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除夕不回來?”沈凌雲嚷嚷著,方言都急了出來,“咋了,你不是說過年還帶人回來嗎?”
“人現在不願意,”沈凌志撓撓頭,“我也沒法子。”
沈凌雲聽了倒是很嫌棄他:“哥你肯定嘴笨,你說點好聽的哄哄啊,光在這想有啥用。”
他又嘮叨了幾句,叮囑沈凌志一定要把人除夕帶回去才掛電話。
但彭靖還沒好全,沈凌志嘆口氣,他想把彭靖的心結解了,但找不到源頭在哪,他也沒辦法。
沒辦法的事怎麼這麼多呢,沈凌志蹲在路邊發愁。
這心結應該不是認識他之後才有的,沈凌志皺著眉頭想,看彭靖的反應,大概很久了,被老橋的事刺激成這樣,還說什麼也不上湖北,得找個熟悉彭靖的人問問,但能問誰?
沈凌志想到那個瘦小的女人。
他猛地站起身來,在手機裡翻電話號碼。
上次見面之後,他怕女人出事,存了她號碼,叫她有事打電話。
電話響了幾聲,很快就被接通了。
沈凌志按住左胸膛,那裡埋藏著的心臟正在瘋狂跳動。
前進·四十六
前進
“呃…是姑媽嗎?”
沈凌志硬著頭皮叫女人,他實在不知該怎麼稱呼,他不知道女人的名字,匆匆見過幾面,只好跟著彭靖叫姑媽。
他不自然地低下頭咳了幾聲,覺得面上發燙。
可從嘴裡叫出來,沈凌志又在舌尖上咂摸出一點甜味來,就像是他作為彭靖的另一半,理直氣壯地和彭靖用同樣的話語稱呼親友。
“誒,是,”女人熟稔地應著,似乎對沈凌志主動聯絡她又驚又喜,“是凌志嗎?”
“是,是。”
沈凌志心裡對女人又親近幾分,他把地上的一個灰撲撲的菸頭踢進下水道里,避開了一個提著行李行色匆匆的旅人。
“姑媽,最近怎麼樣?”
女人語調平平,卻透著一股輕鬆的意味:“好,挺好的,他這幾天沒出去跑牌,家裡也準備過年了。”
“小崽呢?小崽聽話嗎?”沈凌志聽了放心不少,“他要是還打你,你給我打電話。”
電話裡又安靜了,女人沉默了好一會,細細碎碎地和沈凌志說了許多話,小崽好,吃得好睡得好,大崽明天也要回家了,卻避開了打人這件事,沈凌志知道那個死豬男人大概改不了本性,剛出聲打斷女人的唸叨,忍不住暴躁起來,卻又被女人叫住了:“我沒事,大過年的,他圖吉利,下手沒以前那麼重,只要他不打小崽,我就能忍。”
沈凌志嘆口氣,乾脆換了話題:“姑媽,你今天有沒得時間?我…我有點事想問問你。”
“啥事?你要急的話,電話裡問也成。”
話還沒問出口,沈凌志就瞟到彭靖正往車站外走,於是背過身去同女人講話:“姑媽,我再聯絡你,現在先不講了。”
匆匆把手機收好,他轉身去迎彭靖。
本以為把江岱送走後彭靖會不高興,但看起來彭靖的精神好了不少,沈凌志想去抱他,但車站人來人往的,他手伸到半空又硬生生落下去,最後只是拉住彭靖的手,用力地捏了捏。
“咋回縣裡?要不還是打個車?”
彭靖搖搖頭,環顧四周,好幾輛中巴車停在高鐵站附近,他來了興趣,拽著沈凌志的衣袖往車那一塊趕,邊走邊說:“咱倆坐中巴回去,雖然久了點,但便宜好多呀。”
高鐵站離縣裡有三四十公里,坐中巴得坐上一個小時多,因為不走高速,路上還晃,沈凌志下意識想拒絕,但看彭靖興沖沖的樣子,他又不忍心了。
明明只是幾天沒見到彭靖這樣,但沈凌志卻像獨自度過了空白的幾年,如果這種度日如年的感覺能終結在一輛中巴車上,沈凌志沒有任何理由拒絕。
臨近中午,車上乘客不算多,還留了好幾個空位,售票大媽吆喝了一聲,車引擎就轟轟作響。
沈凌志貼著彭靖坐,他怕被人看見,可又實在想牽彭靖的手,只好把人的手禁錮在兩人座位的空隙之中,十指相扣,像是齒輪和齒輪的精密咬合,他身體前傾,把其他人的視線遮了個完全。
掌心裡那隻手小小的,指骨突出,嵌在沈凌志指縫之間,好似稍微一用力,就會把彭靖的骨頭捏碎,沈凌志摸著彭靖的手,怎麼摸怎麼喜歡,恨不得抓著在嘴邊親幾下,但車上人多,他只好用大拇指在彭靖手掌心畫圈。
指甲輕輕蹭過,彭靖扭頭看著沈凌志笑,露了一點白齒,又不好意思地別過頭。
前面明明有站,可司機卻狠狠踩了腳油門,沒停下來,徑直往前開。
彭靖愣了一會,轉頭透過滿是灰塵的後車玻璃看那個破舊的公交亭。
模糊不清,但彭靖還是看到有兩個人並肩站在站牌下,一高一矮,高的那個留著寸頭,一臉憨厚,身上還背了只破包;矮的則站得筆直,鎮定地看著空曠的馬路。
春節一直在朝人們走來,沒有哪個司機願意停在監獄門口的公交車站,免得沾一身晦氣。
彭靖一直盯著那個公交站,一直到再也看不見才收回視線,他低頭和沈凌志低聲講話:“我剛看見我倆剛出來時候,等車的那個公交站了。”
沈凌志愣了會,腦袋裡的記憶慢慢朝他湧過來。
可仔細想想,沈凌志又覺得好笑。
出獄那天他揣著自己僅剩的錢,跟著第一次見面的彭靖,到了縣裡,那時怎麼都不肯與過去經歷和解的自己,後來陰差陽錯地因為一通電話回了湖北。
幾個月前的侷促與茫然在平淡日子裡安靜地消逝,留下的只是一些觸手可及卻又讓人覺得恍如隔世的記憶。
“嗯,”沈凌志把手扣緊了點,認真地回答,“還好我那天厚著臉皮跟在你後面到了縣裡。”
他看周圍人都閉著眼睛休息,於是湊近了和彭靖說話,說話的熱氣攀上彭靖的耳朵,讓彭靖有些暈。
“要不然現在我就沒阿靖了。”
沒阿靖抱,沒阿靖親。
這幾個月雖說也吃了點苦,但一握到彭靖的手,沈凌志就又成了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輕人。
沈凌志會在獨處時,做一些簡單又意義不大的思考。
他思考自己身體裡的那顆心臟到底是為什麼能夠源源不斷地對彭靖心動,他明明是很遲鈍的,但心動來得猛烈又毫無章法,也許是漫長的監獄生活讓他的感情經歷一片空白,所以遇上彭靖,什麼事情都成了第一次,第一次總是新奇的,新鮮感讓他像十幾歲的毛頭小子,胸腔裡儲存的感情太過厚重,它們是返老還童的靈丹妙藥,沈凌志覺得自己的心動不會衰老,他也不會老去。
只要沈凌志的恆星依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