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存友原本淡定的臉上一下子就浮起了怒意,他騰地站起身來,指著鄉、村兩級的工作人員,情緒非常激動的說:“你們還是不是人?別人孩子躺在病床上不知死活,你們卻連點兒同情心都沒有,你們有什麼臉跟我們談價錢,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啊?孩子以後都得坐輪椅,你們讓孩子父母怎麼活?”
魏翼站起身來走過去,壓下了何存友揚起來的手,說:“你們家屬的心情我們理解,咱們不是坐下來心平氣和的談呢嘛,你們出了個數,我們覺得有些高,就還了一個數,這都是人之常情。您這罵人就不對了,我們幾個也是給黨打工,花的也不是我們自己的錢,對不對?這個數目是賠償金加上醫療費,我們瞭解到,您侄子是有新農合的,等報銷之後,基本上治療不用花太多的錢。您剛才說孩子以後的生活,他父母以後的生活怎麼辦。正因為考慮到這一點,所以剛才我們朱書記跟我說了,以後鄉里的政策都會盡量傾斜到他們。一大筆錢,只是暫時的,花完了也就沒有了,至於上面的各種政策可以傾斜到他們家的,就是常有的。再者說了,我曾經在這紅旗村蹲了三年點兒,何濤父親這爛賭鬼的名聲我也是有所耳聞的。他是您的親哥,您的親哥在外面欠了多少賭債您不是不清楚,你也不想看著自己侄子的醫藥費,康復的費用都被他父親填這個窟窿吧?”
第十二章 、“老魏,你也這麼八卦?”“閒的。”
何存友愣住了,似乎沒想到魏翼提到了這茬,一時間語塞,半個字都說不出。魏翼又說:“咱們就事論事,六十萬真的太多,就拿何濤父親在外面欠的十幾萬賭債來說,這相當於用我們鄉里給的賠償金去還,真的能有多少用在您侄子身上呢?我們不得而知。如果真的全都能用上,這也是值得我們欣慰的,就是賠多少錢,大傢伙也都認了。剛才我跟我們朱書記聯絡過了,朱書記說已經請了北京的專家過來給您侄子會診,治療費、複檢費加上賠償金,在剛才胡鄉長提的金額上,還能再多十萬,但是剛才說過政策上的傾斜,也不要來找鄉里要了,因為會有更需要的人。”魏翼給何存友指出了兩條明路,一是三十萬的賠償金加上以後的政策傾斜;二是四十萬全部買斷。何存友坐在那兒半天沒言語,似乎也沒了剛才張口喊出六十萬的底氣。
這時候何濤的爺爺站起來,顫顫巍巍的來到了魏翼面前,對他說:“魏書記啊。”
“嗯。”魏翼站起來攙扶著他讓他坐下。“老人家,您有什麼想說的?”
“哎,都怪我那個不爭氣的大兒子啊。要不是因為他,我孫子也不會年紀輕輕的就出去幹這麼危險的活兒。出事兒了之後啊,就只有孩子的媽在那兒著急上火。”
何存友聽見了,不滿地喊了一聲:“爸,你說這個幹嘛?”
“老人家,您快別這麼說,今天我們過來,也是為了解決問題。”
“是,你們是好乾部啊。”老人感嘆了一句。
何存友看見他爸這樣說,有點下不來臺,便趕緊站起來,對魏翼說:“魏書記,我們回去商量一下,再看看北京來的大夫怎麼說,到時候聯絡你們。”
“行。”
這次談判就算是結束了,雖然沒什麼結果,但方向總是好的,魏翼鬆了一口氣,他看見胡鄉長、祁鄉長以及張紹海的臉上也顯得不那麼緊張了。等把人都送走了,辦公室裡就剩下他們自己人,胡鄉長忍不住感嘆了一句:“何濤這孩子呀是真可憐,老魏,如果不是你說何濤他爸賭錢,估計我們一直都得被動下去。”
“其實昨天祁鄉長給我打電話提到何濤的時候,我覺得這名字挺耳熟的,今天看見何存友我就想起來了,他們哥倆長得挺像的。其實本來沒想說,誰知道……哎。”魏翼嘆氣道。
他們又說了人一會兒話,決定要走,韓繼飛在一旁收起了筆記本,面色有點嚴肅。魏翼看出了小夥子是什麼心情,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村上留他們吃午飯,他們沒給村上添麻煩,選擇回到單位吃食堂。
吃過午飯,韓繼飛還是有點悶悶不樂的樣子,魏翼把他叫到自己辦公室,準備和他談談。
韓繼飛坐在魏翼對面,魏翼點了根菸,又給小夥子倒了杯水。韓繼飛說了聲謝謝,又蔫兒了。
“小韓,是不是覺得咱們挺殘酷的。你覺得那孩子從腳手架上掉下來,被砸成那樣,家屬要多少錢,咱們政府都該給,以民為本嘛,對不?”
韓繼飛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一般,愣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魏翼笑了,對他說:“但是你想沒想過,今天我們給了他家六十萬,今後再出現這事兒,我們就得給七十萬或者八十萬,以後大概得一百萬才能賠上一條人命。不是說人命不值錢,人命是最珍貴的東西,咱們鄉里的每個幹部,都不希望咱們管轄的一畝三分地出現一條人命。可是我們也得有底線,你回去翻翻咱們的案卷,每一起關於自身受到傷害的上訪案件,哪一個是沒有拿到賠償的,而且每一個,他們不止拿到了一筆賠償,但他們為什麼還上訪?因為覺得自己委屈了,得到了甜頭了,想法設法把自己弄得再可憐些,然後來政府鬧一鬧,錢就到手了,不勞而獲嘛。”
“因為領導們就怕這樣的人,給他們錢,以為這樣就可以不讓他們上訪,可是之後呢?他們會繼續用去北京威脅你,你沒攔住,他們真的到了北京,那就是你們全鄉的責任。不知道你聽沒聽你父親說過,五年前,慧文鄉,因為政府佔地事件引發了一起群體訪,三十多個村民搭乘小火車,輾轉二十多個小時去北京上訪,這三十多個人回來後,慧文鄉整個黨委都被調查了,還有兩個被判了刑。的確,這起上訪事件的起因在於鄉政府,是他們理虧。但是任何一個基層單位都不想出現這樣的事兒,過去積存的一些矛盾,可能是過去的領導沒處理好,可經過我們手的任何一起糾紛,都不能留下爛攤子,引發他們上訪。那我們的工作就得做得仔細一些,恩威並重,我們不能失去主動權,用盲目的高數額的賠償金來滿足他們不知道知足的胃口,也不能坐視不管,任他們罵我們草菅人命。所以工作起來,更得講究策略。”
韓繼飛一臉似懂非懂,可魏翼知道,小夥子把他的話聽進去了。
魏翼又說:“農民不容易,面朝黃土背朝天辛辛苦苦一年賺下來的錢,可能不如我們幾個月的工資。但人心,總是難測的啊。我今天也說了,六十萬可以給,但他們要保證全都用在孩子的治療上,可是他們根本保證不了,那我們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