哥哥……對不起,對不起。”
“我那日、不該說那樣的話,我其實不想那樣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我特別後悔,每一日都在後悔……”流芫哭得鼻子都不通氣,哭音濃重,語無倫次,到最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她心中的後悔,兩句對不起不足以言明萬中之一。
她不要他原諒她,待她像從前那樣,那些話,她自己聽著,都覺得無可原諒,不可饒恕,她只是不想,自己以一個夢魘的形式存在,困擾他,令他再難過。
流焜袖子給她牽著,聽她來回反覆地說對不起,好好的小姑娘,哭成了一隻花貓。
他面無表情地將袖子往回扯了一下,被她更緊地捏住了。
“哥哥……”自從那日兄妹決裂之後,這還是頭一回,她再叫他哥哥。
流焜沉默不語。
南柚面對這樣的場景,只能默默地看著,幫不上忙。
她能幫的,能說的,只有方才對流芫說的幾句話。
他們兩個的心結,還得自己解開。
流焜最終也沒有說話,他只是在小姑娘眼神徹底黯淡下來的時候,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淚。
這個動作,讓流芫覺得身在幻夢中。
那些翻湧著作祟,又被狠狠壓回去的情緒便像是倒灌的海水,將她整個人都淹沒。
她猛的跳到流焜身上,被他接住之後,溼漉漉的小臉瞬間埋到了他的胸膛前,她小獸一樣的哭,說什麼也不肯下來。
流焜蹙了下眉,有些不習慣,但也未讓她下來。
兄妹兩重歸於好,最高興的人莫過於流熙。
他走上前,拍了拍流焜的肩,又揉了揉流芫的發,最後笑著對南柚道:“右右,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