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挺得筆直,臉色冰冷,目光彷彿兩道挖人心肝的鉤子,鑿在了自己的身上。
“長公主,今夜什麼風,怎的將你吹來我這……”
朱霽月終於鎮定下來,面上帶笑,那最後一個“裡”字尚未來得及說出口,毫無徵兆地,對面的蕭永嘉竟揚臂,“啪”的響亮一聲,結結實實,扇了她一個耳光子。
伴隨著那陣火辣辣的疼痛之感,朱霽月起先懵了,很快反應了過來,捂住那側面頰,怒道:“你瘋了?你敢打我——”
她話音未落,又是“啪”的一聲,另側面龐再次火辣,又吃了一記響亮的耳刮子。
蕭永嘉的指上戴著幾隻戒子,堅硬的金屬刮過朱霽月的臉,雖未劃破面板,卻也在她面上掛出了幾道深深的紅痕,火辣辣地疼。
朱霽月活了三十幾年,何曾吃過這樣的虧?被連扇了兩隻巴掌,禁不住怒,下意識地亦抬起了手,朝著對面的人,就要揮扇回去。
“賤人,你敢碰我一手指試試?”
蕭永嘉並未閃避,只盯著她,冷冷地道。
朱霽月的手,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不敢揮下,片刻後,慢慢垂落,臉一陣紅,一陣白,勉強道:“蕭永嘉,此處是我的別居,你擅自闖入,意欲何為?”
“啪”!
又是狠狠一個巴掌,抽得朱霽月站立不穩,腳下一個踉蹌,人撲倒在了地上,鬢髮散亂,那側連著吃了兩巴掌的面頰,留下五道鮮紅的腫脹指印,嘴角也慢慢地滲出了一道血絲。
“朱霽月,你動我蕭永嘉的女婿,我來,賞你幾個巴掌,不過是教你往後如何做人!”
“打你,我都嫌汙手!”
“你給我記著,若叫我知道還有下回,就不只是幾個巴掌如此簡單了!”
“我蕭永嘉是無用,但對付似你這般蕩.婦,還是綽綽有餘!”
蕭永嘉說完,抽出一塊潔白的絲帕,擦拭過自己也變得微微腫脹的手心,擲在地上,再不看朱霽月一眼,轉身而去。
鬢間一雙鳳頭步搖,隨她步伐亂顫,瑟瑟作聲。
朱霽月捂著自己那側腫脹的面頰,睜大眼睛,死死地盯著前頭婦人離去的背影,忽然冷笑。
“蕭永嘉!你不過也就只一個不得丈夫歡心的棄婦罷了!在我面前,你抖什麼威風?知不知道旁人在背後如何譏笑你的?是,我是蕩.婦,丈夫也不是我的,但起碼我如今過得快活!瞧瞧你自己……”
她鄙夷的目光,上下打量著蕭永嘉的背影,嘴裡發出嘖嘖之聲,搖頭。
“人前打扮得是光鮮亮麗,只怕到了晚上,屋裡撒豆子叫你撿都不夠熬吧?當初你仗勢,壞我婚姻,奪了高嶠,如今怎樣?他碰都不碰你一下。在他眼裡,你不過就是個蛇蠍心腸的無知妒婦!你除了一個虛號,你還剩下了什麼?”
蕭永嘉恍若未聞,繼續朝外而去。
“當年若不是你橫插一槓,原本是我朱家和高家聯姻的!你搶了高嶠,害我嫁了如今這個廢人!你害我一生,我對你一直忍讓,你卻還步步逼進,這些年來,處處針對於我!”
“蕭永嘉,你丈夫因當年邵玉娘投江而記恨於你,和你不合,你怨我做什麼?也是老天有眼,報應啊!叫我早早就看到你落到了今日地步!不止報到你身上,還報到了你女兒身上!你來呀,有本事就殺了我!否則我就是要看你笑話!日日笑,年年笑,笑你這輩子如何下場!”
朱霽月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要笑出來了。
蕭永嘉原本神色漠然,人已走到門口,忽然,停住了腳步,慢慢地轉頭。
“你怎知道邵玉孃的?”
她盯著地上的朱霽月,冷冷地問。
朱霽月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失口,臉色微微一變,知無法否認了,迅速壓下心中的惶恐,索性冷笑:“我怎不能知道?當年高嶠北伐帶回了她,有意納她為妾,你卻要殺她,這建康滿城,誰人不知?”
蕭永嘉凝立,面色青寒,猶如蒙上了一層玄冰。
那是十六七年前的舊事了。
蕭永嘉剛嫁高嶠幾年,生下洛神不久。高嶠最後一次北伐,回來的時候,帶回了一對邵氏姐弟。
邵氏本也是北方大族,早年未及時南遷,也未能在胡人政權裡得到重用,家道敗落。這對姐弟乃邵氏旁支,父母皆亡,寄人籬下。高嶠領軍到來之時,戰中被流箭所傷,因當時天氣炎熱,一度傷情惡化。邵奉之祖上傳有靈藥,聞訊趕去獻藥,果然起效,高嶠傷情得以痊癒。後北伐不利,領軍南歸之時,這對姐弟,便也隨他南下。
因邵氏姐弟對丈夫有救命之恩,蕭永嘉很是感激,見邵玉娘初來建康,無所依靠,也知書達理,淑惠貞靜,是個和外人說兩句話便臉紅的,因她有幾分姿色,怕她在外被人欺凌了,將她接入府中,以貴客待之。又因她只比自己小了一歲,卻尚未婚配,起先還替她張羅婚事,因她婉拒,遂作罷。
如此過了數月,本相安無事,不想一日,蕭永嘉從金山寺禮佛歸來,發現那邵玉娘竟出了府,人不見了,一問,道是被她兄弟給接了出去。
她人走得如此倉促,蕭永嘉很是不解,但也未起疑心。直到數日之後,才聽到個訊息。說那晚上她住在寺院裡時,高嶠赴宴歸家,半醉而眠,半夜之時,恰好有起夜路過的下人,隱隱看到邵玉娘入屋,不久出來,隨後,次日一早,她那兄弟就來接走了她。
蕭永嘉這才起了疑心。想起前些時日,阿菊曾不止一次暗中提醒,道那邵玉娘似對高郎君有所覬覦,叫她小心些,最好將她打發了。但蕭永嘉卻大大咧咧,覺那女子很是正經,又整日足不出戶,不似這樣的人,並未放在心上。
此刻聽到這樣的傳言,再聯想到那女子走得奇怪,便去逼問丈夫。
高嶠起先還不願說,只道她是被她兄弟給接走的,蕭永嘉再三逼問,又大發雷霆,高嶠無奈,這才道出原委。
原來那夜,他赴宴歸來,獨睡之時,邵玉娘竟潛入獻身,被高嶠發覺拒絕後,白著臉,跪地哭泣,說自己也是出於一番仰慕之心,才做下錯事,已經知悔,求他不要將此事告訴長公主。
高嶠答應了,次日一早,便叫她兄弟將她悄悄接了出去。
那時候的蕭永嘉,年輕氣盛,眼裡容不下半粒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