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躍帶著三狗,沿著那老漁翁離開的方向,一路追索過去,直到道路盡頭,在一條小溪澗附近停了下來。
江躍扒開草叢,一隻魚簍,一雙破芒鞋棄在裡頭。
到了溪澗這裡就是斷頭路,除非趟過去。可這段時間雨多,溪澗的水很深。別說是上了年紀的老翁,就算是壯年,不借助工具,斷然不可能趟得過去。
而且就算趟過溪澗,魚簍這種吃飯家伙沒理由扔掉。
“二哥,你看,水裡有東西!”
三狗眼尖,指著水面叫。
果然,溪澗下游二三十米處,有一活物在水波忽沉忽浮,鳧水而去。
那物有頭,有四肢,背上有殼,殼上有紋。
赫然是一頭老龜。
三狗看得真切後,嘆一口氣,深感可惜:“要是有張網就好了,這麼大一隻龜,大補之物。弄到鎮上賣,怎麼也值好幾百。”
這時候就體現出年齡小的優勢了。
年幼無知,無知無畏,不會瞎聯想,也就沒有什麼困惑。
一路回去,三狗不住吐槽那個借水喝的老頭,覺得他肯定有同黨,故意裝神弄鬼,戲弄他們。
至於動機,三狗歸結於欺負他們哥倆年紀不大,大人不在家。
江躍也不解釋,沒必要讓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跟著擔這份驚。
佝僂的老漁翁,有花紋的蓑衣,連喝兩桶水,且只要生水不要開水,加上丟棄的魚簍和芒鞋,鳧水而去的老龜。
答案其實已經不言自明。
江躍是個很善於觀察細節的人,老漁翁那身隱隱帶有紋路的奇怪蓑衣,他一開始就覺得奇怪。
看清楚那隻鳧水老龜背上的紋路後,江躍當即明白怎麼回事。
那幾十個字,多半是老龜借那兩桶水留下的吧?
別人借花獻佛。
老龜這是借水獻言?
可是——
老龜化形,口吐人語,這還是原先那個正常人的世界嗎?哪怕今天是清明節,那也未免太聳人聽聞。
返回老宅,屋裡倒是啥也沒缺啥也沒少,走廊上那原本印記很濃的水字,卻又離奇地消失了。
就好像有人用烘乾機瞬間烘乾了似的,一點痕跡都沒有。
知道這些字怎麼來的,江躍自然也就不再糾結這些字是怎麼去的。
來回這麼一折騰,飯菜也涼透了。好在哥倆也吃得七八分飽。
三狗為了討好江躍,極為殷勤地收拾起碗筷。
不多會兒,三狗就將裡外打理得妥妥帖帖。可見寄人籬下,哪怕是小姑家,三狗肯定也是沒少攬活的。這麼有眼力見,在哪都吃不了虧。
江躍樂得坐享其成,靠坐在藤椅上,琢磨著今兒個發生的這一件件事。
自打昨天回盤石嶺,江躍總覺得哪哪都有點不對勁。
具體要說哪裡不對勁,他一時又說不上來。
今天這樁樁件件的事,真要細究起來,簡直可以編一本靈異故事了。
如今又加一個老龜獻言。
白虎鬥青龍,天地捅窟窿。朱雀脊樑斷,人間多事端……
這二十字讖語,字面上好理解,但要具體到細節上,江躍卻覺得無知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
他實在想不明白,朗朗乾坤,清平世界,怎麼就捅個大窟窿?又能生出多大的事端?
一場戰爭?
一次地震?
還是瘟疫、疾病什麼的或者別的天災?
這超出了江躍的想象極限,畢竟沒在網上寫過小說,腦洞不夠大,難以進行什麼合乎邏輯的推演。
是非之地多是非,不要久留啊。
這句可是清清楚楚的大白話,意思再明白不過。這是提醒他們哥倆離開此地?離開盤石嶺?
可是,理由是什麼呢?
這就是江躍覺得不對勁的地方!
一定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還沒有被察覺到,而這不對勁的地方,可能就是老龜提醒我離開的理由?
江躍覺得自己心態接近炸了。
好幾次他趁三狗不注意,狠狠擰了自己一把。火辣辣的生疼提醒著他,這還真不是在做夢。
“二哥,你有沒有發現,咱們村裡有點怪啊。”江躍正鬧心著,三狗搬了條交椅神神叨叨地湊近跟前。
身體正對著椅背一屁股做下去,兩隻手剛好架在椅背,托住下巴。
“怎麼說?”江躍心裡一動。
三狗雖然神經大條,但這小子腦回路不一般,觀察能力遠比一般同齡人強,說不定從他的角度,倒是能得到一點線索?
“今年村裡人特別少。你說怪不怪?我早上回來一路進村,一個人影也沒見著。往年清明,就算是下雨,一路去大金山掃墓,哪還碰不到幾撥人?今兒一整天,除了二哥,就碰到那個打魚老頭,還是個外鄉的。”
盤石嶺原本是個小山村,地理偏僻,幾十年來也就二三十戶人。到了近二十年,原住民確實越來越少,能搬遷的幾乎都外遷了。
嚴格來說,就算是江躍,也不是坐地戶,屬於城裡人回鄉。
但即便如此,留守老人總還是有一些的。
有留守老人,他們的子女後代,清明節這種日子,怎麼也不可能不回來看看吧?
清明祭掃的傳統,盤石嶺一向很看重,沒理由一個都瞧不見啊。
江躍越細想,心裡越發毛。
仔細回想起來,昨天傍晚回到盤石嶺,直到現在,他還真沒見過一個人影,甚至連狗吠都沒聽到一聲。
盤石嶺這一代代開枝散葉,就算散落在各地,清明節總不至於一個回鄉祭掃的都沒有吧?
就那賣魚老翁,是不是人還兩說呢。
那麼……
人呢?
細節上這麼一思量,果真是細思恐極。
院子門口那條路,雖不是村裡的主幹道,但也是常走的路。這大半天下來,除了三狗跟他的腳印之外,壓根沒有別的新鮮腳印!
而九里亭上大金山的山路,一路荊棘叢生,明顯沒有被開闢過的痕跡,也就是說,至少在他們去之前,村裡根本沒有人上大金山祭掃過!
這明顯不正常!
要知道,整個盤石嶺祖祖輩輩,只要過世,除了那些客死他鄉,或者缺德不能入祖墳的,剩下基本都葬在大金山。
說句不誇張的,大金山睡著的盤石嶺人祖先,可比盤石嶺現在的人丁多幾倍。
清明這一天,竟沒人上大金山祭掃?
詭不詭異?
離不離奇?
想到森然處,江躍打了個寒顫。
“三狗,走,咱們回星城。”
吃剩下的剩菜殘羹全不要了,幾件衣物往揹包一塞,輕裝上陣。
那張全家福,也被江躍小心翼翼收進揹包裡。
鐵將軍守門,防君子不防小人。
當然老宅除了些笨重的老傢俱,還有些盆盆碗碗,幾百個蜂窩煤,也沒什麼值得一偷。
盤石嶺回城顯然不可能有直達班車,得走上六七里路,走到大金山西側,那裡有了一條兩車道的盤山路,修了一個沿途站臺。
說是站臺,其實一天也就一班車,每天下午兩點由二十多公里外的鎮上出發,大約兩點半左右經過大金山西側這個所謂的班車站臺。一般情況下是帶不到半路客的,當然偶爾會有幾個零星散客。
像江躍哥倆,就是這樣的散客。