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往事在看到蕭祉時被皇帝悉數回憶起來,他的髮妻向來溫婉,對誰都是一副柔柔的性子。
即便是那些年陪他在潛邸受罪,跪在大理寺外替他申辯求情,亦或是封后之後前朝那些諫官進言她不能獨佔恩寵,勸她衝納後宮,她面上都從未有過半分怨懟之色。
陳家的掌上嬌女,後半輩子跟著他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她臨死前吊著最後一口氣,關心的卻是她那個柔弱不堪的妹妹。
陳氏也確實柔弱了些。
這些年皇帝一直注意著殷府的動向,偏陳氏扶不上牆,屢屢被一個妾室打壓。
如今的蕭祉,跟當初的他有何區別,就算往後當真娶了殷青筠為妻,一個兩個的,他如何護得住。
皇帝這樣想著,席下的蕭祉已了起身,手裡捧著一個白玉盒,親自交到了陸皇后身邊的高內監手中,面色清冷得很,叫人瞧不出什麼情緒。
“這塊暖玉是兒臣託右相家的公子從汝南尋來的,母后身為女子身子體寒,此玉可在寒冬時節佩戴,可升溫護體,願母后福壽連綿萬壽無疆。”
皇帝的視線再次落在了蕭祉的身上,皺了皺眉,“算你有心了。”
陸皇后正欲收下暖玉跟蕭祉演上幾句,不料被皇帝插了話,面色一頓,白皙的手指揪著繡著繁瑣精緻的牡丹花紋的袖口,心裡生出一絲不太好的預感。
但那個想法又太過荒誕。
皇帝的身子每況愈下,也就是這兩年的事兒,他的皇位除了能傳給蕭桓,他還能傳給誰,蕭祉麼,就算給他了他能坐得穩嗎。
陸皇后妝容得宜的精緻面容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扭曲了一下,轉瞬間又恢復成了人前雍容高貴的皇后娘娘。
蕭祉聞聲神色如常,對著皇帝說了句:“多謝父皇讚賞。”
然後才瀟瀟灑灑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皇帝沒好聲好氣,心裡直嘆氣。
他莫非還真當他的誇他呢。
不過他那不愛拔尖不出風頭的性子倒是值得表揚,這個壽禮中規中矩,旁人誰也挑不出什麼錯來。
皇帝向下俯視望去,正好看見殷青筠捧著下巴望著蕭祉的痴迷模樣,心裡直搖頭。
罷了罷了,誰叫殷青筠喜歡。
這婚都訂了十幾年了,臨瞭解除是不大可能的,況且蕭祉這孩子雖是愚笨了些,可還是能救救的。
殷青筠自然注意到了皇帝的目光,才曉得自己望著蕭祉的動作到底有多傻氣,若是被蕭祉那廝知道了,還不知該在心裡怎麼笑話她呢。
蕭祉獻了禮,本該輪到陸皇后所出的四公主的,可四公主借病告假未曾進宮,就直接越到了蕭桓頭上。蕭桓毛躁慣了,此時支支吾吾閃爍其詞,有些反常。
皇帝偏頭端起手邊的酒杯抿了小口,掃了眼殿中央的絲竹歌舞,並不開口問話。
陸皇后急急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蕭桓回道:“母后,我原也是給您備好了壽禮的,可是它突然跑了......”
“跑了?”
“是的母后......不過兒臣已經派人去找了。”
往日裡極好玩樂的五皇子如今站在陸皇后面前唯唯諾諾地膽怯得很,生怕她當著眾人的面責罵自己,叫人看了這一幕心裡多多少少有些生疑。
陸皇后面上有些掛不住,原本還想問問他送的是個什麼東西,這下子卻是問不出口來了,便隨意揮揮手叫他退下了。
蕭桓一心準備,結果突生變故得了陸皇后的冷臉,自然想得到待宮宴散去之後,會被關起門來如何叱罵,心裡頭便漫上了一股無力和對晚宴的惶恐。
福熙殿中歌舞昇平,眾人品嚐著面前的糕點菜品,各自笑著鬧著,連關氏也在命婦席中跟大家曲意迎合著。
殷青筠端端坐著,看了眼他們人人猶如帶了一張張面具心裡升起一抹煩躁,索性勾著頭拿起了塊糖糕,剛放進嘴裡,就聽見高座上的皇帝開口道:“朕累了,先回昭德殿了。”
皇帝起身叫聞內監扶著他走了,全然不顧陸皇后的逐漸變得灰白的難看臉色。
帝后貌合神離,這是大家一向心照不宣的事,但今日不光是陸皇后的壽宴,更是端午佳節,要與臣同樂......陛下竟然這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
殷青筠心中轉得飛快,旋即跟著眾人呼呼啦啦地起身行禮相送,“恭送陛下。”
皇帝一走,殿裡就顯得有些冷清了,正逢殿外吹進一股風來,梁頂的宮燈晃了晃,倒映在地毯上的影子也跟著晃了晃,陸皇后面色陰沉得彷彿能滴出水來。
眾人眼觀鼻鼻觀心,各自勾著頭,誰也不願先做那隻出頭鳥給陸皇后出氣。
殷青筠心情格外的好,即便在陸皇后看向她時也彎了彎嘴角,桃花面上笑意點點,猶如沾了晨露的芍藥一般芬芳。
不料陸皇后鳳眸微眯,看向她的目光旋即幽深了起來,“殷大姑娘,今日端午佳節,怎麼不曾見到你母親啊。”
殷青筠面色陡然一愣,嘴角抿成了直線,抬頭望去,見那陸皇后望著自己笑意潺潺,其他人的視線也跟著望了過來。
“回娘娘的話,臣女的母親最近身子不好,唯恐將病氣過給了娘娘,所以才缺失了娘娘的宴會。”
殷青筠說著,抬眸掃了眼陸皇后的臉色,又接著道:“先前禮部將請帖送來時,並沒有劃上臣女母親的名字,還以為娘娘曉得臣女母親不能來呢,如此倒是下頭的人弄錯了,叫娘娘為臣女母親擔憂了。”
陸皇后神情幾經變幻,手扶在梨花木椅上,繼續笑著問道:“那可有請人好好瞧瞧?”
“瞧過了。”殷青筠微微勾著頭,露出的半截脖頸在宮燈下越發顯得白皙而修長,聲音也甜香軟糯,“母親如今去了大佛寺安心養病,皇后娘娘您前幾月才往寺中捐贈了不少香火錢,如今寺中香火旺盛又養人,母親病體得以恢復,全都是仰仗著娘娘的福澤呢。”
殷青筠話音一落,殿內其他人尚未聽出什麼別的意思,只滿口讚揚陸皇后仁善寬厚,對臣子的關心愛護實在感人。
殷正業卻是對著殷青筠連著拋了好幾個眼刀子,阻止她再向陸皇后說些捅心窩子的話來。
陸皇后向大佛寺掏私房錢捐獻香火錢,那是為了修繕廟宇,討皇帝歡心,如今被她說成給陳氏做了嫁衣,叫陸皇后心裡怎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