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嘿嘿幾聲,拿出菸葉放在嘴裡咀嚼,“老詹哪,現在,你顧不上臉面,乾脆就不要臉啦!到了漢口,你才能露臉,現在可不行。為了安全,聽我指揮!”
喬子琴沒意見,原來還指望江龍能護送她到重慶,還沒來得及對他說,半路上江龍又生病了,匆匆忙忙不辭而別,只能跟著這個黑炭頭。
這傢伙,要論本事,自然比江龍強多了,但是他對自己那麼戒備,又兇又狠,即使能帶自己到漢口,也不可能把自己送到重慶的。
還是江龍忠厚可靠,畢竟是家鄉人,都是從湖城出來的。那裡沒醫藥,他的傷病能好嗎?不知他什麼時候能跟上來?就這麼把他甩了,真對不起人,留下江龍,不免讓她心生濃郁的惆悵,甚至怪陳明不近人情。
和陳明相處兩天,在她心裡,已經將他和王霸之流的劃上了等號,都是一身的痞氣,除了對她很冷淡,沒像陸五那般流裡流氣調戲她之外,跟眼鏡完全不是一類人。
雖然她也是個新青年,受到過激進思潮的影響,但骨子裡仍然很傳統,天生對陌生男人有警惕。
現在,只有詹姆斯這個黃頭髮白面板的老外使人親近,西方文明薰陶出人到底不一樣,傷勢那麼重,對她還是這麼體貼和彬彬有禮。
看得出來,詹姆斯和江龍都對自己有好感,但一個文明和藹,一個粗淺質樸,後者明明與自己不是一路人。他們也根本想不到,自己與他們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成就姻緣,因為此行她是千里尋夫的。
只是讓她覺得很好玩,古人說:“女為悅已者榮”,跑反路上,根本無法打扮,他們依然把自己當仙女一樣,少女的心獲得了極大的滿足,為膽戰心驚惶恐不安的逃亡之路帶來了一抹亮色。
稍事休息,陳明就催促動身,這一路走的全是人跡罕至的山林,十分辛苦,到了傍晚時分,總算看見了公路。
三人趴在草叢中,陳明觀察了一會才叮囑他們:“過公路的時候,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千萬不能停下,這條路是鬼子的運輸線。”
陳明選擇從這裡過公路,是因為這段路處於拐彎處,南面是座小山包,北面不遠就是鐵絲網。從山林裡下來,又在水田和小水塘間跑了一陣才到路邊,如果鐵絲網有鬼子駐防,一眼就能看到有人穿越公路,而南面的小山包又離得太遠,時間來不及。小山包可以擋住北來日軍的視線,因為即使能順利穿過公路,對面也是很寬闊的平地,被敵人發現能逃脫的可能性很小。
跟日本鬼子打仗是件很殘酷的事,日軍槍法很準,且射距較遠,只要被盯上就很難逃脫。即使他號稱是“神槍手”,和日軍對打也很頭疼。他曾經帶領一支七人小隊下山,到老鄉家買糧食,不期和日軍搶糧小隊遭遇,戰鬥結束,自己隊伍兩死兩傷,日軍只死了一個人。
暮色之下,遠遠的北邊關卡隱隱有亮光,不用說,那肯定就是日軍的據點。日軍不傻,這麼重要的通道居然沒巡邏隊?縱然他們剛剛佔領此地,也不至於會這麼鬆懈,陳明知道日本人是重視防守的。
正疑惑間,忽聽遠處傳來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此時天剛剛擦黑,日本人也沒開啟手電也不說話,只是機械地巡察。
只有和日軍交鋒過的人,才知道日軍的戰鬥力是多麼強大,武器裝備多麼好,也難怪國軍兄弟會節節敗退。陳明做了仔細研究,發現日軍一出現情況,就會尋找掩護,右腿前跨蹲下,減小命中目標,同時抬槍瞄準,不僅可以迅速還擊,同時步步為營,向敵手逼近。
他也向敵人學習,透過這種訓練後,游擊隊員傷亡率降低了很多,但是,和日軍的作戰水平還是有很大差距。日軍是經過系統訓練過的,建制配備都很健全。
而游擊隊員大不相同,基本上都是生活在底層的農民,無論是文化教育程度,還是應對突發事件的敏感,都和透過嚴格訓練與實戰鍛鍊的日軍大相徑庭。既要打鬼子,又要自己解決衣食溫飽,所以這仗一直打得很艱難。一想到此處,一貫堅毅如鐵的大煙袋也不禁心生惆然。
以陳明的判斷,這一段公路至少會有兩組巡邏兵,一組應該有七人,南面的山包更危險,說不定會有暗堡。
陳明低聲囑咐道:“注意,別發出動靜,一直往對面跑,不管後面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回頭!”
