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今夜以為她會有情緒波動,至少應該是有所表示。可趙白露沒有,她只是安安靜靜的,看起來幾乎像沒聽懂那些話。
顧今夜看著她,看到她發覺自己的目光,轉過頭,扯著嘴角問:“看我幹嗎?”
他湊過去,摸了下她的頭髮,說:“這是意料之中的結果。”
趙白露問:“這件事和盛醫生有沒有關係?”
“不知道。”顧今夜誠實地回答她,“也許全世界只有他自己知道。”
趙白露低下頭,不說話了。
顧今夜再靠近些,發現她在流淚。
什麼聲音也沒有,比起上次的撕心裂肺和憤怒,似乎帶著種宿命般的蒼涼。
他沒再多說,過去摟緊了她。
東野圭吾曾寫過,世界上有兩樣東西不可直視,一是太陽,二是人心。
人行走在大地上,生活在群體中,有人犯下不可饒恕的錯,有人活得面目可憎宛如惡鬼,有人戴著兩幅面具八面玲瓏,但無論怎樣,人的本性總是趨利避害,擅於遺忘一切傷害。趙白露不知道,等再過五年,再過十年,甚至更長或者更短的時間,會不會所有人都將這件事開始漸漸淡忘。
孩子忘記母親,丈夫忘記曾經的妻子,警察忘記疑案的受害人,時間在往前走,大家都很忙碌,忙碌著生活,忙碌著長大,忙碌著老去。
但趙白露也清楚地知道,她不會忘記。
正如她始終堅信“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在哪怕許多許多年以後,她也會將這件事想起,像一個等待故事結局的人一樣,等待著最後的終章。
黃昏的光太美,橘黃的光亮綿延了大半片天空,火燒雲的紅映透在天邊,雲層時卷時舒,交錯交雜,這一場夕陽肆意又盛大,宣告著一切的結束。
好在,一切結束了,生活還在繼續。
*
劉慧麗的屍體葬在她的老家,是一個離市中心有三小時車程的偏僻鄉下。這是飛飛父親的意思,他簡單地辦完了葬禮,然後帶著飛飛和自己的母親一同去了美國。
葬禮真的簡單到簡陋,沒有通知任何人,等趙白露知道訊息時,他們已經離開多時。
同事給了她一個地址,她選了一個好日子,和顧今夜一起去看望她。
她只帶了一束百合花,放在墓碑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墓碑上的劉慧麗年輕貌美,對著她微笑,親切依舊。
趙白露低聲說:“兇手落網了,你可以安心了。”
盛嘉霆在結案後沒多久便突然失蹤了,沒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裡。也是那時他們才知道,沛沛一直以來精神都有問題,警察在她的房間裡找到了大量治療精神問題的藥物。
她本名姓惠,父母雙亡,有一個姐姐,曾經是盛嘉霆的女友,他們生活的那個村子非常落後貧窮,甚至還存在人口販賣,後來姐姐突然和他分手,嫁了當地的有錢人,卻在新婚三月後暴斃,死因不明。她的丈夫嫌晦氣,直接裹了屍體丟到山裡喂野狗,此後盛嘉霆便收養了無依無靠的惠沛沛,哪怕外出上學、工作都帶上了她。
明明一個簡單的故事,卻聽得人出了一身冷汗。
可再想追究,又實在查不出什麼來。
事情過去了那麼多年,別說姐姐的屍體,就連那位新婚丈夫都已在三年前患了癌症病逝。
好像突然一切就都安寧了。
彷彿做了場奇怪的噩夢,做得詭異,醒得倉促。
顧今夜在遠處抽完煙,過來時一眼看到她的臉色,有些擔憂:“你沒事吧?你的臉色很差。”
趙白露扶著膝蓋起身,說:“可能最近太累了。”
“唇色很白。”顧今夜的手指擦過她的唇瓣,“回去給你補補。”
趙白露點頭,扶著他的手,慢慢下了長長的階梯。
在車裡,趙白露對顧今夜說:“好像快要過年了。”
出了墓地,駛上省道,就看到周圍兩邊的樹上掛滿了紅燈籠,還有人支著簡陋的桌子在賣煙花爆竹和牛奶、保健品。
顧今夜:“快了吧,距離元旦也沒多久了。”
A市人民喜愛放煙花,都市裡不能放就跑到沒人管的鄉下小地方或者無人空地放,想來最近煙花爆竹的生意應該很好。
趙白露撥弄著手機,裡頭躺著王愛湘今早給她發的一條簡訊,還沒來得及回覆。
【今晚你把那個男孩子帶回家吧,我和你爸想見見他。】
她把手機按來按去,欲言又止。
顧今夜瞄了她一眼,說:“有話直說。”
趙白露思忖兩秒,把手機舉起來對著他,說:“我爸媽想見你。”
顧今夜好像頓了一下,輕輕點頭,說:“嗯。”
“就這樣?”趙白露說,“就一個‘嗯’?”
