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得再怎麼具體,祂也沒法感同身受,只是平淡地問:“痛苦,是與喜歡相反的東西?”
少年張了張嘴唇,一下子不知道如何解釋。
他下意識想說“不是的”,可是,在原始社會,講究的是繁衍,而不是愛情。他短暫的一生裡沒有愛過什麼人,情感經歷匱乏,一下子,他也不知道如何解釋給時間聽。
好在,時間似乎只是隨意問了一嘴。不是真的關心這個問題的答案。
如果說輪迴的世界是時間工作的地方,那麼這片領域,就是時間自個兒休息的地方。祂可以在此地移山換海。修復少年的傷口,就更是舉手之勞。既然他想要,那麼滿足他又何妨?
一眨眼,少年身上橫七豎八、皮肉翻卷的傷口都飛快地癒合了,破破爛爛的衣服也變得嶄新。他珍惜地摸了摸衣服,說了句“謝謝您”。
就這樣,少年在時間的世界裡住了下來。
這片森林,只是那恆河細沙般的千萬個世界的濃縮意象,不是真實的。在這裡,找不到任何生命,哪怕是一條狗、一隻螞蟻。但少年並不孤單。
時間秩序裡的普通人,壽命只有百年左右。再有遠見卓識、再博古通今,也預見不了未來是怎麼樣的。
身處時間秩序之外,少年可以親眼見證自己的世界的進步,看到了它貫通千萬年的宏偉歷史,可以接觸到人類各種文明成果。他如飢似渴地汲取著各種各樣的知識,語言,藝術,文字,歷史,科技……
從歷史學家的研究結果裡,少年透過自己的外形特徵,判斷出了自己是東方人。於是又一頭扎進了東方的文明裡學習。
他還為自己取了名字。
當年,在他還是人類時,他的母親曾口述過他的名字。但是,原始時代還沒有出現完善的文字,所以,少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怎麼寫。
等他學會了中文,就依循著記憶裡那已經開始模糊不清的發音,在字典裡選了兩個字做自己的名字:俞淕。
淕,意為凝雨,也是古代大澤的名字。
選這個字,是因為他想記住自己是透過大海來到這裡的。
由於精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除了本部族的語言,俞淕還掌握了包含中文在內的十多門語言。並且學會了寫一手漂亮的字,學會了彈奏豎琴,編寫曲目,槍械運用……
不用擔心他的學習會是紙上談兵。因為他要用到的東西,紙筆、樂器、槍、子彈,只要他開口,時間都給了他。
頭頂的葉子明滅閃爍,億萬個世界同時在飛速變化。
等世界程序到了工業革命,再進入了近現代,俞淕還接觸到了電腦程式設計,化學、物理等學科……
這樣的日子,充實而愉快。唯一的不足就是不能和人類交流。因為進入輪迴是一條沒有回頭的路,他一旦離開,就不可能有那麼巧合再次進入高階空間了。
俞淕唯一能對話的就是時間,這片高維空間的主人。
說來也是有趣,在最初很長一段時間,俞淕對時間是有著深深的敬畏心的——這也很正常。畢竟,時間是一個比人類高階、神秘了很多的存在。
如非必要,俞淕都不敢隨意呼喚時間。他怕驚擾了對方,怕對方嫌自己煩。
時間也不會主動和他交流。
大多數時候,俞淕都不知道時間在哪裡,又在想什麼。
但是,隨著日子過去——當然這只是俞淕的感覺。這片空間的時間是凝固著的,可他還是消除不了時間在流逝的認知——俞淕的傾訴欲、交流欲、還有情感需求,都開始壓抑不住了,這讓他主動出擊,鼓起勇氣,和時間搭話。
結果很驚喜。
每一次他主動說話,時間都會給他回答。
從大事、困惑,到無聊的小事,時間的回答從不敷衍。但是不是每次都及時。
有時祂會立刻迴應,有時要等幾天時間。
每逢得到迴應,哪怕只是簡單一個“哦”,俞淕都會感到開心和滿足。同時,還有滿滿的安心。
是,他知道時間不是神。可在他心裡,祂和神沒有不同。
有一次,俞淕不小心說了太久的話,忽然察覺到了時間很久沒有打斷他,他就停了下來,小聲問:“是不是我說太多了?”
“不,你可以繼續。”
“有時候,您很久不回答我,我會以為是自己說得太多,讓您嫌煩,不想聽……或者說您沒注意到我的聲音。”
“不會。”時間不喜歡解釋,可看到少年的表情,祂就多說了句:“這個世界在我的掌控之中。你做的事,說的話,若我錯過了,我可以回到過去,再聽一遍。”
“謝謝。”
俞淕不是第一次和時間道謝了。
時間一直都沒有多餘的好奇心,祂倏然拉近了“鏡頭”,在無形的空氣裡,看著少年白淨俊秀的臉龐,忽然神差鬼使地說:“為什麼謝我?”
俞淕不知道祂在近距離看自己,修長的指骨輕輕撫弄著書脊,微微揚起唇角,說:“謝謝您讓我不再孤獨。孤獨就是心裡空空的,像是少了一塊,世界變得很大很寂寞,感情找不到訴說的出口,很不快樂。對人類來說,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時間“哦”了一聲,忽然語出驚人:“也就是說,你喜歡我?”
俞淕一愣,手中的書差點沒抓穩,臉頰倏地燙了起來:“什麼?”
“你說孤獨讓人不快樂,喜歡則會帶來愉快。和我說話,你很高興,所以,你喜歡我。”
“您……這個。”俞淕的指節蜷縮了一下,含糊地解釋:“喜歡,也不一定全部是愉快的情感,它也有痛苦的一面……”
“所以,你不喜歡我?”
外界都以為,時間若是類比成人類,應該是個高深蒼老的智者。
實際卻不然。
在千萬個卡爾巴里,時間一直是獨自度過的。在祂看來,人類和螞蟻是平等的生命,沒有任何區別。
就像不會關心螞蟻是怎麼築巢的一樣,祂也不會去思考人類的愛情是什麼,不會去想,有些話是不是有歧義,不該這麼大膽地問出來。
祂不知道眼前的少年為何像是十分羞赧。只見他的眼睫顫抖了半晌,才鄭重地悶聲說:“……不是的。我喜歡您,很喜歡您。”
在這樣的朝夕相伴中,另一邊廂的人間也在不斷輪迴。眨眼,千年已逝。
按人間歷來說,不知道這是第幾年了。時間從來不記這些,祂只要維持著秩序就好了。
但這一天,俞淕卻忽然請祂來看一個樹洞。
他指的目的地是一個天然長成的樹洞,因為是巨樹森林,裡面別有洞天,所謂樹洞,其實面積跟山洞也差不多了。燭火照亮了洞內,能看到那本來光滑的樹皮上,充滿了一道道刻痕,密集又整齊,佈滿了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