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窮兇極惡的手段?殺死這些妖獸,卻不食血肉,也不動妖丹,兇手目的何在?
念頭一轉,她盪出一縷菌絲,卷向屍堆正中的那枚裹滿了血汙的妖丹。
“嗖。”
菌絲尖端觸到了一隻修長如玉的手。
她沒留意到,謝無妄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屍堆正中央,恰好也伸手去撿這枚丹。
菌絲五感皆俱,一瞬間,他的面板觸感、溫度、氣息,以及一些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奇妙感覺順著菌絲傳了回來。
像是雷電攀過菌絲,落入腦海。
他似乎也覺得有趣,手指一勾,連妖丹帶菌絲一起捉到了掌心。
掌心的五感,又與手背不同。
“阿青,試試這個。”謝無妄喚她。
“好!”寧蘑菇非常誠實地遵從自己的意願,菌絲一卷,纏住他的手指,再一圈繞過他的手掌,順著寬大的袖口鑽向手腕,落入裡層箭袖之下。
謝無妄:“……”
寧青青也醒過了神。
目光落向他掌心揚起的妖丹,她的臉頰飛快地暈起了一層薄紅。
她稍微睜大了眼睛,擺出一副正氣凜然的樣子:“是菌絲自作主張!有時候我也控制不好!”
謝無妄唇角不動,眸中泛起笑意。
她裝模作樣地把不聽話的菌絲拽回來,落到他掌心的妖丹之上。
菌絲衝鋒!
深入丹心!
沒有孢子。妖丹裡面沒有孢子。
她的心臟胡亂地跳動了好幾下,手指一揚,菌絲卷向血泊中其他的妖丹。
一枚一枚仔細查過。
這些妖丹裡面,都沒有孢子。
這下,後背更涼了。她非常確定,面前這些修為不一的妖獸並沒有接受過她的治療。
那一日時間緊迫,她只來得及治癒了最頂層的那一小撮妖獸,讓它們協助板鴨崽守護大封印。
那麼,眼前這些妖獸身上的孢子,都去哪了?
謝無妄掠回,將這些沾滿血腥的妖丹收集到一隻空的乾坤袋中。
“下一處。”謝無妄的聲音仍舊無波無瀾。
板鴨崽的智力水平不足以理解眼前複雜的情況,它弱弱地瞄著謝無妄,嘀嘀咕咕唸叨:“俺餓咧,俺想吃妖丹!”
於是寧青青向謝無妄討來些質量不太過硬的丹,一左一右地拋給板鴨崽吃,用餵養毛絨絨的動作來緩解心中的驚駭。
“看起來,很像一種邪惡的獻祭。”蘑菇的聲音不太平靜,“我覺得,是它乾的。”
“嗯,”謝無妄微笑,“抓出來,殺掉。”
第140章 重蹈覆轍
萬妖坑的空氣總是渾濁的。
放眼望去,這片大地依舊與從前一般無二,荒蕪野蠻,許多地方氤氳著淺黃或灰綠色的毒瘴。
寧青青抓住板鴨崽新覆上了一層細軟絨毛的尖耳尖,問道:“你不是可以感應你的崽崽嗎?它們出事時沒有驚慌求救?”
板鴨崽一邊大口嚼著妖丹,一邊可憐兮兮地回覆:“俺啥也不知道啊!嗚嗚俺的崽崽好可憐!俺要為它們報仇!嗷啊……”
最後這個“嗷啊”,是張大嘴巴,問寧青青討妖丹吃。
很快,板鴨崽找到了一處又一處妖獸屍堆。
每一處的情形都沒有什麼區別。
幾百具妖屍一圈圈鋪開,鮮血、內臟和妖丹流了滿地。
謝無妄淡漠平靜地翻看妖屍,得出結論:“死亡時間大致相同。”
寧青青難以置信地微微睜大了眼睛,菌絲一根根都豎了起來。
這幾處妖獸的屍堆之間,兩兩都相距數百里之遙。什麼力量可以在無數個不同的地方同時做下這般慘絕人寰的事情?
謝無妄踏出屍堆,焰氣一震,焚掉了身上的血腥。
她抿唇看著他。這個男人身上殺伐之氣太重,從真正的屍山血海中走出來的時候,身上彷彿寫著“我是兇手”這四個大字。
他走到面前,陰影沉沉罩下。
“怎麼了?”
逆著光,看不清他的神色。
正直的寧蘑菇說出了心中所想:“我覺得這件事情只有你能辦到。”
謝無妄笑得身體微歪:“學會拍馬屁了。”
寧青青:“……”
這是拍馬屁嗎?
他長袖一捲,將她捉回板鴨崽的背上。
沉重的身軀俯下來,呼吸纏在她的耳側,他的聲音低沉陰森:“如果是我,阿青要不要大義滅親?”
她偏頭,撞進他帶著戲謔笑意的黑眸中。
她垮下小臉,衝他撇了撇嘴:“誰和你是親。”
他低低笑著,雙臂一環,捉住她兩隻小手,掌心覆著她的手背,十指一根一根扣了進去。
“結過元契便是了。”他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極好聽,“這一件,此刻便能做。生死麵前無大事,阿青,想聽你再叫我夫君,可否。”
他倒是極狡詐,逮到機會便得寸進尺。
只是此刻他的語氣,卻讓她想起那一日,他沉沉覆在耳畔對她說那句話的樣子——
“還望夫人收回成命,你我便這般恩愛一世,如何。”
那個時候,他的聲音也是這麼好聽,語氣也如此刻一般溫存,可是他遊刃有餘,留有後路。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哪怕這是一句真心話,也讓她的心吊在了萬丈懸崖的上空。
她想起,自己不久之前剛說過,在生死大事面前,大約就不會害怕被他欺負。
所以此刻他是有退路的。倘若她拒絕了他,他便可以笑著揭過這一茬,嘴毒點甚至可以笑話她——不要名分,難道就喜歡無媒而合?
她曾經把自己赤誠的心毫無保留地捧出來,摔了個粉碎。如今她已經懂得下意識地築起心防,保護自己不受傷害。
她想,倘若他依舊勾著唇,不以為意地踏上退路,那麼,她也不會再重蹈覆轍。
她確實喜歡他,但這顆傷痕未愈的心,卻無法再承受留有餘地的情感了。
念頭閃動之間,她堅定地搖了搖頭說不,然後望向他精緻的唇。
她靜靜等待他的回答。
此刻彷彿舊日重現。
那一日,她冷著聲拒絕他,問他,你要反悔?他輕輕嗤笑,給了她一記冷刀。雖然那個時候她的心已經被他刺慣了,但那一擊的感受卻刻在了她的心中,至今難忘。那個時候,他說著涼薄冷情的話,身體卻不疾不徐,仍在一下一下進犯她的領地。
這個男人,怎能可惡到這個地步?
只是轉了轉念頭,她已感覺到心口處泛起了久違的疼痛。
她想,他若說算了,那便真正算了。從前那麼愛他,她都可以放得下,更遑論現在?
她是一隻拿得起放得下的蘑菇。
他的唇動了。
她抬起微微顫抖的視線,望向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