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弱無能的築基弟子,在裴御之面前卑微如螻蟻。被踢出天塹殿,滾下好幾個臺階,他又回到了泥濘中。渾身骨架都散了,裴御之的一劍,直搗他的丹田。
從雨中走過來的白衣仙尊如殺神般,“你死也不配死在天塹殿。”
季無憂顫聲:“師尊,我沒有……”
裴御之幾乎被他的這副天真的表情氣笑了。天魔天魔,天生為魔,所以他以前做的都是什麼呢?多可笑。
“你沒有,你是沒有。是我,是我引狼入室,是我罪大惡極。”
雨水混著雪,流過他冷如刀鋒的臉。再不願多說一句話,長劍淌過清光,刃尖直接劃破季無憂的喉嚨。
血脈盡斷的痛湧上頭皮,季無憂匍匐在地上,死死盯著他——同樣的雷雨夜。他不由想到了第一次見到裴御之的時候,彼時也是這樣,他在泥潭,他在雲端。百年師徒情誼,沒想到最後竟然是什麼都沒有改變。
——什麼都沒有改變。
季無憂的身體突然被一層白光覆蓋,純白色,耀眼勝過裴御之的劍光。
一絲從來壓在心底的仰慕和嫉妒,終於今時今刻發酵,成了魔化他理智的最後一根稻草。
季無憂回想起了那個女人的話,他從來不敢去細想的話。
“呵……”極低的笑聲從唇角溢位,他斷斷續續說:“你一早就知道我是天魔收我為徒只是想把我養成廢人是嗎你其實一開始就不想對我好,我是天魔,按照人類的修行方式,怎麼可能破築基。你一定一早就知道,他們嘲笑我,你安慰我不用去理,但你在背後肯定也嘲笑我。我什麼都知道了我什麼都知道了——”
他睜眼,眼裡是濃濃的恨,突然大笑一聲,聲音卻響自出血的肺腑:“——你手中的劍本該是我的!”
他想起了那個女人對他說的話,此刻,瘋魔般大笑:“是你奪走了屬於我的劍!誅劍的力量甚至能改變人的天賦!你所有的一切,本來就該是我的!”
“你搶了我的劍!你搶了我天賦!你生而為天之驕子,你受萬人敬仰!我呢,我呢,我一出生就如過街老鼠,卑微骯髒。裴御之——都是你!你就是個偽君子,打著為我好的名義,在陷害我!”
“如果我沒覺醒,我是不是就一輩子築基期,活在天塹峰,直到老死?死在眾人嘲弄的視線裡,死在傻子一樣的愧疚裡!”
純白溫柔的光把他圍繞,季無憂身上的傷在慢慢恢復,神情卻猙獰萬分。
裴御之甚至生不起一份憤怒,只笑了一下,說:“有意思,天道為了讓你覺醒,真是什麼理由都給得出。”
季無憂牙齦咬出血,手指扶著溼滑泥土,跌跌撞撞站起來。
他受夠了!第一次就是這樣的一幕。
從此,一百年內,他心中的懦弱自卑不減反增。
季無憂說:“憑什麼,憑什麼,你偷走了屬於我的東西,我卻還要在你面前那麼卑微。”
天塹峰的雨越下越大,裴御之感受到自己握劍的手被一股力量阻止。
滿腔的怒與殺意,被強制堵住。
他的手背蹦出青筋,卻還是不得動彈——他知道那是什麼,那是天道。
季無憂趁此捂著手臂,握著劍出逃,臨行前眼眸陰邪至極,回頭說:“總有一天,我也要把你拉下來。像我這兩次跪在你腳下一樣,讓你成為廢人,卑微地跪在我腳下。”
煙雨將群山打溼。
裴御之面無表情。
雨還是不停,天道似乎對他很不滿。
一道神識壓上他的心,讓識海翻滾,靈魂撕裂。他痛苦地彎下身來,袖子中,師尊早已冰涼的心臟滾入泥中。猩紅色,和茫茫灰黯天地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瞬間眼睛紅的出血。
一生不曾妥協的少年,這一刻背脊如折了的青松。
手握成拳重重垂在地上,用力到骨骼粉碎。
熱淚混著雨水,流進土地。
無盡的長夜,哽咽壓抑無聲。
裴景臉色同樣蒼白。隔著雨,看著這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如今脆弱無助的模樣。心疼到揪在一起,不知不覺眼眶也覺得酸澀。
他上前,想去抱住他,但是身體虛無,什麼都沒有碰到。
轉眼又是雲霄茫茫的雪。
天塹峰經歷一場血洗後,越發寂寥。
天涯道人之死轟動了整個修真界,但云霄卻是誰都閉門不見。天地縞素,一百零八峰往日的朝氣沉默在死一般的寂靜中,青灰色的蒼穹下,所有云霄弟子都目光擔憂望向一個方向。
忽然天降異響,扭曲的雷雲聲勢浩大到整個滄華大陸可見。
橫劈下的一重雷,幾乎要削平長極峰的半邊山。
剩下焦黑恐怖的痕跡,危險至極。
但是這幾道天劫,對所有云霄弟子而言,卻是莫大的好訊息。
裴師兄,裴師兄破元嬰了!
裴御之出關後,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那一場雨洗去了太多東西,洗去了年少輕狂,洗去了肆意張揚。身上的冷意卻如荒原雪。甚至,裴景在這個裴御之身上,依稀看到了幾分楚君譽的影子。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冷靜地等故事的結局。
但是長天秘境心魔室裡,那一幕幕出現腦海。
竟然是,最壞的結局啊……
“我算是知道當初雲霄那事的真相了。我們人人都被裴御之那副樣子騙了,其實他就是個徹頭徹底的偽君子!我說他怎麼可能莫名其妙收季無憂為徒——原來啊,打的是讓人做藥引的主意。”
“啊?你這是哪聽來的。”
“外界都傳遍了。我就說,季無憂在天塹峰一百年就是破不了築基,怎麼離開雲霄,百年元嬰——甚至這次天榜直接第一!”
“這次天榜不是好多人沒參加嗎,上屆五傑沒一人到場。季無憂這算是鑽了空子吧。”
“什麼叫鑽了空子。我看季無憂才是真正的天才,裴御之估計就是早發現這一點,心生嫉恨吧。所以困季無憂在天塹峰,美曰其名收他為弟子,實際上背後幹著不知道什麼勾當。季無憂活生生被他毀了大半生。幸虧他運氣好,天賦出眾。呵,當初修真界把裴御之神化成什麼地步,現在自食惡果了吧。”
“……我總覺得,裴御之不是這樣的人。”
但少年稚嫩又困惑的聲音,被一群等著看熱鬧的修士掩蓋。甚至罵罵咧咧起來。
“你怕不是跟雲霄那群人一樣,被洗了腦。呵,他不是這樣的人,你見過他?”
“我早就覺得裴御之這人虛偽至極!呵!”
“我再告訴你們一件事,天涯道人怎麼死的——就是被裴御之殺死的。我可從紫陽道人那親眼看到了,裴御之手握天涯道人心臟的一幕,那是水月鏡,做不了假!”
“啊——?!”
“水月鏡!真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