“醜女婿總要見岳父岳母的,逃不過。”顧今夜說,“回市裡還要點時間,之前我有準備了些禮物,等會兒你再陪我去買些,應該就差不多了。”
他把話說得雲淡風輕,但趙白露看到他的手指已經在規律地敲擊著方向盤,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安。
“好。”趙白露的聲音有點疲憊,她望著窗外的太陽,懶洋洋地眯起眼睛。
“累的話就睡會吧。”顧今夜笑著對她說,“等到了我叫你。”
趙白露從包裡翻出眼罩戴上,把車座調低,輕聲說:“我就睡一會兒,就一小會兒……”
眼罩將大部分光線都擋在外面,迷濛的些許陽光在縫隙中鑽進來,趙白露偏過頭,眯起眼睛,漸漸地陷入沉睡。
車子還在穩當向前開著,她的愛人在她身邊,帶著她去向一個光明美好的未來。
而睡著的趙白露坐了一個夢,夢裡是一中的青綠色藤蔓架和昏黃色夕陽,她走在空蕩蕩的校園裡,周圍無人,穿過紫藤蘿,迎著鼻間溫暖和煦的風,一步步撥開迷霧。
有一個聲音由遠及近地叫著她,喊她的名字,一聲又一聲。
她加快步伐,飛快地跑過去,看到穿著校服的白髮少年坐在藤蘿架的最後,手裡握著瓶啤酒,透明的綠色瓶身在陽光下折射出淡淡的光。
“趙白露同學?”顧今夜看到她半點不驚訝,還在調侃:“千萬別舉報我呀,我就喝兩口。”
他伸手比出兩個手指,晃來晃去。
趙白露問他:“你為什麼在這裡喝酒?”
“過年了嘛。”他把瓶口對著她,笑容透著青春期慣有的無拘無束,“趙白露同學,祝你新年快樂。”
夢裡很安靜,趙白露低頭,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她坐過去,挨著顧今夜,說:“以前有個人,他也祝我新年快樂。”
“哦?”他挑眉,顯然不知道怎麼接話,只能客套地笑一下。
趙白露聲音軟綿,對他說:“可我之後的日子,其實過得都不算很好。是有了他以後我的每一個新年才快樂起來,我相信,以後的每一年也都會更加快樂。”
顧今夜沒應,獨自提著酒瓶暢飲。
趙白露從他腳邊的箱子裡抽出一瓶,開了,也湊到嘴邊。
顧今夜瞥過一眼,“女孩子喝什麼酒?”
“就喝一口。”趙白露把瓶子舉起來,“敬你的,謝謝你讓我新年快樂。”
顧今夜一愣,表情十分不解,把趙白露看得哈哈大笑,她蕩著瓶子裡的酒,酒水起伏,打著圈兒轉動,在酒瓶裡柔順無比。
趙白露覺得,顧今夜就是一個上好的容器,而她是一捧封瓶的酒。
她苦澀也好,甜蜜也好,他都可以接納她的全部。
她在他身邊,可以安心地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任何形狀。
“我敬你。”
趙白露再次舉杯,和他的瓶子對碰,發出清脆的“叮”響。
她看著眼前十八九歲的顧今夜,慢慢地,便紅了眼眶。
顧今夜沒注意到,看她暢飲,自己也跟著一口乾完。
酒水入喉,和眼角的淚一起,融成濃密的墨,給那年夏天沒有結局的故事,添上了最後的也最動人的一筆。
他們在夢裡舉杯,相敬,對飲。
敬過去,敬現在。
敬離別,敬重逢。
敬這個世界的不可愛,敬它的俗不可耐。
敬過往可溯,敬未來可期。
敬每一個故事裡的男男女女,敬俗世裡每一秒發生的錯過和相遇。
願所有的錯過都有機會重來,願每一個沒寫完結局的故事都得到善終。
相逢不算晚,何必太匆匆。
——
完結啦,開心。
交代幾個點:
1、前章的“屍檢”打成了“血檢”,已修改。
2、本章最後一句改編自“相逢不晚,為何匆匆”,來自《情深深雨濛濛》歌詞,特此備註。
3、感謝每一個追文的小可愛,謝謝你們一直陪伴我。希望你們也能和“白露”“今夜”一樣,遇到自己甜美的愛情,每一個新年都快樂。
4、番外的話,還在考慮~盛醫生和沛沛的事情會在《明知故犯》還有《聊聊》裡提到的新文都有交代,到時候會將整個事情都更全面地寫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