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有去吳宅一訪的念頭。這個時間去旁人家裡,甚是不妥, 但是許西元惦記著,總覺不安, 便仿照現代禮儀, 臨時備些時令瓜果, 上吳宅去。吳家來往多妖精,那應該不似平常人家那般迂腐吧, 她這樣安慰自己。
叩門投貼, 有管家應門,府裡頭靜悄悄的,無甚人煙, 管家聽說是保安堂許大夫,連連點頭, 說七郎與九娘時有提及, 這個名字並不陌生, 但此時七郎與九娘都不在家中,家裡頭只有吳夫人坐鎮。既然要找的兩人不在,許西元不便多留,令小二黑將禮物呈給管家,打算離開。管家道, 吳夫人有請許大夫入內喝茶。
許西元遲疑道:“入夜來訪,不知會否打擾老夫人。”
管家道:“不礙事,老夫人非尋常人,不理會世間那些有的沒的。方才知曉是許大夫,這才命我留客。”
一沒通報,二沒請示,吳夫人又怎知許西元到了。在此之前,管家可並沒有想要讓兩人進去的意思。許西元轉念一想,吳昀曾道,他家母族是狐女,莫非這個吳夫人就是狐妖?時人皆隨父姓,吳夫人、吳七郎、吳九娘,可見這吳家是吳夫人做主。
當下拱手道:“如此勞煩吳管家領路。”
管家未曾道說自己姓吳,許西元預設這一門吳姓,誤打誤撞,也確實給她說中了。
進得朱門,別有天地,撲面而來的清幽之氣,道路兩側均是竹林,幽幽深深,深深幽幽,叫人一見之下就起了尋古之心。竹林深處掩著幾處樓臺亭閣,間有池塘,塘內一池荷花開得正歡,管家說,這是活水,可通到蘇州水道,院子後頭還有個碼頭。
一路向內,除了管家與許西元、小二黑三人,不見其他的奴僕雜役,許西元心裡打了個突,摸摸懷中香囊,定了心神。管家將她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解釋道:“夫人喜靜,是以府中除了必要的下人之外,別無旁人。府裡平日也就只有陪著夫人前來蘇州小住的七郎和九娘,其他人皆在臨安。”
不聽解釋尚好,聽了解釋,許西元與小二黑交換一個眼神,心裡頗有些惴惴。她覺得黑夜之中有一雙眼睛在盯視她、打量她,難說是否有惡意,想著自己一身是殘並沒有可讓別人圖謀的,這才定了心神,步伐從容。
吳夫人的屋子在府宅最深處,二層小樓,從外觀來看,和其他幾棟小樓並無二致,走到門口,即有個丫鬟模樣的女子候著,看到許西元,禮貌地引人入內,還好奇地打量她幾眼。小二黑則被留在外頭,管家說吳夫人不愛見人,等下取茶給他喝。
許西元被請到大屋之內,屋內沒有高桌高凳,僅設一地席,席上有一几案,几案一側坐著一位黃衣女子,烏髮如墨似瀑,不曾梳髻,僅以一根黃色的髮帶繫了。丫鬟輕聲囑咐許西元脫鞋上席,許西元有些猶豫,她原先以為吳夫人必是一位有些年紀的婦人,誰曉得從門口觀望,並無半分婦人的姿態,孤男寡女的相對而坐,傳出去怕是不大好聽。但又想到對方可能是狐女,當是沒有那許多規矩,既然相請,必是無礙,便脫了鞋子走過去。
隨著一陣夾雜著清爽凝神香氣的微風,黃衣女子轉過頭來看她,容貌清冽,半點沒有為人母的樣子,尤其是那一雙星眸,寒光點點,與吳昀和吳九娘沒有相像之處。許西元小吃一驚,莫非這吳夫人是吳七郎的妻子,而不是他的母親?可是吳七郎和九娘都沒提過這一點,且七郎雖不縱慾,夜夜笙歌,時常流連花叢,一點都不像有了家室的人。
一時間,她倒是不曉得要如何稱呼,只能走到案邊,躬身行一禮。黃衣女子點點頭,示意她坐下。她只得學她,跪坐在地席上。
“常聽七郎與九娘提到保安堂的許大夫,今日一見……”黃衣女子的聲音如她的容貌一般,一如冷泉,她施施然替許西元倒茶,目光落在她的臉上許久,忽然面色一變,眼中射出一道幽深的冷光。
許西元端著茶盞的手一頓,翻出些許茶水,乾咳一聲道:“七郎年少貪玩也是有的,但他為人正派,我與他一同遊玩這些時日,看得出來,他對外面的那些鶯鶯燕燕沒有感情。”
黃衣女子一愣。
許西元又道:“下回見到七郎,我一定要說說他,家中有嬌妻美眷,怎可老是在外嬉鬧,實在應該收收心才是。”
“許大夫以為我是七郎的妻子?”黃衣女子雙眸微凝,眼角勾起冷意。
許西元瞪大眼睛,來回掃視黃衣女子,詫異道:“難道不是?”
黃衣女子冷笑一聲。
“嘶,罪過罪過,管家說吳夫人要見我,我一開始以為是七郎的母親。可見娘子之端容,實在難以想象會有七郎這麼個兒子,故而以為你是七郎之妻。冒犯之處,還請海涵。不知娘子如何稱呼?”
“東璜。”
呃……所以也不是吳七郎的親孃?難道是七郎的姐妹?那吳夫人所在何處?
看出許西元滿腦袋胡思亂想,滿臉的疑惑,但東璜沒有為她解答的心思。她一眼就瞧出許西元身魂分離,恨不得用手上的茶壺茶盞砸她一個滿頭包。
為何吳七郎與吳九娘都不曾告知她,此人的魂魄與軀殼分屬不同人?虧她那日還命吳九娘將大補湯送去給她喝。說大補湯是真大補湯,凡間未有之極品,放到修行者之中,亦是妖仙都難覓的珍品。此湯能助修行者在短時間裡吸取天地間的精華靈氣。但是對身魂分離的無用,也即是說,面前這個人無法修煉。
呵,究竟是誰在她眼皮底下弄鬼。
百多日前,東璜在福地修行,感應到一絲熟悉的靈魂氣息。這氣息消失已過千年,驟然出現怎不叫她欣喜。循著氣息而來,落戶蘇州,靈魂氣息若有似無,憑著法力不難找出這靈魂的主人是保安堂的許仙,而她身邊圍繞著不少妖氣。她一面命吳七郎與吳九娘看住許仙,一面去找尋大補湯的藥材。
借上一次許仙醉酒的機會,予她喝下大補湯,誰曉得會是這樣。
許西元瞧著渾身冒寒氣的東璜,全然不解自己何時得罪了這位狐女,既然七郎與九娘都不在,眼下這情況,她還是不要久留的好。當下起身乾笑一聲道:“吳……”
“東璜。”一出口東璜便糾正她。
“天色已晚,不便叨嘮,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上門拜見。”
“許大夫還未說所來何事,怎的就要走了?”
不走看冷臉麼,有這閒工夫不如回家看娘子。許西元笑一笑說道:“好叫東璜曉得,我午後聽人講蘇州城又來了個降妖的和尚,便想找七郎問問可知道詳情。”
呵,降妖的和尚。東璜斜睨著她,“早有所聞,許大夫對妖呀怪的呀,格外有好感。”
“許是妖呀怪呀的,比一般人有趣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