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前很討厭孫晏鳴,因為他是呂新堯的親弟弟,相形之下,我只是個冒牌貨,可是現在我想通了。——孫晏鳴身上,一半流著孫月眉的血,一半流著孟光輝的血。那麼,他的身體裡也同時流著我和我哥的血。
孫晏鳴是我和呂新堯的血脈結合後在這人世間的延續。
當時我弟弟正在村口指揮著一群矮小瘦弱的男孩玩遊戲,在那群男孩的襯托下,孫晏鳴看起來十分趾高氣揚,就像是一隻站在一群小雞仔中間的小公雞。然而他的囂張氣焰在看見呂新堯的那一刻“撲”地熄滅了,我弟弟眼睛瞪得圓圓的,彷彿見了鬼。
孫晏鳴年幼的臉上出現了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複雜表情,又是驚又是懼,又是悲又是喜。當他的目光從呂新堯轉移到我身上,那些表情才統一起來,變成了呆滯,然後我聽見他像公雞打鳴一樣大叫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他才遲疑地想起我是誰:“……孟梨?你怎麼回來啦?”
呂新堯對他說:“叫哥哥。”
我弟弟嘴唇抖動了一下,指揮若定的神氣一去不復返,臉色變得灰敗而慘淡,他遣散了那群男孩,蔫頭巴腦地跟在呂新堯後面,含糊地叫道:“大哥,二哥。”
孫晏鳴不敢問我為什麼會回來,也不敢搶先跑回家給孫月眉通風報信,因此孫月眉見到呂新堯帶著我這個不速之客回來時,臉上的驚詫不加掩飾,她還沒有來得及為兒子的歸來感到高興,就已經鬱憤難平地大喊大叫起來:
“……你居然真的把他找回來了!”
呂新堯還沒說什麼,孫月眉又接著數落,好像有無限的委屈。
她說呂新堯偏心偏到胳肢窩裡了,丟下她和孫晏鳴孤兒寡母,一走就是一年半載,結果不為別的,居然是為了一個王八蛋的兒子……這個世道簡直沒有天理啦,寵狗上灶,寵子不孝!
邊說邊抹淚,孫月眉拿發紅的眼睛恨恨地睃我。
但呂新堯是一家之主,她拿他毫無辦法。隨著我哥年紀的增長,孫月眉不敢像從前一樣對他撒潑放刁糾纏不休,她鬧了幾天分家之後,就悶聲叮囑我弟弟“家醜不可外揚”了。
然而我弟弟堅決不願做一盞省油的燈,他很快就把家裡的好戲傳唱出去。孫晏鳴從前就經常對其他人說,呂新堯不是他親哥。現在他掌握了更為確鑿的證據——有關他偏心眼的大哥千里迢迢尋回他離家出走的王八蛋二哥的事蹟。
撲朔迷離的身世令孫晏鳴品嚐到了年少成名的風光,他在街頭行走,經常能感受到四周向他投來悲憫的目光。
而另一種探究的目光也經常落在我和我哥身上。
離開白雀蕩時,我十六歲,回來的時候不滿二十。呂新堯要我重新回到高中唸書,繼續我的學業。我沒有忤逆他,從小到大我都願意為了我哥做任何事,學習只是其中最為微不足道的一件。
呂新堯搬回了我們從前共同居住的房間,晚上我寫作業,他就在我旁邊看書和用電腦,我猜他當時研究的東西和後來的創業有關。
我們兩個一起生活並不需要很多錢,有錢豐衣足食,沒錢就節衣縮食,反正過去十多年都是這樣過的。不過我哥從十四歲開始就成長得比其他人更快,他過早地知道了柴米油鹽的分量,過早成為了一家之主,所以想得比我多。雖然已經在縣城裡找到了新的工作,但他仍然同時在找另一條路。
我從來都不是一個有主見的人,我願意當我哥忠心耿耿的跟屁蟲。他也會給我獎勵。
從前的存錢罐還在,呂新堯每天往裡面扔一些零錢,這是嫖資,一元的硬幣,每滿一百個就做一次。有幾次等不到一百個,可我想要,就求他,或者勾引他——用一條短裙。
(……)
我一邊學習,一邊在孫月眉眼皮底下和她兒子偷情。聽人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情帶來的刺激和愉悅是雙倍的,但偷東西的被人叫做賊,偷情也是賊。大約由於做賊心虛,我時常感到一種未知的恐懼。
我記得也是在那段時間,白雀蕩發生了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
故事的主角是梅青青。不知道是誰先發現的,這個白雀蕩最漂亮的女人,沒有嫁人,肚子卻悄悄大了起來。這件事在白雀蕩傳得人盡皆知,他們七嘴八舌地議論,是誰搞大了梅青青的肚子。
因為梅青青曾經跟我哥好過,所以他們也猜是呂新堯。但我知道不是我哥。梅青青懷孕跟我哥有什麼關係?只有我懷孕才跟他有關。
然而許多人對這個猜測深信不疑,因為在白雀蕩,跟呂新堯年紀差不多的都已經成家了,就連當年跟在他身後的小吳都有了兒子。而呂新堯卻一直沒娶,梅青青也一直沒嫁。村裡的人篤定這其中一定有什麼隱情。
這些風言風語當然也傳到了孫月眉的耳朵裡,孫月眉憂心忡忡,她認為這些謠言產生的根源是呂新堯的單身,如果我哥結婚了,就沒有人會繼續造謠了。
孫月眉不知道,她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呂新堯結婚,也永遠見不到他生子。但她知道她兒子不結婚,一定跟我這個拖油瓶脫不了干係。
自從我跟我哥回到白雀蕩,孫月眉就一直視我為眼中釘,雖然我們見面的機會不多,時間也不長,但每次見到,孫月眉都會用眼睛剜我。她無法擺平呂新堯,難道還對付不了我嗎?
有一天孫月眉趁我哥不在,闖進了我的房間。
這一次她沒有剜我,而是心平氣和地問我:“孟梨,你多大了?”
我告訴她後,她的臉上就有了一絲笑意,孫月眉繼續溫和地說:“你哥哥從你七歲開始,就一直照顧你,對你比對親弟弟還好。我一直都說你是個乖孩子,比鳴鳴懂事,要他向你學習,現在你也這麼大了,該替你哥想想了。他為什麼不結婚,你知道嗎?”
我沒有說話。我害怕孫月眉的視線,她的眼神裡彷彿藏著尖刀,將我看穿了。
孫月眉表現得很耐心,她語重心長地教導我,人要懂得知恩圖報,也要知道分寸。
但我不懂這些道理,我的分寸就是活著,愛我哥。她讓我勸呂新堯結婚,我告訴她,我哥不會結婚。
孫月眉被我激怒了,她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突然伸手掐住我,對我破口大罵,並把我死去多年的父親孟光輝從墓地裡刨出來一塊罵了。
孫月眉說,孟光輝這個老王八死了都要留下一個王八羔子來折磨她,她現在認同了孫晏鳴對我的汙衊,逼問我是不是想強姦她兒子。
最後她朝我咆哮:“你們姓孟的能不能放過我們孃兒倆?”
照孫月眉的意思,孟光輝強姦了她,我又強姦她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