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安撫人心,至尊於五月下赦令,楊黨魁首既已伏誅,支黨皆不予追究,以為恩典。周氏當時未為有司所收,可見斷非魁首,至多支黨而已。迄今十五載,未見追責,忽為鄭氏首發為楊氏逆黨,跡近誣告,其中隱微,有待發掘……”
舍中掾屬見宗周暴躁,忙報與他夫人崔氏知。
崔夫人於簾後聽皇甫世勳論案,條分縷析,不禁道:“此人不止膽兒肥,也有些才幹。”命請相公到後堂來。
宗周為群僕撮走,掾屬乃將皇甫世勳延入掾室,請醫為他治傷。
醫未至,一垂髫少女忽入,柔聲道:“皇甫寺丞,我來為你洗傷敷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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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依據武則天朝名臣徐有功杜撰。
似是故人
皇甫世勳以為她是司馬氏之婢,點點頭,由她施為。透過藥粉的氣息,忽聞見她指端的墨香,不禁詫異。
高門驕婢或許有絳紗衫子著,八寶瓔珞戴,卻無接觸易州墨的機會。
“你是——”
阿京繫好繃紗的尾角,對他一笑,“皇甫小郎,你不記得‘生羊與熟羊一樣香’了!”
皇甫世勳的思緒,飄飄悠悠,回到了漁陽城外的土原上,薊花爛漫,像紫色的霜覆在荒草上,一隊綿羊咩咩行過,彷彿地上的流雲。
三歲的阿京拍他肩頭,像拍馬一樣,“去!去!”
皇甫世勳便抱著她,跟在羊群后面走,以為她對這種陌生的動物感興趣,科普道:“這是羊。”
阿京難以置信地看他,半晌道:“我難道還不認得羊?”
皇甫世勳嘿然。
只聽她又道:“皇甫小郎,你覺不覺得,生羊與熟羊,聞起來一樣香?”
羊的氣味麼……
皇甫世勳後來才知道,君侯小女最喜食羊肉。
皇甫氏曾為京兆郡望,後遭滅族之患。他的祖父流落嶺南,娶當地女子為妻。他的母親亦為南越女子。他繼承了她們的相貌,面板微黑,目亮而齒白,與傅粉施朱的中州男子迥異。
泰康二十四年,已在南荒紮根,安居樂業的皇甫氏終於等來了大赦的訊息。家人對中州政治失望,無意北歸,只有十四歲的世勳聖賢書讀得多,有濟世安民的弘願。
收復燕地的功臣司馬興周主持為皇甫氏平反,並將世勳招至幕下為掾,以通家年少遇之。
世勳在興周的都督府,並無做實務,仍是讀經史,從老掾學習律法。
君侯小女好奇他的異族相貌,每每纏著他玩耍。他在嶺南家中,亦有一個與阿京年齡相仿的小妹,愛屋及烏,並不反感做阿京的保姆。
十六歲時,他赴西京應明經試,隨後入大理寺任職。一晃,與阿京不相見十年矣。
室女嬌黠
十年睽違,不能再以小郎呼之,阿京仍喚他寺丞,“我有一事請教。”
世勳道:“何事?”
“依照本朝律法,我叔叔有資格安排我的婚事麼?”
“戶婚律中規定,對於孀婦,只有父母、祖父母能強嫁之,而對於在室女,則未有相關條目。”
阿京想了想,笑道:“無妨。我二叔不知法,這便足以欺哄他了。”又與他敘別後情況,“寺丞婚否?”
“已婚李氏,有一女蕙芽,才剛週歲,另有一子敬則,為吾妻前婚所生。”
與阿京東一耳朵,西一耳朵探聽到的一致。
她未免有些惆悵,“隴西李氏與我外祖家,多有親戚關係。尊夫人若不棄,常來我阿姨處走走,不要冷落了世代的交誼。”
世勳答應著,心中卻想,王大家起居在宮中,其高華門檻,豈是吾妻一低階命婦所能邁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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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周被崔夫人強制沖涼,五石散之熱散了許多,聽阿京大談戶婚律,又暴跳如雷,“老子沒資格的事情多了,不是一件件都做了?你真有氣性,且學阿苧割鼻子。不然,給老子嫁到崔家去!”
阿苧是宗周自己的女兒,初嫁孫氏,早寡,宗周又欲她改嫁杜氏,阿苧堅拒,割鼻明志。
宗周原本就乖戾,近年來磕上五石散,愈發躁烈,在朝中專橫拔扈。崔夫人寶雋常恐他之後,司馬氏無出息的後輩,家運跌宕。
其本家子侄中,崔攸特為秀出。阿京嫁崔攸,為寶雋所樂見。但宗周如此凌逼,她卻不贊成,恐阿京逆反。
寶雋於是笑道:“到底是女姪,你客氣些。”
宗周卻又有了主意,“我們家阿梵、阿荔也將及笄,幾時崔家小子來拜,你著他們見見面。”
寶雋心中不可,崔攸最偏執,哪是那麼容易見異思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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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勳離了中書令官舍,仍回官署辦公。日暮散值回家,見妻李瑩柔抱幼女,攜稚兒,在街門外望他。
子母三張臉,一見他便綻笑顏。
世勳每日出門歸家,妻子必珍重送迓,皆因當今政出多門,他於刑獄部門任職,又剛正不阿近乎迂,屢有強項之舉,教妻子不得不日常憂心他有去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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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提到的強嫁權,參考了《唐律疏議》。
關於唐代女子強嫁權,我最初是在陳弱水《隱蔽的光景》一書中讀到。雖然唐代社會仍是人情大於司法,“舅奪母志”之事蠻多,但司法明文似較古羅馬為寬仁。
古羅馬時,叔舅兄弟皆有強嫁權。凱撒就曾為屋大維的妹妹安排婚事。遲至十五六世紀,Lucrezia ? Borgia ? 多次被父兄遣嫁,鞏固家族政治利益,形同工具。
三國時期,女子改嫁還是稀鬆平常事。夏侯令女割鼻明志,或許不是史書中記載的志在守貞,而是儘可能為自己爭取婚姻自由(不嫁的自由)。婚姻不自主的時代,每結一次婚都是大冒險。當你不能決定自己的結婚物件時,你還願意結婚嗎?寡婦守貞,當然有儒家的提倡,但女子自身的接納貫徹,也不宜輕忽。
貞婦柔嘉
夫妻燈下課子,交流日間見聞,談到阿京的邀約,瑩柔大感興趣,“若能得王大家緣引,入宮為女官,亦屬幸事。”
宮中因為王大家得勢,女權高張如武周時,常有詩禮人家知書女子應聘入宮為女官。瑩柔熟習翰墨,夙慕班、宋,不能不心嚮往之。
世勳自來可惜妻子的雋才,理解她的素心,卻也懷裙,留叄午思巴菱久思菱疑王氏的誠意,“富兒門難叩。”
瑩柔點頭,吻一下懷中嬌女的凸額,自我寬解道:“女官事繁,將芽芽委諸乳保,恐她受委屈。”
不幾日,王環遣人送來出入宮廷的憑信,卻是有意修好的表示。
瑩柔又不禁躍躍。
世勳微笑,“去吧,若能於宮中覓得一官半職,你們子母未來也多些保障。”
瑩柔與他從無藏私,黯然道:“我心中確有此打算。”
她的前夫與後夫,都是剛正貞亮之人。前夫已因維護司法公正而折戟,後夫承亡友遺志,又做著瓦罐井口磕的危險事業。
她素來敬重有氣節的男子,對前夫無怨懟,對後夫亦只有支援。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