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以前也問過這個問題。

但是從來沒有像是現在一樣認真。

她和往常一樣搪塞道：“你問這個幹什麼？這跟你這個小孩子沒關係，你好好讀書就可以了。”

顧眠因為顧雲嬌的這番論調皺起眉。

什麼叫跟她沒有關係？

她被困在這泥潭裡，直到死都沒有翻身。

她緊緊盯著顧雲嬌：“到底多少？”

顧雲嬌眼神躲閃：“沒多少，哎呀，很晚了，快點睡吧，明天你還要上學呢。”

“五十萬？”顧眠問。

顧雲嬌身體一下僵住，吃驚的看著顧眠：“你怎麼知道的？”

顧眠得到了答案，不在說話，倒下去縮緊被子裡。

她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這筆錢，顧雲嬌還了十多年都沒還完，反而越滾越多，肯定是一筆不小的數額。

顧眠心裡有些發沉。

五十萬在這個年代是一筆鉅款。

流水線上的工人每天不要命的加班，一個月也就能拿到五六百塊錢。

更何況還有高額利息。

顧雲嬌還在小心翼翼的絮叨：“眠眠，你還小，這些事都不用你去想，你就好好讀書......”

顧眠閉上眼。

顧雲嬌就算有千萬個不好，但她依舊是這世界上最愛她也是唯一愛她的人。

顧雲嬌一直在偷偷攢錢，想等她長大了，就拿著這筆錢，讓她遠走高飛，自己獨自抗下這債務，顧雲嬌就是有這個盼頭，才會讓她忍，好像忍到長大，她就能振翅高飛，再也沒有任何束縛了。

可現實是那樣殘酷。

顧眠翻了個身，面朝牆壁，閉著眼輕聲說：“你也累了，早點睡吧。”

顧雲嬌愣了一下，頗有些受寵若驚，拉了燈：“好，好，你快點睡吧，我也睡了。”

顧眠自打知道她是做什麼的之後，和她吵過一架，她只是哭。

之後顧眠就再也不提這件事情了。

但是她知道，顧眠對她是有怨氣的，她知道顧眠因為她，在學校被人瞧不起，被人欺負，抬不起頭來，所以她也不怪顧眠，要怪，也只怪她自己。

她不想一個人孤零零的生活在這世上，就自私的把她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卻讓顧眠和她一起被困在這泥潭裡不得脫身。

所以顧眠對她冷冰冰的，她也不怪她，只是偶爾還是有些失落。

現在被顧眠這麼關心一句，顧雲嬌鼻酸的想要落淚。

脫了衣服鑽進被窩，心裡還暖洋洋的。

*

第二天顧眠起了個大早，顧雲嬌已經把面煮上了，正在翻箱倒櫃的給顧眠找衣服。

“你在找什麼？”顧眠問。

“給你找件好看點的衣服下午穿啊。”只可惜顧雲嬌翻來覆去都沒能找到一件她覺得可以穿出去見客的衣服，不免又傷心的掉了眼淚：“我真是沒用。”

顧眠的衣服基本上都是別人送的家裡小孩不穿了或者穿不了了的衣服。

顧眠輕輕嘆了口氣，從衣架上隨便取下來一件黃色套頭衛衣，穿上：“我覺得這件就挺好的。”

顧雲嬌紅了眼眶，心裡又酸又澀。

顧眠從小就懂事，不會和別的小孩一樣要這要那，不給買就撒潑打滾嚎，她從來沒有這樣過，偶爾她帶顧眠出去買菜，顧眠有時就眼巴巴的看著那些零食，她問顧眠想不想吃，顧眠都立刻把眼鏡別開說不想吃，她心裡明明知道顧眠是想吃的，可也就為了省那幾毛錢，就裝作顧眠是真的不想吃。

“面好了嗎？”顧眠見她又開始傷心，轉移了話題問。

“應該好了，你等等，我幫你盛出來。”顧雲嬌連忙一抹眼淚去看面了。

清湯麵，幾粒蔥，雞蛋只有顧眠碗裡有。

一張小桌子，兩張小板凳。

顧眠把雞蛋從中間夾斷，夾了一半放進顧雲嬌的碗裡。

顧雲嬌愣了一下，立刻想要夾回來：“你夾給我幹什麼？你不是知道嗎，媽媽不喜歡吃雞蛋。”

顧眠端著碗躲開，不說話，低頭吃麵。

顧雲嬌看了顧眠一會兒，眼眶又紅了，也不再把雞蛋夾來夾去，埋頭吃了幾口，忽然想起什麼，擔憂的問：“昨天那些人沒再欺負你吧？”

“沒有。”顧眠吃完了，把碗一放，去拿書包：“我上學去了。”

經過昨天一天，顧眠的心態也迅速調整了過來，腳步也不再那麼沉重。

她揹著書包，別人看她，她只當看不到，要是一直盯著她看，她就盯回去，盯到那些人不好意思移開目光。

她不再埋著頭畏畏縮縮，抬頭挺胸的進了校門，又進了教室門。

昨天顧眠拳打青園小學“四人幫”的訊息迅速傳遍了校園。

也有人說是“四人幫”打顧眠。

傳言紛紛。

但是今天一看，顧眠好端端的，反倒是“四人幫”的趙健今天都沒來上學。

又有六年二班的同學佐證，昨天顧眠不僅打了“四人幫”，連蔣桐童都被她“暴打”了一頓，打的蔣桐童趴在桌子上哭了一天。

聽到傳言的蔣桐童差點氣的吐血。

傳他被顧眠“暴打”也就算了！好男不跟女鬥！但是居然還說他趴在桌子上哭了一天！

“誰哭了誰是烏龜王八！”蔣桐童小肥臉漲得通紅，憤憤的向來問他的別班同學喊到：“我是好男不跟女鬥才沒還手！不然我一隻手就能把她打哭！”

正說著，旁邊的謝林用胳膊肘拐了一下他。

蔣桐童不耐煩的問一句：“幹嘛？”

謝林又拐了他一下。

蔣桐童順著他鬼鬼祟祟的目光往那邊一瞥，頓時頭皮一麻。

顧眠正抱著本子從那邊走過來。

她是班裡的數學委員，要去辦公室把批改好的作業抱回來。

她正抬眼往這邊看過來，就看到了蔣桐童，蔣桐童頓時渾身一麻。

就見顧眠直直的朝他走過來：“能幫我把作業拿回教室發一下嗎？”

蔣桐童渾身僵硬，愣愣的點頭，接住顧眠遞過來的一大疊作業本，聽到她對自己說謝謝，然後呆呆的看著顧眠又轉身走了。

“哦——”謝林怪模怪樣的起鬨。

別的班的男生也跟著起鬨。

蔣桐童一張小肥臉漲得通紅，小心臟撲通撲通的跳，抱著作業本逃也似的進了教室。

等顧眠上完廁所回來，看到作業本已經都發下去了，又對蔣桐童道了聲謝，然後坐了下來。

好像昨天她根本就沒打過他一樣。

蔣桐童莫名其妙的，也一點都不生她的氣了，下意識拿了筆想戳她的後背，猶豫了一下，又把筆換成了手指，在她肩上輕輕戳兩下。

顧眠轉過頭來，平靜的看著他。

蔣桐童莫名緊張，結結巴巴的說：“你、你的手，好點沒有啊？”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