詹姆斯和喬子琴兩人立即全身繃緊,雖然他們不太明白,大煙袋為什麼一定要在鬼子的眼皮底下衝過去,等他們返回再過去也安全些啊,可現在聽大煙袋的語氣,事情決不會那麼簡單。
“跑!”陳明急促地低叫了一聲,三人就像子丨彈丨射出,顛起腳迅速爬上公路往對面衝去。詹姆斯衝在最前面,陳明稍慢一步,當他聽詹姆斯腳踩在石子上發出嘩嘩啦啦的聲響,腳下卻有些發軟,心裡暗叫壞了!
果然不出所料,喬子琴跑過去的時候,石子打滑,撲通一下摔倒。
“哈丁克塞鬧!”鬼子怪叫一聲,緊接著一陣拉動槍栓的聲音傳來。
陳明身子剛向前撲倒在地,便聽到兩聲槍響,接著一束雪亮的燈光照射過來,陳明把腿向後一伸:“快抱住我的腿——”
喬子琴還沒反應過來,一隻穿著布鞋的腿就踹在她胳膊上,也顧不上疼了,趕緊抱住那隻臭腳,很快被拖著迅速向對面爬過去。
從公路滾落在亂草叢裡,喬子琴正摔得稀裡糊塗時,又被陳明一把拖起:“快跑!”
兩人鑽進蘆葦叢裡,貓下腰一路狂奔,喬子琴被那雙鋼鉗一樣的手死死掐在腰上,幾乎是半抱半拖著走的。
詹姆斯跑進蘆葦蕩中,也分不清東西南北,一個勁地狂奔一氣,不知道跑了多少路,沒見陳明和喬子琴兩人追上來,往公路方向望去,只見南面小山上,一束探照燈在蘆葦蕩上掃來掃去,還有幾聲稀稀拉拉的槍聲響起。
所幸,燈光照不到他所在的位置,公路和槍聲離他也很遠,也沒聽見日軍追蹤過來的聲音,嘴裡喃喃地嘰咕:“射特,射特!”心裡一陣陣後怕。
正在他暗自慶幸的時候,突然,公路邊又是一陣密集的槍聲,過了一會,日軍開始往公路上退,沿著公路往回走,和另一隊巡邏的鬼子匯合在一起,接下來分別各朝著南北方向奔去。
一陣大風吹過,蘆葦枝葉嘩啦啦狂擺,就像一場暴風雨席捲而來令人驚悚。
詹姆斯呆立了半天,直到現在,他才感覺到,剛才瘋跑的時候,手上臉上等裸露在外的面板陣陣刺痛,都是被蘆葦葉子劃出一道道小口子,被汗水醃漬後更難受。
詹姆斯蹚到有水的地方,洗了手臉後才感覺稍稍好些,平靜下來,久久不見陳明和喬子琴到來,焦躁不安地往東邊張望,一邊小聲呼喊:“陳、喬,你們在嗎?”
一陣陣狂風颳過來,將他的聲音吹散,消彌於無形中,他想到個很嚴重的問題,日本人會不會把大煙袋和喬子琴給打死了?不然,這麼長時間了,他們也應該追上來了啊。
這下是真的全完蛋了,沒有了陳明和江龍的保護,沒有喬子琴天天給他更換草藥,他還能支撐下去嗎?還能越過日本人的重重包圍到達漢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